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芬布尔之冬(9)(1 / 1)

江风夜雀 玉芋子 44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37章 芬布尔之冬(9)

  天色已深。厨房的吊灯暖光融融,像是神灵降世时天幕泄露流向人间的圣光。

  “凌川跟我的渊源,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林湫轻声问道:“江屹,你听说过凌氏绑架案吗?”

  “有所耳闻。凌氏幼子被一个身负巨额赌债的男人拐到了老家绿山县,把他安置在了一处山洞里。后来有两个路过的小孩儿听到了呼救声,赶来救了凌家的孩子。而那个绑匪也因失足坠崖而死。后来,这两个小孩还得到凌氏的一大笔资助,传闻数额惊人。这件事当时几乎刊载在所有的报纸新闻上。”

  江屹突然想到,林湫的老家正是在绑架案发生的绿山县。他有些惊讶的问道:“你就是当年的一个小孩儿?”

  林湫点了点头。“另一个孩子,就是苏汀。”

  “其实当年,事实并不是报纸上说的那么简单。那是一起绑架案中的一场命案。”

  江屹看着林湫面容安静忧伤,他的心也随之沉入了那阔别已久、原罪的深海。

  那个男人叫阿黄,是村庄里有名的流氓无赖。他在村庄里好吃懒做,人也丑陋猥琐,迟迟难以成家。日子久了,他自己忍受不了众人轻蔑的白眼,便嚷嚷着出去打工,说着要挣大钱,等到衣锦还乡时,狠狠地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的脸。

  可再回来的时候,阿黄并没有带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而是背着大额的赌债。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要绕道而行,生怕他黏了上来要钱。

  那日,苏汀和林湫在山道上行走的时候,看到阿黄在山坡上鬼鬼祟祟。原本他们打算立刻离开,谁知阿黄却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吓得他们便赶紧躲了起来,不一会儿,阿黄便不见人影,不知去往何处了。

  林湫原本要拉着苏汀赶紧回家,但苏汀却说:“阿黄这个王八蛋一向喜欢招摇过市,难得见他偷偷摸摸的。他不是在藏钱,就是在藏自己的把柄!走,我们去看看。”

  苏汀是恨阿黄的。他曾经多次猥琐地打过苏汀的主意,但每次都被苏汀狠狠地报复了回去。阿黄气不过,还几次三番怂恿苏父把苏汀卖了,甚至还打过林湫的坏主意。现在有这个可以抓住阿黄把柄的机会,苏汀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林湫拗不过苏汀,又担心她一个人会出事,便只好咬牙跟在了苏汀身后走进了山洞,走向了他们命运最大的转折点。

  山洞里很凉,隐隐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小鬼幽然的哭泣。苏汀快步走进去,只见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被绑在地上,嘴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苏汀吓了一跳。她打量一番地上男孩儿精致的穿着,再看了看他乌黑的头发和精致的脸蛋,心里了然,已经有了盘算。

  她把男孩儿嘴上的布拿了下来,柔声问:“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凌氏集团的二少爷,我被绑架了。如果你们救我,我会给你们很多钱。”

  幼时的凌川就不爱讲废话,即使被绑架了,也并没有慌乱。他敏锐地察觉出了苏汀对他身上穿着的刻意打量,说道:“我手上的表已经被那个男的拿走了。我脖子上还有一条能证明我身份的项链,藏在里面。你拿去,算是救我的定金。”

  苏汀也毫不客气地扒拉开凌川的衬衫,解下了这条纯金的细链首饰,在手上掂量了一番。

  思虑一番,苏汀爽快答应,道:“好,我答应你。我现在给你松绑,你跟着我们走,我带你去报警。”

  苏汀说着就让林湫一起帮忙解绳子,可是很快,山洞入口处就传来脚步声。

  “不好,他回来了。”林湫压低声音,惶恐地说道。

  苏汀和凌川对视一眼。只见凌川动了动嘴唇,毫无感情地说道:“杀了他。”

  苏汀闻言有几分惊讶,挑了挑眉。

  凌川声音极轻,就像是薄薄一层阴森雾气飘了出来。“杀了他,我保证你这辈子衣食无忧。小孩杀人,防卫而已。”

  苏汀紧紧地握住手心的金子,眯了眯眼。这确实是一笔诱人的买卖,更何况她本来就恨透了阿黄。

  顷刻间,阿黄已经快步走到了他们眼前。他一见苏汀和林湫在这里给凌川解了绳索,立刻勃然大怒,扑了过来,大喊道:“你们这两个小贱人在干什么!快给我滚!”

  苏汀和凌川立刻跟阿黄纠缠在一起,而逃开的林湫慌了,冲上去扒住阿黄却被他一手掀翻在地。吃痛的林湫看见山洞里的大石,立刻扛起来向阿黄的背上砸过去。

  阿黄背后受击,滚落在一边,连声哀嚎。

  林湫见状立刻拉起苏汀的手,焦急地喊道:“苏苏,我们带着他快走!快喊人来帮忙!”

  苏汀和已经被解开绳索的凌川对视一眼,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湫湫,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只要他还活着。”苏汀语重心长得轻声道。

  “苏苏,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湫诧异地看着一旁凌川蹲下拾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了躺在地上阿黄的头部。

  顷刻间,鲜血迸发,蜿蜒如河。而阿黄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林湫惊恐地捂着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孩儿。

  而地上的阿黄似乎也感知到了真正的死亡威胁。这不是几个只会哭喊着要妈妈的小孩儿,他们想要他的命!

  他闷哼一声,咬牙从地上爬站起来,掏出自己腰间的匕首,擦了擦嘴角的血,阴邪地笑道:“你们这几个小畜生,看我不把你们一并卖了,卖到作坊里,从小就去伺候老男人!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阿黄的匕首乱舞,让人眼花缭乱。如果是胆小的孩子早已经蜷缩到了一边任人宰割了。可苏汀却和凌川打起了配合,二人一边躲闪一边拿着石头砸得阿黄连连惨叫。

  见吃了亏,阿黄便把主意打到了林湫身上。他正要扑过来,却被苏汀一脚绊住,重重地跌到了石块上。而苏汀立刻则火冒三丈地骑坐在阿黄的背上,捡起地上另一块大石,咬牙切齿地砸向了阿黄的后脑。

  她一边砸一边恶声道:“杂种,禽兽,王八蛋,想要卖我就算了,连林湫的主意也敢打?死变态,让你这么死了,还算便宜你的!”

  阿黄早已在地上没了动静。苏汀回过神来,凑近听了一听,只听阿黄仍有微弱的喘息声。她站起身拍拍手,拍拍身子,啐了一口,道:“这王八蛋,命还真是大。算了,被打成这样,我估计他以后也跟死差不多了。”

  她回头看了一看,道:“对了,是那个什么,凌家的小少爷对吧。之前你答应我的,得算数啊!走吧,我们带你去报警。”

  然而,面对如此惨状的阿黄,凌川的眼睛眨都不眨。他定定地走到了阿黄身边,抓起他的手腕,静静地看着阿黄戴着的大表,一声不吭。

  随后,凌川把阿黄的这只手表拿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兜里。

  就在苏汀和林湫以为凌川终于准备降尊纡贵地跟着他们走的时候,凌川却又搬起旁边的石头,一下一下面无表情地狠狠击打着阿黄的脑部。脑浆混着血液涌了出来,一时间令人作呕的气味飘在幽冷的山洞中,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苏汀也被吓到了,她赶紧走过去要拉住凌川,道:“大少爷,没必要真的杀人!大少爷!”

  凌川却冷冷道:“他要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苏汀闻言愣在了一边。

  凌川冷静了一会儿,竟然回头朝他们笑了笑,招招手,拉过错愕的苏汀的手,紧紧握住石块又狠命地砸了起来。

  “这以后就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我们一起杀了人,谁也别想逃。放心,我会给你们很多很多钱,但是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想起这一天。”

  关于这一天的记忆,林湫永远难以忘记。凌川将阿黄的尸体推向了深不见底的山下,他翻滚几下就淹没在那山雾之中,了无踪影。

  而那一天,就定格在凌川纤瘦稚嫩的背影上,他的手紧紧握拳,轻微颤抖,却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林湫缓缓睁开眼,从回忆中走出。

  “这就是那天的场景。这一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实在太难以承受。以至于我后来,都无法面对凌川。”

  江屹也沉默了。片刻,他轻轻握住林湫的手。“都过去了。”

  是啊,二十年都过去了。这场命案不仅当时被凌氏编织的谎言安好地遮掩过去,现如今也早已被历史的黄沙埋葬,只有凭林湫的只言片语才能再现那日几分可怖的色彩。

  “这件绑架案当年确实闹得沸沸扬扬。我是后来才到景东生活的,所以我听说的版本早就以讹传讹很多年,就更八卦了。”

  关于这件绑架案中离奇死亡的绑匪,当时有很多说法。官方说法,是阿黄自己身负赌债起了邪念。但有些略通其中龃龉的人说,这一切都是凌氏的竞争对手们策划的。谁知道凌家少爷福大命大,不仅那作恶的绑匪自己摔下山崖,还旺了两个心善的小菩萨,以后都吃穿不愁了。

  林湫想起那时凌川在阿黄身上咬牙切齿拿下来一块手表,随后满面阴鸷几乎如索命恶鬼,像是认出来了些什么。林湫再想到这十年来凌氏发生的变动,不禁心中有了别的想法。

  林湫轻声道:“凌川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不仅仅是这一件事。但后面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复杂,我一时难以跟你讲的很明白。总之,你一定要小心他。”

  “因为二十年前的这件事,他一直对我很提防,处处控制我的行踪。我……我跟你交好之后,凌川便对你也多有关注。我曾经提出要求,希望他能够不要招惹江氏。但,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空气很静,林湫的眼中有微光流转。

  只听江屹轻声道:“所以,这就是你之前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吗?”他的眼中有几分淡淡的哀伤,也存了几分希望。

  林湫看着江屹不说话。

  只是因为凌川而拒绝吗?

  对,凌川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对世界充满了敌意的戏谑,想要把世界都都握在掌心,再毫无感情地缓缓捏碎。他不懂也不相信希望和爱,甚至连生命他都一律漠视。他是个绑在林湫背上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林湫自认有罪孽,再怎么被折磨也认了,但他不能让江屹也被这个疯子盯上。

  因为凌川,林湫下意识地想要减少跟任何人的交往。但他对江屹的逃避,并不仅仅因为凌川的威胁。或者说,在江屹面前,凌川都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非要说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舍不得江屹。

  林湫总觉得自己没什么好的,沉默,孤僻,懦弱,不懂得爱,也并不值得什么爱。他把漫长的余生当做是赎罪的历程,直到终点才能松一口气。受苦才是应该的,怎么值得别人的爱呢?

  可是江屹总是一团火烧到他寒冷的躯壳外。那种暖洋洋的温度,那种赤忱,让人飞蛾扑火般地向往着。

  更让人觉得难以逃离的,是明明似一只翱翔雄鹰的江屹,却会在他的面前化成一只小小的可爱麻雀,安静无虑地歇息在他的掌心,让人忍不住地怜爱。

  林湫曾经以为,这是江屹作为花花公子布好的陷阱,即便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落网。可是等到他真的准备缴械投降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想象中落井下石的戏弄与嘲笑,从头到尾只有江屹真心的怀抱。

  直到这个时候,林湫才真的慌乱了。

  “江屹,你很勇敢正直,很温暖善良。如果世界终要沉入暗夜,你也会是不灭的烛光。你,应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幸福。”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林湫轻声道:“我的过去很复杂,做过很多错事。除此之外,我这个人也很无趣。你说过喜欢我,可是我总是想不明白,你能喜欢我什么呢?”

  林湫已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全部剖给江屹看了,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任由江屹处置。

  我顾虑颇多,城府颇深,有着这么多阳光都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江屹却没有回答林湫的问题,而是微微睁大眼睛笑道:“林老师,不要疑惑,这很正常。你不是我,我为什么喜欢你,你当然想不出来。你只能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林湫未曾料到一瞬间就被江屹扭转了话头,绕到了自己身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颊透出樱花般的淡粉色,只能撇开了脸。

  江屹故意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按这样的说法,林老师是喜欢我勇敢正直、善良温暖咯?所以……林老师是喜欢我的。”

  林湫沉默了,他几乎快失去听觉,只能感受到自己燥热胸腔中一颗心脏正迅速猛烈地跳动着。

  “林湫,你喜欢我。”江屹说的是陈述句。

  林湫善于装傻,以往江屹总是舍不得逼林湫,也害怕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可现在好不容易逮住了林湫的尾巴,江屹绝不会轻易放掉。他是存了一点坏心思,才故意逗着林湫,步步紧逼。

  林湫有如大难临头,刚要站起来,却被江屹一把握住了手掌。林湫僵在原地不敢动,咽了咽口水,偏头只见江屹的笑眼亮晶晶。

  犹豫许久,林湫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终于回握紧了江屹的手,轻声道:“对。我喜欢你。”

  江屹笑了。“我早就知道。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承认了。”

  他轻轻摩挲着林湫手上的戒指,道:“带上我的戒指,就是我的人了。林湫,你早就逃不掉了。”

  是啊,他也早就知道,这样的温暖不会再有了。

  林湫坐了下来,看着江屹的眼,不舍地说道:“……江屹,后悔也没关系的。”

  江屹一顿。到底是怎样的人,面对被爱才会这么小心翼翼啊。

  他的心里蓦然泛起一阵淡淡的酸楚,好不容易才忍住再把林湫按进怀里的冲动。

  “那也说不好。”

  林湫闻言身子一僵,微笑道:“没关系的。其实,能陪你一小段时间,我也很开心。”

  江屹摇了摇头,伸手用大拇指轻轻抚了抚林湫眉尾的小痣,柔声道:“我很后悔,没有早点拉住你的手,没有早一点好好爱你。”

  “至于未来,我才不会后悔,就怕你后悔跑了。”

  林湫闻言轻声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光,他是无法背离的。

  “呸呸呸,死什么死。我们八十岁的时候还要一起逛公园的!”

  林湫笑了,点了点头。

  江屹心里美滋滋,一得意狼尾巴就摇了起来,忍不住就要得寸进尺。

  他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一咧嘴:“那……媳,林老师,亲一个,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