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芬布尔之冬(19)
“什么?老黑昨晚喝多了,摔进海里死了?”
权大瑞诧异地瞪大双眼,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刀疤和董雷耷拉着脸,一声不吭。何乐乐害怕地几近崩溃,瑟瑟地躲在墙角,不知道嘴里在嘟囔些什么。权大瑞过去安慰,只见他满脸泪痕。
虽然出现了这样的“意外”,但是岳霜堂不得不继续开始实验的流程。
第五日。
果然如岳霜堂所提前告知的那样,抽到“明主”的顺序没有发生变化。不过老黑已经不在,便由后面一位的“眼镜”董雷顶上,成为了新的“明主”。
看着“明主”的球终于落到了别人手里,众人都松了口气,终日愁容不展的何乐乐也终于放松了几分。
董雷给饥肠辘辘的每个人都分了三条鱼。林湫还回去一条。
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真的饱腹的众人终于安心地吃了一顿饭。饭后,何乐乐望着空空的盘子,又开始抽泣,嚎啕大哭了一场。
权大瑞见他如此委屈,本来还想安慰安慰。但不管别人说什么,何乐乐只是一个劲的哭,哭得权大瑞也有点受不了了。“哎哟,你别哭了。现在咱们不是有饭吃了么?都说‘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那老黑人那么坏,老天爷就把他收走了!你别怕了!”
何乐乐闻言果然噤声不语。对面的刀疤只觉得有些幼稚可笑,轻蔑地弯了弯嘴角,摇了摇头。
饭后,岳霜堂第一次找林湫单独谈话,问他为什么要把分给他的鱼还回来。“现在少了一个人,食物也相对充足了。”
林湫淡淡地说道:“没有必要,我吃不了那么多。”
他顿了顿,凝望着对面人的眼睛。“更何况,未来会发生什么情况还不一定吧,岳教授?”
岳霜堂笑了笑,颔首离开了。
果然如林湫所料,第五日的晚上异常的事又发生了)——冷藏柜里的存粮消失了。
刀疤冲到岳霜堂面前,抓住他的领子道:“是不是你动的手脚?你们他妈是不是在玩我们?”
岳霜堂冷静地把刀疤的手拽了下来,道:“我跟你们同吃同住。你们没得吃,我也没有。”
刀疤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只能把拳头砸在墙壁上,冲到栏杆边对着无垠黑暗的大海吼了起来。
这样高压单调的生活,使得每个人的精神都开始有些不自觉的脆弱起来。
权大瑞也觉得有些苦闷。“还以为躺七天就能有钱拿呢。果然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只能再挺两天了。”
林湫不置可否。他知道,食物消失虽然麻烦,但并不是最恐怖的事。
最恐怖的,是随之而来更加畸变的人心。
一直萎靡不振的何乐乐似乎被这一消息给彻底击垮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有食物供给可以活下去。可是现在,他既成了杀人犯的帮凶,而食物也没了。他像是一个小丑,愣愣地站在原地。
权大瑞有点担心何乐乐,但没想到神情有些恍惚的他突然冒出来一句话,道:“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害人的,自然会害到自己的头上……”
本来就烦躁的刀疤闻言更是火冒三丈,道:“你妈的什么意思?”
何乐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踉跄倚到栏杆边,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很可笑……”
而刀疤却会错了意,冷笑两声道:“可笑?你说我可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别忘了,昨天杀死老黑的人,就是你……”
何乐乐见刀疤一时冲动竟然把事情抖落出来,连声想要阻止他。“不要!别说,别……”
可以一切为时已晚。
林湫和权大瑞都十分惊讶。但岳霜堂却眸光沉静,似乎早有预料。
“乐乐,他在说什么啊?什么……什么叫你杀死了老黑?乐乐,你说话呀……”权大瑞不可置信地看着何乐乐,却得不到他哪怕一个字的解释。
刀疤刚说完自己也有点后悔,但思及没有监控,便索性把事情都推到了何乐乐身上。“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何乐乐把晕乎乎的老黑推下了船。我跟眼镜都看到了。”
未曾料到立刻被提起的董雷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在刀疤的注视下,有几分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林湫却立刻明白了这两人的阴谋。这二人想要杀了作威作福的老黑,来获取食物的重新分配机会。这二人的身份一定和老黑一样并不清白,他们为了增加自保的筹码,便把“好人”阵营的何乐乐拉下水,好跟岳霜堂进行证明和对质。
那么,主谋是谁?刀疤虽然不比老黑跋扈,但也极易冲动,不是那么老谋深算的人。看来,更要小心的,是眼镜。
何乐乐环顾四周,只觉得所有人的眼里都向他射来鄙夷的毒箭。不由得后退半步,是啊,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杀人犯了,是为了自己的命就能去杀人的不择手段的坏蛋!
他只觉得自我本就脆弱无助的尊严与人格彻底崩塌,再继续这样苟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以死谢罪!他咬了咬牙,转身向身后的海里跳去。
林湫毫不犹豫,立刻纵身跃下,在船上权大瑞的帮助之下把瘦弱的何乐乐捞上了岸。他们二人都裹着毯子,喝了一杯岳霜堂泡的板蓝根。
原本老黑之死已经是令人瞠目结舌了,何乐乐这一寻死,似乎把上一件事带来的冲击又覆盖了。
现在人人都处于高压之中,无力去追究什么,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到底能不能活到靠岸的时候。
这一场闹剧弄得林湫和权大瑞都疲惫不堪,而何乐乐却一个“谢”字未提,只是麻木地盯着船板。
刀疤也被何乐乐这干脆利落的转身一跳吓到了,现在缓过神来,又忍不住过来刺他两句。“你不是要死吗,怎么没死啊?虚头巴脑,做给谁看呢?贱不贱?”
何乐乐终于有了点反应,眼中再次涌出了羞愤的泪水。他终于切身地明白了什么是“无地自容”。
只见何乐乐深深地憋住一口气,抖落下肩上的毛巾,直直地冲撞向墙角处的突起,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只见何乐乐一下子就瘫倒在地,折断的脖颈歪在一边,仿佛是掉线的木偶。他脑上的伤口缓缓地渗透出浆液和血液,一股血腥味弥散出来,被海风揉成令人作呕的气味。
空气里只剩下寂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林湫上前测了测何乐乐的脉搏,摇了摇头。
权大瑞试探性喊了两声“乐乐”,可是地上的人毫无反应。他跟在林湫身后凑近一看,立马就受不了了,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岳霜堂沉默片刻,道:“老黑落水了,因此不能保留他的尸首交由他的家人。不过,何乐乐的尸身还在,我们要好好保存,上岸后也好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
岳霜堂喊来董雷,一起把何乐乐的尸体拖到了厨房的冷藏柜里。
这一夜,众人只有沉默。
第六日。
身心俱疲的众人陷入虚浮的状态,胃部饥饿的灼烧也不停地折磨着他们。林湫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滚着一块玻璃碎渣,难受得泛起酸水。
权大瑞的嘴唇干裂,仍然在不断地念叨着:“好饿,好饿,好饿……等我上了岸,绝对不会饿自己哪怕一顿……”
除了岳霜堂以外,每个人都在船上找着可能的食物。可是,全部都一无所获。
瘫倒在椅子上的林湫和权小瑞看着远处的董雷不知道跟刀疤说了些什么,只见刀疤冷着脸走到岳霜堂面前,道:“喂,你是不是把食物藏起来了?看着我们饿成这样、自己偷偷吃好的,很有意思吗?人命关天的事,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岳霜堂显然也饿得有气无力,不愿多说一句。
刀疤又恼了,他无视规定冲进了储藏室,很快就从里面掏出来一袋馒头和一袋苹果,又冲了出来朝着岳霜堂恶狠狠地说道:“妈了个巴子,你敢骗老子?你还说你没有藏吃的?”
岳霜堂一言不发,在步步紧逼的刀疤面前不由得后退半步。
“天啊,岳大叔怎么会……为什么藏着食物不给我们?难道,真的为了活下去,别人的命都可以不管吗?”权大瑞失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的一块土壤也开始塌陷。
林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可疑。岳霜堂藏食物是刻意的,但他让刀疤发现也是刻意的。毕竟如果真的想藏,怎么这么快就会让人发现?更何况,刚才刀疤冲进屋子里,岳霜堂动都没动,似乎就是在等大戏登场。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还没等林湫开口说话。只见刀疤把手里的食物扔给了董雷,逮住岳霜堂就是两个耳光,把他打趴在地。随后,他又泄愤似的狠狠地在岳霜堂的腹部重重踢了两脚,把他踹到了船尾护栏边。
岳霜堂蜷缩着站起身来,擦了擦自己唇边的血迹,轻蔑地笑了笑,道:“刀疤,你这样对我,不怕等到上岸后我让你生不如死么?”
刀疤闻言果然犹豫了。但随后,他露出瘆人的微笑:“多谢你提醒我。既然这样,我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多背几条人命!”
“我会把船上的人都杀了,开到岸边。不管你本领多大,你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我!”
岳霜堂冷笑道:“那你试试看啊。”
刀疤最受不得别人挑衅他。他怒吼一声,抓起旁边的绳索准备勒死岳霜堂,但被赶来的董雷给拦住了。
“他不能死!只有他会开船,没有他我们回不去的!”
“我刚才在里面就看到了,这船他妈的一直是自动航行,这龟孙子其实什么都不会,就是个废物!他屁都不干,就在那里装逼指挥。反正他也没用,就杀了他让我泄愤!”
就在这说话的间隙,岳霜堂用力把身侧的刀疤推开,他的眼神中露出“士可杀不可辱”的恨意,也翻身跳下了海去。
那水花翻涌,很快就淹没了岳霜堂的人影。
“妈的!”刀疤重重地锤了一下栏杆。
听闻动静的林湫和权大瑞也赶来,但为时已晚。权大瑞更加贴紧了林湫,连呼吸都小心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林湫能感受得到,船行驶的速度要比昨天要快了。很快,岳霜堂的身影就彻底隐没。这个时候再跳下去救人,一定需要船上人的帮助。
可是,现在一没有小艇,二,船上也未必有人可以支援。董雷、刀疤二人巴不得岳霜堂死;权大瑞昨天晚上受了惊吓,又受了凉,现在整个人都在发烫,可谓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但不管了,林湫仍然打算冲进海里救人,却不料被董雷一把钳制住,用旁边的绳索捆了起来。
“老实点!”
至于旁边的权大瑞已经吓得没了力气,根本不用董雷和刀疤二人过于操心。
现在,岳霜堂也已经跳海。他们两个人也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了。
刀疤一细想,自己也有点后悔:“本来只想给他个教训。这下怎么办?就算明天上岸,他人没了,我们怎么交代?”
董雷明显要冷静许多。
“别怕。回了岸上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用这两个小子做人证,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以后我们就是自由身了。刀疤,这样好的机会,不要错过。”
董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鸷,道:“就算到时候又被识破,不过是多几条人命的事,也不会比现在这样更差了。”
刀疤被董雷劝住了,点了点头安了心。没错,只要明天上了岸,一切都可以随机应变。能骗到他们帮忙把那几条人命给消了就是赚的。不会比杀几个人结果更差了。
两个小时之后,董雷给林湫松绑,道:“很快就到岸上了。虽然你要跳海救人我很感动,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好好等着吧。”
董雷知道林湫不是好拿捏的,他笑了笑看着一边有些陷入昏迷的权大瑞,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以示威胁,只见林湫果然脸色微变,生出几分愠怒。
“不要动他。”
“那还得看你的表现。”
林湫不吭声了。他挣扎着起身,半背半扛着权大瑞回了船舱。
既然一切规则已经被打破,林湫便把权大瑞扛回了自己的舱房。他跑进岳霜堂的舱房试图去寻找他们这几日一直在服用的维生素,希望能找到其它的药物,但一无所获。似乎,一切都已经被岳霜堂提前销毁了。
林湫不免也有些绝望。他看向逐渐深沉的天色,感受着船身在海面上的漂浮微动,只觉得自我的渺小与无助,不禁痛苦地闭上眼。
明天,这一切真的会结束吗?
第七日。
权大瑞高烧不退。林湫守了一夜也没有起色。他疲惫地打开门,只见门口地上施舍般地放了一个苹果。
他沉默地拾起来放在了窗边。他看向窗外,只见船还是行驶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看不到任何陆地的影子。
果然,没有岳霜堂在的第七天,他们并没有迎来“实验”的结束。
董雷也开始发现,他们可能被骗了。这根本不是一个“七天”的简单实验。不管是渔具丢失的那一天,还是食物丢失的那一天,岳霜堂都用“七天”的借口来安抚他们,然而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望梅止渴”的借口罢了。
岳霜堂在骗他们。
七天已经过去,他们究竟还要在海上漂浮多久?!
一切的章程都被打破。一切都陷入致命的无序之中。
船仍然在自动航行,可是,却驶向了未知的目的地。
第八天,第九天,他们还抱有希望。可是第十天的时候,他们知道,也许他们会在这艘空荡荡的船上死去。
岳霜堂藏的食物其实就那么一点儿,很快就吃完了。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刀疤再一次地走进了冷藏室进行翻找。
这一次,他看到了何乐乐的尸体。
几天未曾进食的权大瑞在闻到香味的时候,终于渐渐从昏睡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只见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人,搅了搅碗里的热汤,道:“赶紧喝了吧。别再死个人了。”
权大瑞懵懂地张开了嘴。只觉得有一股涩涩的粘稠物体滚入了自己的胃里,令那里搅动不停息的恶灵平息几分,终于让他感受到一点平静。
“睡吧孩子。”
耐心喂饱了权大瑞的董雷掖了掖他的被子,缓缓走出了门。
只见外面被刀疤控制住的林湫额角青筋凸起,目眦欲裂,可是身体却被牢牢捆住,动弹不得,就连嘴巴也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发和汗水沾染在一起,黏在额角鬓边,狼狈不堪,脆弱不堪。
看着董雷手中空荡荡的碗,林湫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董雷从厨房又盛了半碗出来,扯下林湫唇边的麻布,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吃还是不吃?”
林湫眼神冰冷,一字一顿道:“死,我也要以人的方式死。我不会做禽兽不如的事情。”
旁边的刀疤不悦地踹了林湫一脚,却被董雷拦住了。他没有刀疤那么易怒,只是笑了笑,道:“行,那你爱死不死。要吃的时候,就过来跟我们说。”
他们给林湫松了绑,看着林湫瘫软坐在地上的样子,他们捧腹大笑,结伴而行离开了。
林湫跌跌撞撞地爬回了舱房,只见权大瑞的脸色竟然好了不少。
他坐在床沿,痛苦地捏紧了拳头。
海上航行的第十一天。权大瑞的身体渐渐好转。
当他被刀疤裹着肩膀走进厨房之后,发现自己这两日一直吃的是自己同伴的身体的时候,忙跑到栏杆边对着大海又吐了一通。
董雷拍着他的肩膀道:“大瑞,你是个明白人。你觉得饿死的感觉好受吗?”
权大瑞不吭声了。
“何乐乐能帮你到这个份上,他肯定也无怨无悔了。等到你上了岸,给他好好弄块牌匾,以后啊你好好工作,有出息,不枉他这个时候救了你。这样,他才真的死而瞑目,死得其所。知道了吗?”
权大瑞的脑子又发昏了起来。
“大瑞,不要听他乱说。”
林湫虚弱的声音飘了过来。“之前你昏迷了,一切都不算数。我们一定可以坚持到底的。我相信,很快我们就可以……”
只见董雷轻而易举地就把林湫挤开了,道:“别听他的。他自己装逼,假惺惺地不吃人肉,现在又来怪你。何乐乐都不怪你,他凭什么怪你?大瑞,这小子就是想让你被饿死!你小心着他一点吧。你想想,船上的人都吃了,就他不吃,他是不是在等着以后上岸好告状去呢?”
“这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你知我知的事儿,他非要这么搞特殊,很难相信他没有别的心思啊……”
董雷点到为止,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权大瑞的肩膀,便离开了。
林湫痛苦而期待地看着权大瑞,只听他嗫嚅半天,道:“林湫,我觉得眼镜哥说得有道理。你也别假惺惺的了,没有生命何谈什么伦理道德呢?我们先把小命保住吧。放心,毕竟我也已经……所以,到了岸上我什么都不会多说的。”
看着权大瑞转身离去的背影,林湫只觉得更加无力。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和大海能彼此感受对方的存在,而其余所有人都似乎成了空空的躯壳,除了肉体凡身,灵魂里一无所有。
他迷茫地望着远方,心仿佛已经先一步坠入了深海。
他的心头突然浓重地思念起一个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也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仿佛有什么东西故意把他的面目信息牢牢地遮掩起来。
但他记得那个人的触感,是温暖的。他的胸膛里有力地跳动着赤诚的心脏,火热滚烫,坚定不移,不管怎么样,他似乎都可以用用力地臂膀包裹着你,保护着你……
还有,那个人的唇瓣……他记得是柔软的。他温柔地循循善诱,诚恳而诱惑地带着他去往他的秘密花园。
“林老师……”
林湫猛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痛,似乎因为这份思念而对当下的处境更加觉得委屈起来。
如果那个人在他身边,如果他在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这么艰难、这么孤独了……
“江……屹……”他呓语出一个名字,如此的熟悉,却陌生。他拼命开始回忆,大量的记忆开始涌入,让他头痛欲裂,似乎要把他压垮。
他不属于这里……他在这里做什么?这个实验……为什么是在海上?为什么他的伤口并没有那么疼痛?就连他的饥饿似乎也是一种虚泛的感觉?
就在林湫似乎要冲破某个蚕蛹的时候,他沉沉地倒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第十二日了。
昨日的记忆似乎已经模糊,林湫却没有再试图去追忆,而是任凭自己的身体在甲板上虚弱地游荡。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弯腰一看,只见一个男人正在慌张地藏着什么。
“你私藏了渔具。”
林湫虚弱的声音飘到了董雷的头顶。他恶狠狠地转头一看,见是林湫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几天没吃饭了,说不定今天下午就饿死了,不足为患。
“既然你也快死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吧。”董雷笑了笑。
“还记得第二天渔具没了么?那是岳霜堂让我扔的。不过好在我多个心眼,留下了这个。”他得意地举起手里的渔网。
“不过,这两天刀疤一直盯得紧,我都没敢用。本来我还犹豫要不要把网拿出来,结果他竟然想着要去吃人!要是他发现我藏了渔具,说不定下一个吃的就是我。这个禽兽,竟然害得我也吃了两天。”
他看着林湫,心生一计,微笑道:“这么,要不你下来,说是你发现的,怎么样?捕上来鱼给你吃,算是你拿一个人情来换你一条命。”
但令董雷没有想到的是,林湫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个兔崽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董雷十分不悦。
林湫仍然只是望着他,眼神中竟然闪现出了几丝怜悯。
董雷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转头,只见刀疤恶狠狠地在背后望着他。
他幽幽开口道:“眼镜,这两天我是真把你当过命的兄弟了。没想到你一直防着我,自己藏着好东西吃独食,还跟我装得那么好……”
“我最恨兄弟骗我!!”刀疤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匕首狠狠地捅向董雷的小腹,董雷躲闪不及中招。
“你要杀我?果然你就是个畜生。看我不先杀了你!”董雷咬牙切齿地扯过手上的渔网蒙住刀疤的口鼻,下狠手一般死死地戳进了刀疤的双眼。
“啊!我的眼睛!”刀疤惨叫两声,双臂乱舞,打飞了董雷的眼镜,把他的脸上也划下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董雷捂着肚子,恶狠狠地看着视野模糊满脸是血的刀疤,艰难地拔出自己肚子上的匕首,狠狠地扎向了刀疤的心脏!
“要死,也是你先死!”
刀疤又凄厉地大叫一声。他的视力已经毁了,他牢牢地抓住董雷握住匕首的手腕,似乎将二人焊接在了一起。
血液流过刀疤的下颌,他艰难地开口道:“那可不一定呢,我的好兄弟。”
在刀疤的拉拽之下,二人齐齐跌入深海。很快,血液洇染开来一片刺目的红。
安静。如今满目疮痍的这艘轮船上,只剩下空一般的静。
看着那张渔网,权大瑞喃喃道:“原来,原来我们还可以去捕鱼……原来,原来我们可以不用吃那些肉……”
他的精神有些崩溃。
林湫不作声。他也静静地消化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艰难地起身,用渔网尝试地抓了几条鱼。
现在这条船上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再加上还有渔网,他们至少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
只要坚持,只有坚持。
终于,在第十四日,船上弃用许久的广播终于发出了一点声响。
“滋……滋……‘浮神’号上的旅客朋友们,你们好!滋……已经驶入……滋……即将抵达……滋……请做好准备……”
这一消息仿佛是天赐福音,恹恹的二人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亮光。
但权大瑞的眼睛很快便黯淡了下去。他沙哑地问道:“待会上岸了怎么办……”
沉默良久,林湫说道:“尊重事实,实话实说。”
权大瑞不吭声了。
真的要实话实说吗?那……那其实不是就要说他吃了人肉了?
权大瑞忍不住把眼睛飘到了林湫身上。
这艘船上,每个人都在犯错。只有他没有……他一直是见证人,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原则。那么善良,还很公正……到时候,别人听完林湫的叙述,再看看他,这个懦弱愚蠢的人,竟然可以为了自己而去吃人!
他都能想象到别人会说什么!
“你都是借口!为什么有人能够坚持,你却堕落了?你看看人家林湫!”
“人肉你都吃,你就是个畜生!你这样的就是杀人犯!你没什么丑事干不出的,以后谁还敢要你干活!”
“你就坐牢去吧!杀人犯!”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权大瑞只觉得自己双手都在颤抖。
“我看到海岸线了!”林湫踉跄地站起身来。
“大瑞,大瑞,我们马上就要上岸了……”
林湫难掩欣喜地转过身来,声音却戛然而止。只见权大瑞把刀疤遗落在甲板上的匕首直直捅进了林湫的小腹。
林湫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但心中的那股酸涩却让他眼眶发红。
背叛,又是背叛。
眼前权大瑞的脸逐渐变换,变成了凌川、苏汀、祝星澳、岳利君……过往所有的痛苦他似乎在转瞬之间又经历了一次。
好难受。
最后,那张脸突然变成了江屹。这张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温柔而炙热的眼神包裹着他的一切痛苦,用轻柔而真挚地声音道:“林老师,我的林湫,辛苦了。”
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似乎可以被这一句话所消解。所有的伪善都可以被抛之脑后,因为最纯粹的善与爱正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他轻轻地闭上眼。
“大瑞。”
林湫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权大瑞痛苦地说道:“对不起,林湫!但是,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想让你说实话……我不想当一个吃人肉的杀人犯……”
林湫无奈地看着他手上的鲜血,握住了权大瑞的双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但是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生命的轻盈。他似乎快要解脱了。
他终于,终于可以真正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大瑞,这几天,还是谢谢你了。以后,好好活下去……”
林湫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不由得跪坐在地上。他疲倦地看着自己身体里涌出来的鲜血,只觉得想要沉沉睡去。
权大瑞闻言更加崩溃了。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捂住林湫的腹部,嚎啕大哭起来,被无穷无尽的悔意包裹、鞭挞。
“林湫啊,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对不起啊,啊啊啊!你别死,你别死!为什么啊!为什么!”
林湫深深地注视着权大瑞,轻声道:“我的爱人,他想要保护世界上所有的人。他不在这里,所以我要替他做这件事。以后,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了。”
海风的气味渐渐淡去。终于,船靠岸了。
权大瑞望着码头处等候许久的岳霜堂,只觉得世界再次错乱。
船上的监控探头都突然闪烁其亮光,昭告着一切都被真实记录着。而权大瑞犹如聚光灯下被当众逮捕的凶手,已然瞬间被这些灯光穿透得千疮百孔。
权大瑞孤身一人疯疯癫癫地下了船,而林湫的精神也飘向了远处的熹光。
他想,这可悲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林湫真正地睁开眼,从催眠中醒来。但他讶异地发现,此刻他所感受到的漂浮的质感,竟然比幻觉中的更加逼真。
只见这次,他不是身处一个催眠中营造的轮船之上,而是真真切切地坐在一个船舱当中。
对面的凌川给他鼓了鼓掌,道:“林湫,你醒了。感谢你,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林湫虽然没有真的在海上漂浮十四日,但精神却几乎同样的疲惫。他撇开脸,不愿再跟凌川多言,却发现船舱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江屹……”
只见凌川、江屹与林湫三人占据了船舱内的三角,犹如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法阵。
“你要干什么!”林湫似乎终于完全清醒了,他嘶哑着对着凌川大喊道。
凌川摇了摇头,道:“你们俩身上的药效还有一会儿才能过去。在这段时间里,就让我们安心惬意地再聊一聊吧,林湫。”
“你总是在做令我满意的选择,这让我开始思考,是不是我出的题目太容易了?他们都说,最残酷选择题的选项里,要有一个爱人。所以,我找来了江屹。”
凌川脸上的笑已经几近疯魔。“现在,林湫,告诉我你的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