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罗四煞
母子二人多年未见,难得有很多话要说,白沐华在他房中长谈到深夜,方自离去。
当夜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第二天一早,沈喻风在房中打坐运功,听到外面传来接连不断的吵闹声,其中尤以云敛的声音出现最多,他被勾起好奇心,直接披衣下床。
开门一看,只见得云敛指挥着包括凝光、凝玉在内的六七名尼姑在后院挖洞。
那洞共有三个,宽约三尺,深不可见底,被挖出的黄泥高高堆垒在洞口旁,足有座小山高,几名尼姑忙得灰头土脸,汗如雨下,只有云敛依旧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坐在一旁,悠悠然地使唤着众人。
昨夜白沐华离去前,沈喻风有交代过她,无论云敛接下来有什么举动,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以免打草惊蛇,因此这群尼姑听从观主的话,被云敛派来挖洞,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沈喻风走过去,问他道:“公子是想做什么呢?”
云敛半躺着坐在树荫下,眯着眼睛,神态惬意,道:“没什么,做一个小陷阱而已。”
他挖这几个洞无非是为了对付即将到来的天罗宫众人,想来是他昨夜在屋顶上发现了什么,沈喻风很快意会,又凑前一步:“你觉得那群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被他挡住日光的云敛睁开眼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沈喻风对上他审视意味的眼神,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对,实在不像个属下的样子,下意识退开两步,“属下明白,看来今晚会有一场硬战。”
说罢也不理云敛会回些什么,直接疾步离开,来到后厨。
他有种感觉,这几天来频频在云敛面前出风头,云敛已经快要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了,以后应该尽量少在他的面前出现。
他吃了早饭后,在无定观内逛了一会儿,又回到后院,见日光正盛,那群穿着紫衣的小尼姑被晒得满头大汗,在云敛命令下依旧不敢停下作息。
他于心不忍,走过去帮忙。
那群尼姑或者弃婴出身,或者从小被拐卖流浪,在无定观长到十几岁,几乎就没见过外面的人,乍一见到沈喻风这样的外来男子,个个羞赧地不敢直面,待跟他打了交代后,发觉他本人如此平易近人,开始恢复本性,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聊起天来。
其中一个女尼声音软糯,娇滴滴的,十分好听,沈喻风笑道:“你有扬州口音,应该是扬州人。”
那女尼一脸惊喜道:“李大哥听得出我是哪里人?”
沈喻风笑道:“当然,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了,我很小就被人贩子拐走了,从来没见过自己爹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沈喻风敛了笑意,问道:“从小被拐卖的日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女尼道:“小时候我们被一群乞丐管着,天天打我们,叫我们干活又不给我们饭吃,还有一些小伙伴双腿被他们打断,去街上跟人讨钱,讨不到钱又要被打,幸好后面遇到观主,给了我们一个栖身之地,也给了我们一个家。”
沈喻风点点头,他本只是随口问起,没想到从小孤苦无依的孩子生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苦许多。他突然心思一动,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云敛。
按理来说,云敛是天罗宫派到云家的暗桩,那么他在进天罗宫前应也是一个孤儿,或许正跟这群尼姑一样,是被人拐卖到天罗宫,甚至可能在那里遭受过很多非人的虐待。
他想得入神,忽而听到云敛的声音在身侧阴恻恻响起:“这个洞不够深,继续挖。”
云敛冷冷盯着那个年轻的女尼,待接收到沈喻风望过去的眼神,又挑衅似的扫了他一眼:“你们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嘛。”
沈喻风搞不懂他怎么突然间生气了,实在无奈,拉住那名女尼道:“我来挖吧,你累了一上午,先去休息吧。”
“谁允许她下去休息的?我是叫她干活,不是叫你。”云敛皱眉,眼神更加冷了,眼睛始终死死盯着他与那女尼碰在一起的手。
那女尼遵从观主吩咐,也不敢违背观主儿子的意思,撅着嘴,走到另一边,拿起地上的铁锹继续下去挖洞。
等她下了洞,云敛半侧过头,冷飕飕瞟了沈喻风一眼,随即再度走开。
沈喻风想为她求情,但一想到早上被云敛盯着看的事情,担心主动开口会暴露太多,也只好置之不理,任由云敛耍脾气,心中方才对他所生出的一丁点怜爱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余不满。
这一日除了挖洞,运土,什么事也没做成,在后院挖成三个大洞后,云敛又命这群女尼们搬来一些草料铺在洞顶,掩盖住洞口的痕迹。
***
天黑时分,沈喻风吃了晚饭,坐在自己的破屋中休息,听凝玉在屋外敲门,说是白沐华传唤他过去,他应了一声好,来到昨日的厅堂。
进了门,发觉白沐华依旧坐在那块蒲团上,抬眼见了他到来,神色淡淡,不给什么好脸色。
他见左右无人,叫了一句:“母亲。”
白沐华这才颜笑逐开:“嗯,我儿过来,为娘有事问你。”
沈喻风走过去:“母亲又在研究功法了?”
白沐华嗯了一声,“你也练过双极功,告诉母亲,”她拿起手上那本黄册子,指着其中一段,“这一处应该怎么解释?实不相瞒,为娘卡在这一关已经很多年了。”
沈喻风远远看着她指着的那段文字,这正是他从小修行的阴阳双脉中的基础部分,于他而言,实不难理解,当下给他母亲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了。
白沐华听完敛眉不语,陷入苦苦思索中,片晌,又摇头道:“不对不对,你的方法不对。此处分明是先练阴脉,再练阳脉,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沈喻风道:“母亲相信我,练下去就是了。”
白沐华照着他的指导又练了一遍,这次依旧无法畅通练下去,她本就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起初在沈喻风的安慰下,还能耐着性子修炼下去,但在接连四五次的打击后,她十分气馁,气愤愤地将黄册子扔在一边地上。
“不练了不练了,可能为娘跟这套功法真的无缘吧,练了多年,依旧一无所获!”
沈喻风哭笑不得:“母亲,练功之事须得循序渐进,您这样暴躁怎么会有收获呢?”
白沐华哼道:“我不信,肯定是这功法有问题,或者是沈星洲算计我!算了,为娘反正也练不来,明天我就把它给烧了!”
沈喻风还想再劝一句,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尖啸声,同昨夜听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与昨夜听到的微弱声音相比,此时充斥在观宇内外的声音尖如鸮鸣,厉若龙吟,震得人双耳发鸣,心神激荡。
“外面有动静。”他立时警惕起来,取出怀里的“泣骨”长笛,放在身前。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转瞬之间,已经近在咫尺,沈喻风心道幸好那群年轻女尼习惯早睡从,应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白沐华急忙将手上的黄册子收回袖中,抬头望向沈喻风:“看来那群人还是没被你们甩下。”
沈喻风道:“是。”走到门边,透过门缝注视着外面动静。
只见门外白光一闪,云敛从后院闪出,落到屋檐上,提着“明心”剑,神色冷峻,定定注视着无定观观门的动静。
忽然之间,响彻长夜的尖啸声莫名一顿,一瞬之后,继而又响起更大的尖声,沈喻风便看到他双眉一凛,眼中透出一股杀意,紧接着自屋顶上飞扑而下,往无定观外飘然跃去。
空中的尖啸声越来越响,不久之后,呼呼喝喝的拳脚之声自门外隐约传来,显然外面正在交战。
白沐华难得也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无妨,先静观其变。”沈喻风对她做了个手势,眼睛始终注视屋外,“我相信他能应付得来。”
云敛奔出无定观,直接冲进树林中,萦绕观宇的尖啸声倏忽停下,接着就见一道红色身影在他身后紧追不放。
那红色身影冲到他身后,叮叮当当的银饰碰撞声响个不停,云敛冲到密林深处,回身抽出“明心“剑,与她打了起来。
那道身影忽左忽右,忽进忽退,像跟云敛玩闹一样,游走间还隐含着一道嘻嘻的笑声:“十一,你好会躲啊。”
此人正是前夜与云敛通风报信的藤瑶。
“藤大姑娘,”云敛游刃有余地与她对招拆招,“只有你一人来吗?”
藤瑶笑道:“你猜呢,小十一?你杀了宫中最得鬼主喜爱的五名小鬼,鬼主会轻易放你干休吗?唉,”她在与云敛对招之间,犹不忘故作哀怨之声,“谁叫鬼主知道宫中属我跟你交情最好,派了本姑娘当夜袭先锋呢,为了不负鬼主厚爱,本姑娘也少不得提枪上阵,大义灭亲了。”
云敛心知肚明,藤瑶此来对他下手绝对是天罗鬼主授意,藤瑶故意这么说,是在他面前做戏,暗示他鬼主此行所派绝不止她一人。
而这个人,位置绝对在藤瑶之上,不然藤瑶不会如此小心谨慎,一直在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暗夜中光线缭乱,氛围凄迷,两人身影在林中交缠来去,藤瑶在与他擦身而过的同时,忽地在他耳旁轻飘飘落下一句:“快走。”
她假意被云敛击退数步,长袖一抛,使出一道障眼法,掩护云敛,可惜还没等她有所行动,远处“叮——”响起一道刺耳的尖啸声,接着一块小石子疾飞而来,将她未挥出的大红长袖击碎成道道碎布。
藤瑶气急败坏道:“病死鬼,你好卑鄙!”
林中落下一道平波无澜的声音:“藤大姑娘,在下若是再不出手,只怕这小子就要逃走了。”
仿佛就在眨眼之间,一个中年男子蓦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此人面白无须,五官凹陷,眼底有着掩不住的青黑之色,长袍下的躯干空空荡荡,似乎身形极为孱弱。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一件简朴无华的长袍上鎏金遍身,自上而下刺绣着一朵鲜艳之至的牡丹花。
云敛笑道:“原来师湛也来了,好哇,今晚好热闹,为了杀我一个无名小卒,鬼主真是煞费苦心了。”
藤瑶是好意助他离开不错,但他本无心离开,相比于藤瑶的恼怒,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恼的,甚至,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鬼主要杀他,自然不可能派跟他素有交情的藤瑶过来,而宫中除了能一举将他除掉的人物除了鬼主自己外,就只有师湛一人。
天罗宫不仅有罗氏鬼主,下面更有四煞坐镇,这四人当中有一个早年死于江湖仇杀,现在只剩三煞,而这三煞之中又以地位最高的“病死鬼”师湛功力最为深厚。
师湛毒术精湛,擅以百花制毒,更练有一手“裂石掌”刚猛无比,鬼主派了师湛过来,是铁了心要将他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