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玛格丽特·格里埃(12)(1 / 1)

江风夜雀 玉芋子 373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97章 玛格丽特·格里埃(12)

  江屹和林林是在绿山派出所见到阿娟的女儿许新凤的。

  他们一路疾驰到了绿山初中,却没找到许新凤。而老师也才发现这个小姑娘上体育课以后就没了人影,四处找都没找到,既不在操场也不在宿舍,只可能是跑到学校外面去了,正打算报警。

  正好遇上的这几人凑在一起,心中皆是惴惴。

  绿山初中平时不会让外人随意进出校门,而入校登记簿上今天都没有什么访客,许新凤应该是自己偷溜出去的。不过老师上一次看到许新凤就是一小时前的数学课,如果她是自己离开,不会走的太远。

  江屹立刻联系了地方民警,准备一起寻找失踪的许新凤,却意外被告知这个孩子此时此刻就在绿山派出所里。

  民警杨春丽给单薄瘦弱的小女孩儿到了一杯热姜茶,她一边接过一边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

  “小妹妹,你刚才跟我说的事,再跟这两位警察叔叔说一遍好吗?他们是来自刑侦支队的刑警,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看到许新凤的一瞬间,江屹和林林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是她,他们找了这么久的那个女孩儿,那个唯一可能见证了王如意生前最后几个小时的人,那个最关键的线索人物,就是眼前的女孩儿许新凤。

  杨春丽已经和许新凤建立起了信任关系,在她温柔爱抚的目光之中,这个可怜瘦弱的女孩儿点了点头。

  许新凤又要再面对一次痛苦的回忆,她咬唇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睛里又浮现出一层朦胧的泪光。

  她犹豫了片刻,轻声开口:“上学期,有一天,有一个男的突然在学校里拦住了我,说认识我的老师。我以为他是老师,就跟他多说了两句话。他说,知道我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是家境不好,所以想介绍一个教育基金会给我,我可以去申请奖学金,以后就有钱上学了。”

  又是教育基金?江屹和林林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这个基金会项目叫什么?”

  许新凤吸了一口气,语气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她缓缓吐出寒冬里的这口恶气,缓缓道:“‘仰望春天’。”

  果然是“仰望春天”!这个“仰望春天”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然后呢?”江、林迫不及待的追问下去。

  “然后我就跟我妈商量了一下,就报名了。但是没想到,这个基金会却让我们去干一些……干一些恶心的事!”她的脸上满是愤然。

  “有一次,我跑出来又被抓回去,还被打了一顿。可是我不甘心,我、我不想遭受他们的摆布,我要反抗。那一次,我又跑了,我还跑回了家。就是那次,我碰见了那个记者姐姐……她想帮我,但是,我却反而害了她……”

  说到这里,许新凤捂脸哭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杨春丽赶紧过去抚了抚许新凤的背,把她环抱在自己怀里,让她情绪平复。

  “记者姐姐?是这个女人吗?”

  林林拿出王如意的照片给许新凤看,女孩儿一看点了点头,哭得更大声了。

  “姐姐啊,我对不起你,呜呜呜,是我害了你啊!”

  许新凤把这件事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许许多多的人都让她住口,或横眉威胁,或卑微恳求,但这就像是长在心里的一根毒刺,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她的意识,乃至她前进的每一步人生。她实在无法背着这个秘密生活下去,她必须要说出来……

  她渴望光明,即使她已经不能是纯粹的了,也要让自己如光下的琥珀,一切都被印照得晶莹、敞亮。

  在许新凤断断续续的回答之中,那一天的残酷情景再一次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

  眼边的山林就像地狱站岗的喽啰,每次被凛风吹动摇曳,都更添几分诡异与可怖。

  寒风像无数的刀片划入喉咙,钻进胸腔。大腿一定有千斤重,似乎下一次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可是许新凤不敢停,她只能往前跑。

  跑,只管跑!

  刚才在山下等车的时候犹豫了很久。她不断地问自己:真的要去吗?这次真的还要去吗?

  许新凤,你是不是被打怕了?你真的要向邪恶的人屈服吗?你就要像这样,如同蝼蚁一样被人碾压和欺负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份屈辱,你将永远都摆脱不了奴性,你将永远是蝼蚁……

  你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书,你要挣扎,你不要屈服!对,求助,你要求助!

  就在她看见那辆熟悉的面包车驶来的时候,许新凤突然像从噩梦中惊醒了一般,她开始转头拼命地往回跑。

  她转头的那一瞬看见那个男人从车前匆忙下来,看见她逃跑也立马拔腿追过来。

  许新凤不敢再回头了,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甩掉他,一定要甩掉他!她要甩掉所有的肮脏,就像洗澡一样,洗去污垢,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一定可以的!

  许新凤一口气跑回了家。她匍匐在母亲的床前,把憋了几个月的话终于一口气吐了出来。

  “妈!你救救我!我老实告诉你吧,那个根本不是什么正规的奖学金!他们让我去跟老头儿睡觉!”

  不明白为什么女儿明明刚下山,却又跑回来了的阿娟,闻言脸色大变。

  “什么?跟老头睡觉?”

  “妈!”许新凤一头扑进许新凤的怀里大哭起来。“他们还给我拍照片,威胁我们不让我们说出去。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许新凤哭了好一阵,只听阿娟道:“你上次带回来三千块钱,就是这个事给你的吗?”

  “呜呜呜是啊。妈,对不起,我不该瞒住你的……”

  阿娟的眼中混入了复杂的情绪,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女儿,轻柔地抚摸着许新凤的发,喃喃道:“不怕了,不怕了……”

  她眼眸幽深,许多情感和思虑交织在一起,许多年前的回忆与抉择一瞬涌上心头,纠结、痛苦都在她的眼中闪现,她沉思良久。

  终于,阿娟紧紧握住许新凤的肩膀,看向她,皱眉而缓慢地说道:“孩子,你听我的,你认真听好了,妈不会害你。”

  “咱们家穷成这样,你要是以后想过好点的日子,只有读书。这么多年,我也是这样跟你说的。”

  “妈当年读书也好,可是因为家里穷,没有读下去。嫁给你爸,虽然也过了几年好日子,不过命苦,你爸走得早,家里也是越来越穷,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也是让你跟在我后面受苦……”

  “孩子,只有读书才有出路,我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去读书才有出路啊……”

  阿娟喃喃道,口中一直嗫嚅,仿佛在念着咒经潜心祈祷。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空荡荡的墙角,心中也泛起无数的苦涩与悔恨,扑簌扑簌地滚落下两行泪水。

  “所以,这也是你的机会,新凤。至少它给你钱,让你去读书。忍一忍吧,新凤。是妈没用……忍一忍吧,孩子……”

  许新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没想到母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妈!你是要让我去……?妈!”许新凤一把推开阿娟,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她憋了这么久,痛苦了这么久,终于决心向大人求助。可谁知道,她最亲近的母亲,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没有决心把她拉向光明,却伸手要将她推向深渊。

  阿娟脸上满是泪水,道:“孩子,我是你亲妈,我不会害你。只是我们这种家庭,要想出去,没别的办法了。你以后……会懂我的!”

  “妈,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啊!”

  阿娟也痛苦地闭上眼:如果当年这个机会躺在她的面前,她会怎么选……

  “孩子,你听我的,要不然你就是以后跟我一样,睡在冷炕上,过着这种没指望的生活。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走出这大山……也算我求你了,孩子,我的好新凤,忍一忍吧,忍一忍吧……”

  许新凤绝望了。如果连她的母亲都不帮助她,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帮她呢?她就像是被抛弃在邪恶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鲨鱼、黑暗还有汹涌的大海本身,都对她虎视眈眈,等待着把她撕碎吞没。

  转眼间,那个男人已经追了上来……

  再次下山的许新凤,有如一具行尸走肉,她像是从内部破碎的玻璃,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阿娟看着女儿眼神中的绝望和恨,狠下心偏过头不再去看。

  许新凤看着冬日里灰蒙蒙的天际,不断地想着自己的命运。妈说的没有错,她们这样的女人要想走出大山,只有好好读书,否则,就是一代又一代的重蹈覆辙。

  按照她们家的条件,她接触不到什么好人家,大概率初中毕业就会早早嫁给一个山里人,没几年就会再生一个“许新凤”。无数的“阿娟”、“许新凤”仍然会是每日挑猪草、走山路,在冬天睡冷炕、穿薄衣,在石块上写作业,照着火把念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不想要一辈子被困在大山里,也不想自己的后代被困在大山里。

  可是,真的要用这种方式吗?和魔鬼交易,真的会有好下场吗?

  不!她不要!她不想要这样!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一定还有,一定还有……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出现在许新凤的余光里。她身材纤长,身边背着一个相机包,手里拿着相机似乎在拍摄远山。她身上有一股城市知识分子的气质。

  她是记者吗?如果是记者,她就可以曝光丑恶。捣毁了这个诱骗幼女的邪恶地方,不仅是她,许许多多的孩子就都有救了!

  就像是溺水者望见了一块浮板,许新凤迅速扭转过身子,朝着那边大喊起来。

  “救命啊!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那个女人果然被许新凤的大喊吸引了注意,她手中的手机也随着身子方向一转。

  许新凤身边的男人也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眼睛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低声道:“小兔崽子,你给我老实着点!上次没把你打舒服吗?”

  许新凤咬牙,身子一扭,挣脱开了男人的手,向着那个女人跑过去。“姐,你救我!你是记者吗?求你帮我曝光一件事。”

  许新凤咽了口口水,语速飞快地跟王如意说完这些话。

  “这个男的要拉我去卖/淫。有一个教育基金,都是骗人的,专门骗我这种穷人家的小孩去卖/淫,然后威胁我们,让我们不要说出去。”

  那个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把许新凤一把扯到自己身边,看着王如意有几分尴尬地赔笑道:“您好您好。您是这边的游客吧?唉,你们城里人不知道,这里的孩子不懂事,为了逃课,什么话都说的出来。您看,这是我的证件,教师证。这孩子逃课回家,我刚从她家里把她接回学校上课去咧。初中生还是要抓紧学习,不然他们以后不知道去哪里就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咧,我们心里也着急呀!”

  王如意本来听到许新凤的一番话心中大惊,但看着这男人面相老实,不像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又看看这教师证,心里又泛起了疑惑。

  “不,是假的!姐,你相信我!”许新凤的脸上满是慌乱,她挥着手拼命恳求道。

  王如意想起以前初中的时候,那些叛逆青春期的小孩儿,为了逃课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别说口头上顶撞老师家长,在教室门口撕破脸、打起来的都有。这下各执一词,王如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判断。

  但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儿的力量悬殊对比摆在眼前,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把许新凤的话当做耳旁风、置之不理的。

  王如意想了想,道:“既然你是刚从家里把她接走的,那咱们再回她家里一趟,见到她家里人我才放心。”她顿了顿,道:“看见我的相机没?我告诉你,我可是记者。如果有什么不良的现象,什么违法乱纪的行为,我可不是好惹的!”

  只见那个男人顿了顿,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好。那咱们就再上去一趟,保证让您放心。”

  王如意点了点头。她不动声色地隔到男人和小女孩儿之间,伸手揽着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许新凤上了山。

  在温暖怀中的女孩儿流着泪默默祈祷母亲已经改变了主意,而背着相机的女青年则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山路,心里满是疑惑。

  她们不知道的是身后的男人迅速打开短信编辑了一条信息,也不知道,她们此刻的前方也正如在层层雾霾之后的落阳一般,正逐渐沉入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