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欢欢,白玉,”胥媛在门口喊道:“快出来吃饭。”
“这就来。”姚欢赶忙应下,而后笑着转向胥白玉,低声道:“哥,加油。”
“该加油的明明是你。”胥白玉敲了一下姚欢的额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中午吃完饭,帮姚欢把题讲完胥白玉就走了。他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的位置,透过车窗望着遥城的冬景,在心底默默思忖着: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动了心呢?
公交车穿行过城中的街巷,周遭景物一一闪过,好似略过了整个冬天的时光。胥白玉先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此时脑海中的画面却定格在了中秋方过的那个早晨。彼时他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人,那人明明站在泛着暖意的晨光里,却像个风雪夜归的行客,柴门犬吠,独钓寒江。
胥白玉想,人间冷暖无定数,他孤身穿行其中,时常深觉悲喜交加。他一直在随着人群往前走,拖着疲惫的身心魂魄,仿佛这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可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不由自主地想,在凡人有限的命途中,三千世界,他又能给自己留下多少呢?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而很笃定:无论世情人心如何变换,那人站在朝阳光晕里的画面,只要不喝孟婆汤,他一定不会忘。
胥白玉想得入神,以至于坐过了一站,下车后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家。一进门他把外套一脱躺到床上,盯着素白的天花板开始在心底做盘算。
他觉得姚欢说得对,很可能于菁也正在试探自己。回想先前无数相处的片段,若说于菁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觉得可能性不大。但是于菁的心意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跟他一起面对这份在当下社会仍与世俗有违的感情,他也实在拿不准。
但在这些之前,胥白玉觉得还有些事他务必要跟于菁说清楚。
胥白玉看了会儿书,又出去吃过晚饭,回家后打开台灯接着看书。晚上八点半,他定的闹钟准时响了。他拿过手机,给于菁发了条消息:于先生,在做什么呢?
五分钟后于菁回复:刚到家,怎么了?
胥白玉起身打开卧室的灯,深呼吸了一次,掂量了一会儿,最终在对话框里写下: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方便视频吗?
没等胥白玉从紧张与激动交替而过的心绪中回过神来,于菁便发来了视频邀请。他赶忙按下接通键,下一秒眼前便出现了于菁的笑脸。
外面实在冷,这人又刚到家,此时脸上还有点红,一看就是被冷风吹的。胥白玉望着对方的笑意,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上扬,心里却很是心疼:“于先生,以后出门记得裹严实一点儿。”
“好啊。”于菁笑眯眯地应下。
胥白玉承认,少年时他和姚欢一样,满脑子只想赢,只想出人头地。他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读个更好的学校,学什么专业才更容易在社会上立足,这也是他在那个年纪该想该做的。然而那时的他可能比现在的姚欢还要贪心一点,因为他还想摆脱父母的阴影,甚至想要尽可能地拿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在这世间漂泊许久,可谓事事拼尽全力,交付过信任也交付过真心,可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忽然觉得俗世种种皆是身外之物,以至于曾经心心念念争强好胜的优秀也成了可以顺其自然的事情。
如今他最想要的,只是一个幸福:他想要有人在岔路口等他,把他带到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仅此而已。
拨开重重雪雾风霜,他忽然发现,原来在他心里,于菁就是那个人。
“小胥,”于菁笑着说:“我家里没别人,我今天晚上也没有别的安排,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好。”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胥白玉思忖片刻:“今天是腊八,我去我奶奶家吃饭来着,我想跟你聊聊我的父母。”
于菁依旧笑着:“好,我听着呢。”
胥白玉抿了抿嘴唇,在心底组织着语言。于菁也没说话,隔着屏幕静静地望着他。
“我爸妈离婚那年我七岁。”胥白玉低声道:“其实就这我都觉得他们离晚了,因为自打我有记忆以来,那俩人没有一天不吵架,吵到最后说是反目成仇也一点儿都不过分。别人家的小朋友在家里都喜欢搭积木看动画片,我当时也没那些爱好,就喜欢老老实实坐在垫子上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看烦了就喊一声‘我饿了’,然后他们就不吵了,去给我做饭吃。”胥白玉自嘲地笑了笑:“至于吵架的原因么,我奶奶跟我说是因为我妈在外面有了野男人,第二天去姥姥家,我姥姥又跟我说是我爸先跟公司里的女同事搞到一块儿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时间长了我就跟听书一样,听着下饭。”
于菁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胥白玉却没给他机会,自顾自地往下讲:“打官司打到最后我妈主动放弃了,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当时在法庭上她说什么都不要我,后来我奶奶一直跟我说,她是怕带个孩子耽误她以后嫁人。”胥白玉摇摇头:“不过也无所谓,我姥姥还骂了我爸很多年呢,我也就随便听听。”
这是胥白玉头一次跟别人说这些,从前就连在裴允宁面前他也未曾提及过。此时他面上虽笑着,眼眶却已经红了。于菁想说几句话,却仍旧被对方抢了先。
“我爸刚离婚那段时间总是喝酒,喝到酩酊大醉。有一天晚上他又喝醉了,拿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我房间里,用另一只手使了好大的劲儿捏住我的脸。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妈长得这么像啊?要是脾气性格也随了她,长大了成家立业,也只会祸害别人。”胥白玉抹了一把眼泪:“我现在,一字不落记得清楚。”
“小胥,”于菁皱起眉:“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马上就去找你。”
胥白玉没回答他,接着说道:“后来有一次,那是很多年之后,我在屋里写作业,听我奶奶在客厅里跟人聊家常。说起我来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我爸妈当年闹成那样,以后我要是找对象,人家一打听,很可能就不愿嫁了。”胥白玉望着于菁:“于先生,我问你啊,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个和我情况很像的人喜欢你,你会因为那人家里的这些事心存芥蒂吗?”
“不会。”于菁没有片刻的迟疑,他放下手机穿上外套,又把手机拿起来:“小胥,你稍等,我一会儿就到。”
“你别来。”胥白玉有点儿着急,他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本能地阻拦:“你还是别过来了。”
于菁没办法,只能顺着他:“好,我先不过去,但是你务必好好照顾自己。”
胥白玉笑了:“我多大的人了?你放心。”他避开于菁的视线,低声道:“我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他爸妈也离婚了,也是吵了很多年。他比我硬气,曾经咬牙切齿地跟我说,他在遥城没有家,将来读大学一定要报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不过后来事实也如他所愿,他去了将近两千公里之外的广州,再后来又在那边读研工作结婚成家,实在是心想事成。”他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无所谓了,我以为我对他们虽说没多少爱,但也没多少恨,所以才能心无芥蒂地一直在遥城待着。可直到以后我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白玉,”于菁望着他:“对不起,我不是很会安慰人,但你想说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我一直在这儿。”
“没有,你误会了,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寻安慰的。”胥白玉笑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仅此而已。”
“好。”于菁也摆出一抹笑意:“我听着呢。”
胥白玉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年走过的光阴,发现无论是朋友还是曾经的恋人,很多时候都做不到对自己全然坦诚,自己对他们也一样,有时还是要苦苦琢磨彼此的心思。能让他全然信任还能不加厌烦地帮他纾解心绪的人大概也不是没有,不过在今天之前,好像只有大学里的心理咨询老师曾经做到过。
“大约十年前吧,我读本科的时候,我爸妈的婚姻也曾出过状况。”见胥白玉没再说话,于菁低声道:“当时我正在放寒假,年关将至,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恩情险些烟消云散。我爸脾气好,冲动劲儿过去先服了软,但我妈执意认为反正孩子也大了,既然已经说尽了狠话伤透了心,必须得离婚。我爸劝她说,远了不说,你在遥城看看,有几对中年夫妻不是在将就着过?”于菁叹了口气:“自打我妈我爸接连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人当真能未卜先知该多好。要是当初他们能知道其实彼此的好时光已经剩不下几年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他无奈地笑了:“扯远了,我就是想说,其实,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