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败絮其中 千里万里 2615 汉字|5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2章

  冬夜的火锅店很多时候比自己的住处还能给胥白玉家的感觉:他和于菁都不吃辣,这天周遭满是人声,热闹沸腾一如面前的清汤;暖黄的灯光打下来,外面虽寒风瑟瑟,屋里却温暖如春;最重要的,对面坐着的就是能说知心话的人。

  不是隔着冰冷的屏幕,没有因为生怕得罪而来的百般小心翼翼,也没有人心隔肚皮笑里藏刀的防备、利益权衡下的讨好,更不需要把彼此的每个字都拆解开来辨析真假。胥白玉享受这样的感觉,甚至在某一瞬间,他忽而很想把这样的时光一直延续下去,一直延续到他触及不得的远处。

  “今天我是真挺生气的。”早在上菜之前胥白玉就跟于菁说了这天下午的事,此时他正用公筷把羊肉卷下进锅里,望着热气在眼前蒸腾,他低低笑了:“于先生,在你看来我这种事应该很可笑吧?”

  “怎么会呢?”于菁坐在桌对面,眯着笑眼望向他:“很正常的事,哪里都不会缺,在我们单位也一样。”

  胥白玉被他这话引起了些许兴趣,他望着这人:“那你都是怎么处理的呢?”

  于菁笑着摇摇头,语气和缓一如以往:“从前遇上了我还会跟他们争辩几句,至于现在么,我都不管这些事,随他们去。不过他们找麻烦一般也不会找到我头上。”

  胥白玉叹了口气,把方才下的羊肉卷捞出来放到于菁碗里:“我现在真是越来越佩服我师兄了。”

  “你是说裴大夫?”于菁有些好奇,接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从前读书的时候,我师兄特别喜欢在我面前显摆,总跟我开玩笑,说什么让我不用担心,出事有他护着我。”胥白玉自嘲地笑了:“我当时还很不服,现在想想,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先前很多事一直都是他在帮我。”

  “挺好的,”于菁望着他:“能遇上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不容易。”

  “的确,实在是难得。”胥白玉知道于菁不能喝酒,于是这天只点了一扎果汁。他把果汁倒进于菁的杯子里,笑着说道:“我不光佩服他,也很羡慕他。我青春期的时候特别中二,那时候一门心思想做个强大的人,可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强大呢?”他自顾自地说:“我当年不知道,现在才发现,大概就是他那种人吧。”

  于菁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汁:“你已经很好了,世上从不缺强者,没必要总是想着那个。”

  “谢谢你。”胥白玉端起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碰杯,而后戏谑道:“虽然我不信。”

  “其实你不用顾虑太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于菁吃了几口菜:“光鲜亮丽的人不少,可也多得是落魄人。”

  这句话撞进胥白玉耳朵里时他正在低头吃年糕,闻言便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说来奇怪,自从他与于菁相识,在他印象里这人一直是沉稳自如的;除了面对发病的于老爷子时,这还是他头一次从于菁身上见到几分落寞的意味。

  胥白玉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想换个话题,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于菁便恢复了平素谦和温润的模样,笑着与他说:“我想讲个寓言故事。”

  “讲吧。”胥白玉也笑了:“愿闻其详。”

  “传说商朝有一位贵族,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他过世之后,下属们在他的墓室里放了很多当时通用的货币贝壳来做陪葬,这是十足十的显赫。”于菁望着面前的热气蒸腾,娓娓道来:“可是几千年后,当考古学家们打开他的墓穴时,却只觉得讶异失望。他们感慨说,怎么这位贵族的墓穴里竟然只有一堆不值钱的贝壳呢?”

  胥白玉笑了:“的确,名利客们疲于奔命汲汲所求的东西,在时间面前其实一文不值。”

  “是啊,”于菁跟胥白玉碰了碰杯:“命最值钱,活着才最要紧,其他的都要排在后面。”

  于菁这天晚上吃得依旧不多。胥白玉本想跟他说让他多吃点,但转念一想,于菁都三十的人了,对衣食住行的生活自然心中有数,总跟人家说这个好像也不太好。

  然而当他看见于菁把先前自己送的围巾拿在手里走入寒凉的夜色时,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大脑下达三思的命令之前便脱口而出:“于先生是戴不惯围巾吗?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还戴着?”

  闻言,于菁忽而停下了脚步:“的确不太习惯。来的时候是因为我爸总唠叨,为了让他老人家安心我才戴上的。”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围巾,又转身望向胥白玉:“胥大夫,谢谢你。”说罢便把围巾搭在了脖子上。

  这句答谢为的是当初送他围巾还是如今的好意关心呢?胥白玉琢磨了一会儿,直到走到于菁的车跟前他也没想明白。

  “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胥白玉坐进副驾驶位:“胥大夫这个称呼我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为什么?”于菁一边启动车一边问:“别人不都这么叫?”

  胥白玉望着他,说得郑重其事:“这又不是在医院里。”

  “也对。”于菁忽然觉得胥白玉有趣得很,于是笑着问道:“你是哪一年的?”

  “八九年,就快二十七了。”说罢胥白玉赶忙又补充了一句:“于老师跟我说过,你是八五年生人。”

  如果不是因为光线并不算好,胥白玉一定能看出于菁此时的笑意比方才深了许多。这人已经许久没跟人谈论过这样家常的话了,自从几年前母亲去世,父亲又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他的生活便再没轻松过。此刻他和胥白玉闲聊着,只觉得对方带着笑意的言语就像暴风雪过后的暖阳,更胜寻常的温暖人心。

  “那我叫你一声小胥,你没意见吧?”于菁笑着问。

  “当然。”胥白玉应道:“求之不得。”

  “于先生,多谢你送我回来。”于菁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胥白玉下车前特意冲于菁摆了个笑脸:“明天见。”

  “好。”于菁笑着应下。

  望着夜幕下胥白玉离开的背影,于菁觉得有些不真实。很多年前他就明白,其实人与人之间大多以一利字为系,非亲非故的冷眼旁观才是本分,熟识之人也保不准哪天便会弃你而去。若是遇着能在自己落难时不落井下石反倒宽慰几句搭把手的,那已经是大善人了,哪里还能再奢求其他?

  于菁怔了半晌,直到再也望不见那人的影才重新把手放到方向盘上。

  第二天午后,胥白玉早去了一会儿。他刚到诊室,正在收整资料,忽而听得有护士喊他:“胥大夫,快过来!来了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这就来。”那护士说完就跑了,胥白玉赶忙应了一声,也匆忙跑了出去。

  胥白玉赶到时吴医生正在和病人家属交流病情。病床上躺了个老大爷,有两个中年人站在床边上,约莫将近五十岁。胥白玉觉得他们大概是夫妻,很可能是这老大爷的儿子儿媳。

  吴大夫和胥白玉一样,也是S大毕业的,只不过这人如今已有三十好几,已经晋了副高,从去年开始还做了硕导。吴医生仔细观察着病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夫,我爹今天上午还好好的,中午吃完饭刚准备睡觉,突然就头疼。”那男人赶忙回答:“他头特别疼,疼得都说不出话了。”

  “他中午都干什么了?”吴医生接着问:“有没有遇到特别激动的事情?”

  “这倒没有,”那男人赶忙应下:“不过他今天中午喝了不少酒。”

  吴医生点点头:“生过其他病吗?有没有过动脉瘤破裂之类的?”

  “没有。”那男人仔细想了想:“但他一直爱喝酒,血压挺高的,好几年了。”

  “行,先去做个检查吧。”吴医生说:“拍个头颅ct看看。”

  “好。”那男人赶忙应下。

  “这老大爷刚来的时候是被送到急诊去了,从急诊转过来的。”嘱咐完了病人,吴医生跟胥白玉解释道:“我看很可能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先让他们做个检查看看吧,要是不容乐观的话得转去神经外科安排手术。”

  胥白玉叹了口气:“这老爷子,怎么这么能喝。”

  “谁可不说呢。”吴医生摇摇头:“一大把年纪了。”

  那男人很快就带着ct的结果回来了,吴大夫仔细看了看,稍稍皱起了眉:“小胥你看,病人的确属于蛛网膜下腔出血,不过情况还不是很严重。”他一边写病历一边说:“先安排住院吧,用药稳定住。小胥,你去病房看着点儿,一有问题马上找我。”

  “住院?”那男人愣住了,说话也少了几分理智:“我爹今天上午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要住院?”

  “这很正常。”胥白玉赶忙解释:“这种病往往是急性的,发病一般都很迅速。”

  “行,”那男人还没从震惊与恐慌中缓过来,慌忙应道:“我这就去办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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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万里

  那个商朝贵族的寓言故事,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