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大结局(下)(1 / 1)

江风夜雀 玉芋子 9772 汉字|18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49章 大结局(下)

  烈日如凝视深渊般地炙烤着水面。海风的温度犹如被烘过的棉花,似乎能够一下子闷裹住人的皮肤,交缠笼罩出一具透明的蚕蛹。

  就在江屹跪跌在地的同时,凌川锁死了游艇内室所有的出口。空调口悠悠钻出来的凉气艰难地和空气中的余热做着斗争,偶有几缕爬到了江屹被汗浸透的背脊,此时此刻却犹如冰刀一样划过他的神经。

  江屹本以为知觉已经逐渐恢复,可是刚才一发力后,身体再次陷入一种倦怠疲软的状态。江屹使出全力才能狼狈地坐回椅子上,一下子瘫靠在后座。

  该死……

  看着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的江屹,凌川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江队,既然林湫‘执意如此’,说明他只是走向了他注定的命运罢了。不如,我们就尊重他的选择吧。”

  江屹的眼眸如同三尺寒冰。“林湫的命运,绝不是被你逼死在海上。”

  “喔,是吗?”他笑吟吟地低头看向时间,道,“从起航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零六分钟。在距离海岸大约二十五公里的海中,我也期待林湫能够独自创造出一个奇迹。如果真的能有这个奇迹,那死后的我也会相信,邪不压正。”

  凌川直视着江屹的眼眸,似乎有意在残忍摧毁他的意志。

  “只可惜,林湫只会孤独无助地在海面上漂浮,感受着他的力气一点一点消失。海浪会像饿兽一般将他吞没,他渐渐地陷入黑暗的深海,毫无知觉地等待死亡的到来。溺水,可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啊。最后,他会变成一具充满怨念的溃烂尸体,被臭鱼烂虾无情蚕食。而他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远渡重洋,即使林湫漂到了岸边,很有可能就此成为一句无名野尸……”

  江屹恨不得冲上去死死地掐住凌川脖颈,可是他身体瘫软,有心无力,只能咬牙切齿地吼道:“闭、嘴。”

  凌川只是笑,道:“江队,别这么暴躁。我话还没说完,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么?”

  江屹撇开脸,不愿再听凌川的任何一个字。

  凌川轻笑,悠然地拿起一瓶早已经醒好的红酒,在台边倒了两杯。

  直到现在,江屹才有余心观察到这游艇内的布置。这是一艘十米左右的私人游艇,内室显得有几分拥挤。船头船尾能一眼看清,这艘船上现在的确只有他们二人。

  看来,凌川刚才不是随口一说,他是真的不希望别人打扰他疯魔的“自杀计划”。

  江屹的思绪开始翻滚,只见凌川微笑地拿着酒杯,望着窗外无垠的水面,眼中有着倾慕与留恋。

  “我很喜欢大海。海洋广阔,没有人能够看清楚深海里有什么。人类所有的发现,都只能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就像,高喊着正义与光明的人们,远不知道邪恶与黑暗到底有多么的广袤。”

  凌川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做过很多测试人性的实验。我把三个通过问卷选拔出来的‘标准好人’和三个杀手放在一起,让他们在海上漂泊两周。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枯燥、绝望的海上生活里,坚守道德原则直到最后一秒。”

  “那些嘴上说着、心里想着道德律令的‘好人们’,在饥饿、恐慌、威胁之下,仍然会把尖刀刺向无辜的人。上岸之后,他们或疯癫入魔,或已然成为海上浮尸,最后成为汝河湾焚烧炉中的一抔灰。”

  江屹凝望凌川那说不出是得意还是怅然的表情,心中只觉得厌恶。原来,那几缕在渡船上看到的青烟,已然是无数被害者的冤魂!

  只听凌川轻柔地继续说道:“……除了林湫。他的灵魂,是我见过最近乎纯粹的一个。不管我如何试图去摧毁,他却总是在跌倒后再站起来。我对他是那么嫉妒,也是那么怜惜。现在,他已经向我证明了,世界上可以存在完满的善;但与此同,也证明了,完满的善在面对邪恶的时候,为了保全这份善,也只能被摔碎。”

  凌川遗憾地叹息一声,那金丝镜框后的眼眸也微微合上。

  “江队,也许你也对我存在一些误解的。没错,我的手上已经间接死去了那么多人命了,但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呢?这个世界,就是由谎言、欺骗和罪恶组成的,我天生就是它的一部分。而我自我厌恶的源头,就是这个世界。我所摧毁的,跟你一样,也是本来就不堪的人性罢了。”

  江屹看着凌川,只觉得他可悲。

  看来,岳利君那本笔记说的没错,凌川的精神状态已经陷入封闭的自我世界,摧毁他人的下一个阶段,就是摧毁自己。

  “如果我是黑,林湫是白,江队,你就是站在黑与白边缘的人。”

  凌川摇晃着酒杯,望着杯中那顺滑游荡的液体,开口道:“有个词语,叫‘耳濡目染’。江队,即使你一心充盈着正义,你也是肉体凡身距离罪恶最近的人。你看过那么多邪恶污秽的事情,我相信,没有人不会受到那种梦魇的折磨。”

  “每当我看你,看到你们这些刑警,在黑暗交织的巨大世界里,如无头苍蝇一样,抓住那冰山一角的罪犯的时候,我总是对你们既敬佩,又同情——敬佩你们即使知道黑暗永远不会绝断仍然坚持捕猎,同情你们在邪恶的人性深渊面前如此卑微,如此微不足道。”

  “这一杯,我敬你。”

  凌川终于把他的酒杯递给了江屹,江屹没有接。他平静地说道:“凌总,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刑警么?”

  凌川有些始料未及,挑了挑眉毛。

  江屹缓缓地轻蔑道:“因为如果继承家业,很有可能就会跟你现在一样,满嘴又臭又长的废话。”

  凌川似乎被逗笑了。他把江屹的那杯酒放到了桌上,自己坐下小酌了两口。

  “那么,我们就说少说一点废话吧。不如,看看江队还想要听我说什么呢?”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迷离的癫狂,举起酒杯轻声道:“毕竟,江队要是跟我陪葬的。这最后一杯酒,还是要你我二人同饮才畅快。”

  “你对我爷爷还干了什么?”

  凌川露出早有预料的神色,道:“老爷子高风亮节,除了那份‘大礼’之外,我的确无处献殷勤了。”

  老爷子看起来好忽悠,其实油盐不进,非常难应付。所以,只能从别人那里下手。

  “你在防空洞地下的实验,为什么要找福利院的小孩?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江队,你相信掉进邪恶沼泽的人还能再脱身么?我不信。成人的那一刻起,一个人就注定无法消除道德上的瑕疵。我无法使得任何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回归纯粹,甚至无法让那种污浊减淡半分。所以,我只能把希望交由少年人。”

  凌川自嘲一笑。“至于为什么是福利院的少年人,这个理由更容易了。无父无母一身轻,所以,他们是独属于我的黏土,只由我精心捏塑,不用太过于担心他们受到别人的影响。毕竟,原生家庭往往是罪恶滋生的肥沃土壤。”

  他看向江屹,似乎在寻求某种共鸣。“以林湫为模板,尽可能打造更多纯洁的灵魂,这是我摧毁自己的最后愿景。江队,你说,这算不算是我的浪子回头?”

  “你只是让我觉得可笑。少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你自己都活得不明不白,没什么资格去教别人什么是真善美。”

  凌川连连点头,笑道:“那是当然。所以,我专门聘请了一位优秀的教师,亲爱的林朋。虽然,一开始知道他是警方卧底的时候,我也非常恼怒。不过,再仔细想想,这样高尚的人,不是才最有资格去传道受业么?虽然,他已经是植物人了,但他在任务之中牺牲自己的故事,将永远在‘地蛹’之中传唱。”

  江屹冷冷地看着他,道:“痴人说梦。公安不会给你留下任何一丝幻想。”

  凌川摇了摇头:“江队,我知道你处处小心,也许现在‘地蛹’已经被警方包围了。但是那又如何呢?”

  “托江珍女士的福,江氏已经和汝河湾这个项目难舍难分了。即使我死了,得益于江氏,我精心栽培的硕果在一长段的时间内,仍然可以继续汲营养。即使有一日,所有的链条都被警方一网打尽,但我相信,那些已经被灌溉成长的硕果们,已经成为了延续我生命的存在。”

  江屹拼力按压住心中的怒火道:“你到底都跟那些孩子说了什么!”

  凌川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就要等公安慢慢去发现了。可惜,江屹,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江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王八蛋!”

  “江队,也不用这么骂我呀。别忘了,感谢老爷子的支持,汝河湾焚烧炉里飘出来的冤魂若要索命,也会日日夜夜守在江宅的上空呢。你和我,只是有意与无意的区别,我们都是罪恶的帮凶。所以江队,这杯酒,我是真心实意地敬你啊。”

  江屹只恨未曾早点识破凌川的阴谋,把身边人也拖进了案子里,这是他当刑警最不愿意看到的。可是事已至此,确实已经无可奈何了。

  江屹冷冷地看着凌川,纹丝不动。

  良久,凌川收回悬在空中许久的手臂,轻轻地把酒杯放到了小艇中央的桌台上。

  “看来,江队不喜欢喝酒。那么,以水代酒,我们喝一杯,怎么样?我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江队不喝,我下面的话都没办法说了。”

  看着江屹依旧紧绷的唇线,凌川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拿出手机,朝着江屹转了转,道:“江队,其实这部手机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只要向外拨号,就会被汝河湾的特殊事件办公室感应到。五分钟后未曾收到我的回复,则为默认为任务发出指令,他们就会开始行动。”

  只见凌川打开了拨打界面,按下了三个数字,并按下了拨号键,打开免提,把手机平放到茶几上。

  凌川饶有兴味地看着江屹笑着说道:“江队,这个默认的任务自然指的是,引爆江宅的炸弹。现在,我拨打了110。你可以选择跟他们联系,让他们赶紧去江宅救援。或者,就现在跟我简单喝一杯。不知道,江队,你想怎么选?”

  “凌川!!”

  等候通话时的“嘟”声此时此刻犹如山谷亡魂的呼啸,而凌川的字字句句都化作冷箭飞簇在这节奏音中扎向江屹的心脏。

  只见神色冷峻的江屹伸手按下了挂断键。他拿起凌川方才倒下的清水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重重地掷在地上,清脆声中只见地板上开出了玻璃碎片的昙花。

  “我喝了。可以了么?”

  凌川微微一笑,颔首道:“当然。”只见他故意端起酒杯,延缓时间似的摇了摇酒杯,小酌一口,回味无穷地摇了摇头,道:“好酒。”

  江屹愤然道:“你说你会终止任务!”

  凌川道:“古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看向江屹,眼中流露出残忍的光:“不过,我的善,是‘伪善’的‘善’。”

  江屹闻言愤然而起,打掉了凌川手的酒杯。玻璃跌碎在他的脚边,红酒如鲜血般匍匐蔓延,晕染爬上沙发垂下的白绸流苏。

  江屹企图夺过凌川的手机,却被凌川抢先勾走,二人争抢之间,地上的玻璃碎片已经扎进了二人的皮肤之中,可是无人在意。

  终于江屹用手臂紧紧地抵住凌川的喉咙,将他抵在了沙发垫上,将他的双手弯折,一起铐在了茶几的一只桌角边。

  气喘吁吁的江屹终于从凌川的手指缝里扒出了手机,只看上面密码封锁,而且一格信号都没有。

  凌川是不是一直都在骗他?他说的哪一句才是真的?

  江屹突然头痛欲裂,但身体的力气再次如精疲力竭般渐渐涣散起来。

  他恶狠狠地揪起凌川的领口,道:“你、骗、我!”

  凌川道:“这还重要吗?反正,你也未必能活到替老爷子收尸的时候了。”

  江屹手里的力气忍不住加重,只见被逐渐阻断呼吸的凌川脸部渐渐发红,但他发红的眼中不见痛苦,却充盈着挑衅得逞的高傲眼神。

  他虚弱地飘出几个字:“来啊,来杀了我啊,江屹。”

  “杀”这个字一下子刺痛了江屹的神经,他猛然松开手。

  不对,这一定又是凌川的阴谋!凌川是个疯子,他只是想要把自己也逼疯,绝不能让他得逞。

  如果他真的被激怒了,真的冲动之下杀了凌川,那然后呢?

  他给林林留了信,所以警方现在应该已经控制汝河湾的地下防空洞了。要找到海上的这艘游船,也是早晚的事。

  只要他挺着三天不死,他不信三天之内林林找不到这艘飘在海上的船。这玻璃再厚,他不信砸不破。

  到时候,他要如何面对凌川的尸体?真的去坐牢吗?

  他相信林湫,他相信林湫不会死。这也是他现在没有崩溃的精神支柱。

  一个念头猛然击中了江屹的思绪。

  他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凌川口口声声说这是他的“死亡之旅”,说林湫是另一个他,却那么轻易地让林湫跳海。林湫并不是不会游泳,只要坚持,获救的希望很大。

  如果林湫真的如凌川所言,是他入魔的执念,那么他不可能在自杀的时候,那么轻易地放过林湫。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放走林湫。

  所以,凌川把他留了下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试图摧毁他的理智。因为,他要让江屹疯掉,让江屹的双手沾上鲜血,他要让江屹陪葬,再不济,也要让江屹的清白陪葬——

  他要毁掉林湫费尽半生寻找到的爱人,这,才是他留给林湫的最后考验。

  只见江屹轻声道:“算命先生说,老爷子能活到106岁。确实,我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凌川,可惜了,你在我这里的信誉,比不上江湖骗子。”

  凌川的眼中果然闪过一丝失望。

  江屹钻到驾驶舱,望着船前平静的海面,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艘游艇已经停止了行进。江屹再定睛一看,只见这艘船已经没油了。

  它真的如其名“FLOAT”号一样,正随着海浪的脉搏,兀自漂浮着。

  身后的凌川一边咳嗽一边讽刺地大笑起来,但江屹没有丧气。他继续试图操纵游艇,却统统失败。

  看着窗外烈日照射海面反射的明光,江屹的心中不禁燥热几分。他握紧了拳头。

  难道,他真的要在这里坐以待毙么?难道真的要跟这个来自杀的凌川一起死?

  等等,凌川到底要怎么死?

  江屹环顾四周,除了那把曾经交给林湫的匕首和地上的酒杯碎片之外,没有任何可见的利器。现在那把匕首已经被他踢到了船室的另外一头,地上的碎片也不在凌川的手边,被铐住的他都是没有办法操作的。

  虽然凌川确实曾经想要激怒他,让江屹亲手杀死他,不过,这种可能性成功的几率也并不高。

  那么,只会有最后一个可能。

  江屹的目光落在了桌台上的酒瓶。

  酒里果然有毒。

  江屹忙去查看凌川的状况。只见才一会儿功夫,凌川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江屹凑近一闻,只闻到口鼻处在酒味之中的杏仁味。

  氰化物。凌川是真的铁了心的想死。

  “凌川,凌川……”

  江屹急促地喊道,可凌川的意识已经逐渐丧失,江屹都能逐渐地感觉到凌川在渐渐地失去温度。氰化物死去时是痛苦的,但凌川脸上的淡淡笑意令江屹不寒而栗。

  凌川刚才说,要他陪葬。毒酒,他是不会喝的。那么,凌川预备要怎么杀死他?

  江屹环顾着周围紧闭的门窗,心中不禁也有几分惶然。

  难道,凌川是想把他闷死么?虽然空调进行的是外循环,但室外高温的环境下,仍然有很高的窒息可能性。

  江屹赶紧去打开门窗开关,却发现按钮失效。无论他按也好、砸也好,窗子都岿然不动。而出舱口的阀门也紧闭不开。这里已然被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海上之蛹。

  地上的酒精挥发出来,空气变得甜腻发闷。江屹的脑袋也渐渐发沉。

  江屹咬牙拾起匕首,试图在出舱口的玻璃门上砸出一道口子。他还记得以前发生过一起金店抢劫案,凶手拿着锤子锤了十分钟的特制玻璃,也砸出了一个小洞。即使这真的是防弹玻璃,他也不能放弃希望。

  很快,江屹的额角就渗出了汗珠。他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扭曲,分散。一个不祥的预感浮现。

  一些可怖的幻觉开始浮现在江屹面前。

  老丁头中枪的那个瞬间,那场不惜自燃也要烧死沈嘉成的大火,装满尸块鲜血淋漓的垃圾袋,密布女人尸骸的墙壁……

  这么多年所见所闻的真实瞬间一下子扑到了江屹的脑海。江屹能够感受到身体内那一种毒素开始蔓延,每一处的细胞都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如海啸的浪潮一般凝聚在一起,高声叫嚣着:恶人们死不足惜,不是吗?你不是也无数次诅咒过那些杀人凶手么?

  凌川害了林湫那么久,你也很恨他吧!现在他死了,他就要死了,你难道不痛快吗?让他死个彻底,死个干净,没关系的……

  他一定又是在演戏。趁现在捅他一刀,替林湫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魔鬼的声音如蝗虫扫荡一般充斥在江屹的脑海,仿佛在啃噬他的所有理智。

  江屹扶住墙壁,猛喘两口气,果断地把匕首丢掉,一脚把它踢进了沙发最深处。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

  他还要去救林湫。他不能就这样倒在这里。

  可是才迈开半步,江屹便一下子跪倒在茶几边。他伸出手臂,努力爬上了沙发,才没有直接躺在地上碎裂的玻璃片上。

  一定是凌川逼他喝的水。

  酒里是氰化物,那水里是什么?这个反应,难道是毒品?……

  原来是这样吗?只要他吸了毒,不管他活了下去,还是死了,凌川的死都会与他形影不离,百口莫辩。这场栽赃,真是处心积虑。

  江屹挣扎着咬破了自己的手,但痛苦已经不再能够被他的神经所感应到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升空,那种奇异的快感把他哄抬到了一片云朵之上。

  他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大草坪。只见天空如洗,流云旖旎。婚礼进行曲在耳畔回荡,处处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气息。

  江屹跌跌撞撞地向人群深处走去。

  只见一个穿着婚纱的漂亮女人拿着捧花,难得地对他露出了笑脸,而旁边的林林穿得人模狗样,把头发也梳得精致潇洒。

  “江屹……”他们在喊他的名字。

  这是林林的婚礼。

  江屹走上前去把自己怀里的戒指盒交给了林林。林林拿出戒指,珍而重之地将其带上了唐一锦的无名指。他们拥吻完毕,笑意吟吟地看着江屹道:“谢谢你。记得也要早点邀请我们参加你的婚礼哦!”

  我的婚礼?江屹茫然地回头一看,只见顷刻间所有人的面目都变得模糊,唯有一个人的面目清晰。他的眉目俊秀得如山水画作,一看到就令人觉得心中微动。

  只见林湫挺直地站立在角落处,撞见江屹的目光后莞尔一笑,随后带着歉意地颔首,转身离开。

  “林湫,林湫!……不要走!”

  江屹拔腿追了上去,心里只觉得发慌。

  林湫,林湫。林湫真的没有死!

  他追着追着,便追到了这草坪尽头的山崖。林湫疑惑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来?”

  江屹的心跳得厉害,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我,我想跟你待在一块儿。”

  “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屹忙道:“当然!我,我当然喜欢你。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他的声音渐渐变小。

  “可是,你为什么喜欢我呢?那么多年以来,你没有喜欢别人的原因,不是因为你思念我,而是因为,你懒得经营什么爱。你看过那么多的生死,品尝过那么多样的人性,你不是经常想,世界上所谓的爱不过都是泛泛的爱吗?”

  “不是的……”

  江屹有种心虚的慌乱,而林湫静静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的,他确实是一个并没有那么渴望什么伴侣之爱的人。那些嬉笑打闹都是嘴上说说而已,全是玩笑话。一开始对林湫只是好奇,只是贪图他的美色。可是他那么的充满吸引力,那么的惹人怜爱,让人没有办法移开目光,没有办法不去思念。

  在抓捕坏人的每一个瞬间里,他有惩恶扬善的快意,也有一丝庆幸,那些罪恶离他最珍视的林湫又远了一寸。

  他总是忍不住地心疼林湫,心疼林湫总是默默忍受着一切。他想要看到林湫不再那么隐忍淡漠,他想要让林湫可以恣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只是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我早就知道,除了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林湫闻言笑了一笑,只见他的面目突然扭转,变成了一张寡淡冷漠的脸。

  凌川道:“林湫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我要让他痛苦,让他痛不欲生。江屹,来吧,让你这一轮旭日缓缓沉入最黑暗的海底吧!”

  只见江屹脚下的悬崖轰然开始震荡断裂,他猛然随着一整块山石一起下坠。凌川得意的眼神在他的眼前无限放大,最后变成了一整片黑暗。

  他猛然扎进了水中。雷声轰鸣,闪电飞光。他只觉得寒冷无比,似乎身体被碾碎成了无数的泡沫,即将沦为漆夜中的无名水花。

  现在的凌川一定很得意吧,一定在欣赏着他疯狂蜷缩的样子吧?

  江屹第一次感到绝望。

  他的四肢都开始变得冰凉无比,似乎已经要逐渐融入这寒冷的水域。

  但只有一处仍然不减温度,那就是他的心脏。他能听到有一股声音在那里呼唤着他——

  “江屹——”

  “江屹!——”

  江屹猛然睁开眼,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只见夜幕已经降临,小船内已经变得昏暗。白日的燥热一扫而光,所有的温度都被逐渐摄取,只留下阴冷。因此,开着空调的船舱内显得更加幽凉。

  但刚才的那个声音并没有消失,而是更加清晰了起来。

  “江屹!”

  江屹猛地转头一看,顺着窗外的光亮一看,只见旁边停着另外一艘快艇。

  林湫的发在海风中吹得很凌乱,光洁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像一名攻破城池的胜利骑士。

  开着快艇的林湫身材单薄,却犹如一座象征胜利的雕塑,挥舞着江屹此生始终向着的永恒军旗。

  “江屹——”他高声喊着。

  江屹凑到了玻璃窗边,不禁有些恍惚。

  他是在做梦吗?为什么,林老师会开着快艇来救他?

  只见林湫一下子跨到了这艘船上,江屹只听几声敲击,一股闷热的晚风便莽撞地闯了进来,一下子盖住了江屹发凉的僵硬躯体。

  随之而来,一个更为温暖的怀抱立刻裹住的江屹。林湫的双臂紧紧地揽住了江屹的脑袋,喃喃道:“太好了,你还活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江屹虚弱地笑了一笑,拉过林湫好好地看了一眼,道:“林老师,你跟我想的一样。太好了,你还活着,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林湫怜惜而心痛地碰了碰江屹发白干裂的嘴唇,轻声道:“走,我带你回去。”

  他搀着江屹跨回原来那一艘游艇。江屹只见天际的边沿陆陆续续地驶来几艘游船,上面的警灯闪烁,几个熟悉的人影正在船侧晃动着。

  夜色渐浓。

  江屹深深地回望着身后的游艇,只觉得恍如隔世。林湫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道:“江屹,不要担心。他们会过来好好处理的。”

  江屹点了点头。

  看着林湫的这艘快艇,江屹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安静地窝在副驾驶,犹豫片刻,轻声问:“我爷爷……我爷爷还好吗?”

  林湫点了点头,道:“老爷子没事的。我知道凌川送了礼物之后,早已经让缪管家检查过了。当时我跳下船,也只是为了尽快脱身……”

  林湫的脸色沉静。他为了扳倒凌川,只会想的比他更多,绝不会像从前稚嫩的自己一样,任人宰割。因为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他绝不能放任凌川对江屹哪怕一丝一毫可能的伤害。

  “脱身……?林湫,后来……你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出来的时候,早就跟林林打过了招呼,我的衬衫里夹了一块定位芯片。只要第二天他没有跟我取得联系,就会顺着定位来找我。”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也会在。”林湫看着江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歉疚。

  “林林带着人来救我,可是当时我已经没了力气。等我醒过来以后,我就立刻来找你了。”

  他把怀中的玉拿了出来,道:“你和我的玉在五百米之内就会相互感应。当时送给你,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江屹拿出自己怀里的玉,只见链条末端果然有一个小块在发着淡淡的白光。

  只听林湫轻声道:“对不起,江屹,是我连累你了。”

  江屹轻轻地伸手抚平林湫的眉,道:“又说什么傻话。”

  林湫握着江屹的手,看着他狼狈虚弱的面孔,只觉得胸口钝痛。

  无论如何,他还是让江屹受伤了。

  只见江屹咧嘴笑道:“你从来没有连累过我。遇到你,是我的福气。我一定八百年前就开始当捕快,勤勤恳恳积德这么多年,老天被我打动了,才遇到了你。”

  他看着这艘快艇,道:“林老师不仅好看,温柔,还什么都会。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开船?”

  林湫道:“这艘快艇,是江老爷子送我的礼物……”

  江屹有些懵。

  原来老爷子说要给儿媳妇备的那份大礼,竟然是一辆私人游艇!不过细细一样,这倒的确是老爷子的风格。

  不得不说,林湫开船的样子,好英俊好潇洒。江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心脏都漏拍了。只能说,不愧是亲爷爷。林湫现在这个样子,他好喜欢……

  林湫看着江屹发直的眼神,担忧地问道:“哪里痛么?”

  江屹指了指心口。

  林湫有些着急,正要掀开江屹的服务生衬衫,却被江屹一下子抱进怀里。“现在不痛了。刚才,我以为这里会永远缺掉一块,现在,补上了,不痛了。”

  江屹看着林湫,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越看越喜欢,仗着自己现在身体虚弱,林湫心疼,捧着他的脸胡乱地亲了一通。

  他想到刚才“走火入魔”的幻境之中,林湫问他那个问题时伤感的眼神,不仅有些难过。

  江屹轻声道:“林湫,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哪里我都喜欢。林湫,我保证,我下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全部都当警察。不管再怎么吃苦受累,只求着能换个你在我身边……好不好?”

  林湫看着可怜巴巴的江屹,一直皱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难忍的笑意。

  他颔首道:“好。再好不过了。”

  林湫话音刚落,江屹的唇便吻了上来。

  可林湫刚抱紧江屹,便感觉身上一沉,只见疲惫不堪的江屹趴在他肩膀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湫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发,轻声道:“辛苦了,江队。”

  再次醒来的时候,鼻尖萦绕的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江屹皱了皱眉,立刻坐起身来四下环顾,只见这间高级病房中空无一人。

  他心中再次警铃大作,唯恐一切仍然在幻觉或梦境之中。

  他试探性地喊了几声“林湫”,只听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医生护士推门而入,把他按住一顿检查,江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医生转头道:“病人已无大碍,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林林终于松了口气,道:“谢谢医生。”

  江屹的心里更加慌了。他道:“林湫呢?林湫在哪儿?他怎么不见了?”

  林林道:“小湫看了你一个晚上,我好不容易才劝他去睡了。”

  江屹松了口气,作势要拔针起身,被林林赶紧拦住。他讨饶一般地连声说道:“江哥,屹哥,算我求你,你这瓶没多少了,就安心打完点滴再下床吧!也让小湫多睡一会儿,行不行?”

  江屹“哦”了一声,赶紧又躺下。确实得让林老师再睡一会儿。

  “对了,凌川……”

  “死了。去尸检了。”

  “汝河湾那里……”

  “已经抄了,现在全线封锁。岳利君也抓了。猴子他们正在跟福利院那边调查做笔录。”

  “哦……”江屹若有所思。

  林林有些埋怨地看着江屹,道:“行了行了,别操心了。该说的小湫都跟我们反映过了。你就光顾着关心别人、关心案子,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情况?”

  “我能有什么情况……”

  “你的腿废了。”

  江屹大惊,赶紧掀开被子一看,动了动脚,发现灵敏如初。

  林林无奈地看着他,道:“吓你一下。”

  江屹恼火道:“老林!这能乱说么!”

  林林悠悠道:“不过离废了也就差那么一点了。”

  “还有,你在船上摄入的东西好像是新式毒品,现在他们还在做研究。不过做了检查以后,目前没有发现对神经的损伤。看来,你有的报告要写了。赵局他们过来了一趟,说要好好收拾你一顿。”

  江屹一想也有道理。他这回确实鲁莽了,受罚是应该的。他笑道:“没事,只要还让我当警察就行。老林,其实我觉得你当队长也挺好的,你写报告不是比我写的漂亮多了?你要是队长,找唐姐不也挺方便么……”

  “江屹!……”

  林湫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有一个人正凑在他脸边看。

  他轻轻抓住江屹正不安分地碰他睫毛的手指,无奈地说道:“江屹……怎么不好好躺着休息?”

  穿着病号服的江屹蹲在林湫的小床边,脸上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他扯了扯林湫的袖子,道:“林老师,我难受,休息不了。”

  “哪里难受?”林湫赶紧坐起身来,拉着江屹坐下。

  “口袋里的有个东西硌得慌。”

  “是不是衣服穿着不习惯?”

  “不知道。”江屹摇了摇头,“林老师,你帮我看看。”

  林湫轻轻地伸进江屹的口袋,果然发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慢慢地取出来,只见是一枚精致的钻石戒指。碎钻如满天星一般簇拥着中央最大的那颗椭圆形的钻石,正一齐折射出溢彩的流光。

  林湫望着江屹,只见他的脸上收敛笑意,换上了严肃郑重的表情,煞有介事地开口说道:“林老师,我愿意。”

  林湫无奈地看着他,只见江屹又自己先乐了,又笑趴在林湫的身上。

  “我错了,林老师。”

  江屹小心翼翼地从林湫手里拿下戒指,眼中笑意未散,直视着林湫的双眸,道:“林湫,我说过会给你最好的。这一枚,我可以亲自给你戴上吗?”

  林湫的眼中有一丝犹豫,他轻声道:“江屹,这太贵重了。”

  江屹摇头道:“不及我心的万分之一。”

  “林湫,我想了很久,也担心害怕了很久。你掉下水的那个瞬间,我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世界真的轻易就会崩塌。一直以来,只有你出现在我的眼中,只有你。”

  “林老师,如果你不接受,我会很伤心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一夜白头,肝肠寸断……”

  一边嘴上说着,江屹就把戒指戴进了林湫的无名指,满意地看着林湫的手指,抬眸一笑。

  林湫看着江屹亮晶晶的眼眸,沉默片刻,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江屹的脸蛋,轻声道:“无赖。”

  “嗯嗯嗯。”江屹忙不迭地点头,一把抱住林湫,道:“那林老师不还是喜欢我么。”

  林湫把脸微微埋到江屹的脖颈处,藏起了发红的耳朵,轻声道:“嗯。”

  喜欢,不管怎么样都很喜欢。

  江屹满足地笑了起来,看着林湫,正准备偷偷地亲一口,只听门外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唐一锦:“欸,你们凑这儿听什么呢?江屹那臭崽子呢?”

  “……”

  屋外的林林、孙小曲还有叶圆阻拦不住,唐一锦一开门,几人便顺着惯性一下子涌进房间。安静一隅瞬间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孙小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看向天花板,林林也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叶圆忍不住好奇的心,憋了半天,脸都红了,问道:“头儿,去新西兰办婚礼的话包机票吗?”

  打扰一对鸳鸯唐一锦本来还有几分歉意,闻言也来了劲儿:“其实,我挺早就想去巴厘岛……”

  “看海确实不错。”

  “大草原才是最舒服的。”

  “校园婚礼怎么样?”

  “这也还行……”

  这怎么还自顾自地讨论起来了?!

  江屹忍无可忍,把众人轰了出去,瞪着他们走远,才讪讪回了房间,歉意地看向脸颊绯红的林湫。“我不知道他们在外面……”

  林湫摇了摇头,对江屹招了招手。

  江屹乖乖地坐在林湫身边,装可怜以蒙混过去。“对不起,林老师……”

  只见林湫斜着身子靠了过来,抬头轻轻碰了碰江屹的唇瓣,眼中有着湿漉漉的光彩,道:“现在,可以继续吗?”

  江屹微微一愣,随后轻轻握住林湫放在床沿紧绷的双手,另一只手扶住林湫的面庞,垂下的眼中笑意盈然。

  “报告林老师,时间充裕,下半辈子随时听候差遣,保证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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