第49章 夜袭王府(三)
等马车赶到柳家别院时,拉车的马儿已经吐出了白沫,在云敛驱策声停止后,马儿屈膝一跪,直接带动着整驾马车翻滚在地。
云敛就地一滚,同时叫了一声:“喻风小心!”
沈喻风让方家兄弟先下了车,才抱着全身是血的辟罗最后跳下马车,他稳稳落到地上,却出乎众人意料道:“他还活着。”
云敛跟方家兄弟皆是一愣,云敛最先反应过来:“快进来!”
他们各自抱着怀里的人,进了柳家别院,方家兄弟在云敛的协助下,将红怜跟施凤亭两人放下来,则沈喻风则一直抱着辟罗,走到院子最里面的一间厢房,将奄奄一息的辟罗放在床上,为他探了一把脉息。
探得越久,眼里的神采越灰暗。
云敛很快跟着跟进来:“如何了?”
沈喻风点点头,又摇头:“一息尚存,不过伤势严重,应是不能活了。”
云敛听得他声音低落,不由心跟着愀然一紧,要走过来安抚他,这时候,床上那胖子突然抽搐了下,侧过首来,苍白的嘴唇张了又合,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沈喻风低声道:“别动,血要流出来了。”
辟罗嘴唇发白,圆滚滚的肚皮随着肋下鲜血泉涌般喷出,如破了气的皮球一般渐渐消瘪,连嘴角的红血也在不停地洇出。他声音颤抖着:“我,我……”
“不要说话。”沈喻风按住他。
“我……我看到了……”他冰凉的手抚上自己胸前滚烫的鲜血,气若游丝道。
云敛一惊,上前一步:“你看到什么?”
辟罗断断续续道:“我看到蒙师傅了,是他发出的那一箭……”
“你……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我……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但是蒙师傅跟我一起住,肯定,肯定发现了……我,我对不起你们……”
沈喻风摇首,以无比诚挚的语气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该感谢你。”
辟罗眼神越来越涣散,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其实,其实我,我不想来长安的,长安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回家……我要回天罗宫……”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双眼终于缓缓阖上,嘴里的呓语在某一刻间被掐断了,再发不出一点声息。
沈喻风收回手,僵着身躯,坐在床前,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他感到肩上一沉,是云敛按住了他的肩膀,叫了他一声:“喻风……”
沈喻风闭上眼,涩声道:“他本不必死的,是我害了他,我不该请他帮忙……”
云敛伏在他耳旁,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沈喻风道:“不,确实是我的错。”
这个人本该无忧无虑地活着,就是因为帮他救人,才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沈喻风何德何能,能承担得起这样“以死相报”的恩情?
他深深叹了一声,沉浸在了莫大的悲伤中,突然听到方家兄弟在门外“沈庄主”“沈庄主”地叫着,方想起外面还有两个人在等着他来救。他平复心绪,起身出了房间。
方家兄弟已经在这段时间找了个房间,将红怜与施凤亭二人送进去。他们站在门边,对沈喻风一五一十地讲明了红怜两人的身体状况:“我们检查了他们的情况,没有其他伤势,就是醒不来,应是身上的毒性难解。”
他们一丝不苟地讲述着,脸上完全没有重新救回主人的那种喜悦,反而是布满着深深的忧虑,对他们来说,红怜跟施凤亭身上的毒性一日未解,就代表他们一日没能完成救人大计。
沈喻风听他们说完,颔首道:“我去看看。”
他跟着方家兄弟的指示,进了安置红怜跟施凤亭的那间厢房。
红怜跟施凤亭被放在一张床上,穿着破破旧旧的新婚红衣,并排躺着,两人脸上都透出一股属于死寂的灰色,沈喻风坐到床边,先将红怜扶起,双掌抵在她的背上,策动双极功功法。
他这双极功功法柔和阴阳双脉,既适合自身调适,也适合有一定武学功底之人,真气生生不息,贯通对方体中,能协助对方引导体内错乱的真气,帮忙排解残留经脉中的毒性。他不疾不徐地灌输真气,眼见红怜脸上灰黑之色逐次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红润的气色,沈喻风十分惊喜,双掌力道一沉,激发出更多真气,流泻而出。
然而当那股湃然之气流经到红怜的手三阴经时,又被一道难以名状的血脉阻挡回来,在四肢百骸中流转的真气猝然一歇,旋即以势不可挡的回流到他体内。
见红怜的脸上随之再次恢复成先前的黯淡垂亡,他气息一乱,急忙导回真气,调整内息,将红怜扶回原本躺着的地方。
他擦了把脸上汗珠,认真地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两个人,强打起精神,思索着如何解毒,完全忘记外界时间过了多久。忽然,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
“嗯?”他陡然抬头,看到云敛拿着沾了热水的棉布,放在他脸上。
云敛见他反应这么大,有些讪讪地收回手:“你,脸上有血……”
“我自己来。”他接过云敛手上的热棉布,为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和汗水,眼神依旧还停留在床上的人身上。
此时已过了辰时,刺目的日光直直照射进这间屋子,云敛静静地站在逆光处,盯着他疲倦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去睡一觉吧。”
沈喻风一怔,继而摇头:“我怎么睡得着。”
为他而死的那个人还躺在隔间,这里又有两个中毒的人在等着他来救,他哪里有闲心睡觉?
云敛却笑了:“你就不想知道怎么帮他们解毒吗?”
沈喻风猛然抬起眼,眼里满是血丝:“你有办法找到师湛?!”
云敛对上他的眼神:“你先去洗漱,洗完去睡一觉,等醒来,我再告诉你怎么把师湛引出来。”
沈喻风又是摇头,道:“可我实在不困。”转头来看床上并排躺着的人。
云敛却道:“那好啊,你不去睡觉,我就不告诉你怎么做。”
“你——”沈喻风一时恼怒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怎么还在跟自己耍性子!
他愤愤转过头去看他,然而斥责的话对上他的眼神,却就此打住。
只见日光之下,云敛神情依旧漫不经心,眼神却定定落在他身上,显现出无比认真的样子。
沈喻风蓦然惊觉,他不是在跟自己作对,而是在用这种方式关心自己。
不知怎么的,突然间,这一日一夜里所有萦绕在心头的焦躁、悲痛、忧虑情绪统统消失,他想了又想,放下心头绷紧的那根弦,点头重重“嗯”了一声,顶着昏涨的脑袋站起身,被云敛拉着来到自己原本睡着的那间屋子。
他本以为自己经历此番厮杀,应该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然而可能是心神过于震荡又连夜奔波的缘故,竟就这么沾着床就睡了。
醒来后,又是黄昏时候。他养足精神,在别院转了一圈,发觉辟罗尸体被安置好了,满院子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了,就连屋子里并排躺着的红怜跟施凤亭都被人好生地换下婚服,穿上新装,从头到脚好好收拾了一番。
云敛坐在屋子正中的桌边,支颐品茗,见他眼神疑虑,无所谓地耸肩道:“你可别多想,是含烟的婢女过来帮他们换的。”
沈喻风没有多问,点头道:“谢谢你。”
不管是出于对沈喻风的关怀,还是帮沈喻风照料朋友,这声谢谢,都是应该的。
云敛忍不住勾唇一笑,示意他坐下。
沈喻风脸色稍霁,坐到他面前。云敛为他斟了一杯茶水,谈起正事:“他们身上的毒素是师湛独门秘法,要想解开,只能由师湛亲自来解。”
沈喻风颔首,仰头喝了一口茶水。
云敛续道:“我派千影去王府探查过了,昨夜师湛之所以没有出现,是因为这几天长安正召开牡丹花宴,他流连花宴之中,没有回到王府。”
沈喻风眼神一变,说道:“他跟辟罗跟着天罗宫那名蒙师傅投靠六王爷,怎可能做到如此自由其身?”
云敛哈哈笑道:“喻风啊,你是真的不懂啊,要是随随便便来投靠的江湖人士都能被委以重任,那王府的门槛岂不早就被踩烂了?”
沈喻风默然。
云敛又含笑说道:“话说回来,师湛此人别的本事不见得多好,但靠着一身不入流的毒术混迹江湖,心思又实在诡谲,寻常状况下还真的有些难对付。好在此人嗜花成命,尤其是长安城的牡丹花,更是他的心头好,有牡丹花的地方必定就有师湛的踪影。”
沈喻风点头:“好,我这就去探听赏花大会在哪里举办!”
他心系红怜身上的毒,一刻也不愿多等,听到云敛的话后,很快起身准备行动。
云敛叫住他:“等等——”
他旋了个身,回头来。
云敛无奈叹息,道:“我早帮你探好了,牡丹花会就在长安美人湖边,到月底才会结束,不过最盛大的那场花宴要到最后一天才举办,我们现在去,很难遇上师湛。”
沈喻风只好妥协:“好吧,那就到月底吧。”
云敛笑道:“那就对了,我刚才回了一趟云家,叫他们去帮我收两张请帖来,到了那天你就直接跟我进去好了。”
沈喻风一愣,才知道在他熟睡的这一天时间里,对方已将一切准备好了,他无话可说,只得干巴巴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