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蔡绪宁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但是临近日出的时候,他还是小睡了一回。
昨夜这些流民走到此处,好似有个领头的在前头喊了一声, 于是他们止住了步伐。有相熟的蜷缩在一处,更多的是寻着树皮,扒着草根, 累得要死要活,都吃不到多少东西。
但无论是什么动静, 他们做起来都是很轻微的, 也没有太多的声音。
就好像绝望的浪潮已经覆盖住他们。
蔡绪宁辨别过了,底下几乎没有青壮年, 全都是老弱病残。
他缩在树上, 身体僵硬得发麻,稀薄的温度透过来, 他才感觉到日出的痕迹。
底下聚着的流民也都摇摆着站起身来,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 昨夜看起来也基本没吃多少东西,都是胡乱扒着讨点吃食,近乎瘦骨嶙峋。
蔡绪宁是挨到了这群人慢慢离开后,长长长出了口气。
他小小声说道:“有点难受。”
大早上的,直播间也没几个人,但零星几个熬夜党和早起的弹幕也有同样的感受。
【直播间】
[ID蒂花之秀:不知道是不是这游戏太真实了,昨天看得我睡不好觉]
[ID王北朝南的冬天:憋屈死了, 就这还吹嘘王莽的治下多棒呢?]
[ID月宫里的雪兔:游戏能做到这样, 也是绝了]
[ID八字没一撇:游戏懂不懂,还能因为这赖上历史的玩意儿了?]
蔡绪宁没去理会弹幕随之而来的小争吵,而是藏在树叶中探头探脑看着对面的树顶。不多时, 刘秀率先下来了,他既然都下去了,蔡绪宁自然是紧随其后。
他的姿势不太利索,显然是因为在树上蜷缩太久,腿脚有点发麻了。
蔡绪宁原地蹦跶了几下,叹息着说道:“这几百人都是老弱病残,我看了下,以他们的体力,顶多再有三两天就撑不住了。”
因为之前随机任务里面提及到了真定,哪怕现在他们其实有点远离真定了,但是蔡绪宁心里是有点想法的。就算刘秀没打算去和那些流民正面撞上,但是从真定离开,怎么样遇到流民的机会都会大上许多。
就算没遇到,蔡绪宁在确定安全后,肯定也会打听这部分的消息。
尽管随机任务完成不了“理应”不会有惩罚,但是奖励他也看得很眼馋啊!
而现在撞上的这波,不说凑巧不凑巧,这看起来总有些蹊跷。自来流民逃荒,总归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逃离,如这等老弱病残特特挑出来的甚少,那更像是……
蔡绪宁的脸色突然空白了一瞬。
更像是一个群体里面,作为拖后腿的那部分被抛弃了。
刘秀淡淡地说道:“看来阿绪已经猜到了。”
蔡绪宁:“……草。”
刘秀神情比蔡绪宁平静许多,自包袱中翻出干粮,取出一份一分为二,一部分塞给蔡绪宁:“先吃下一些,待会逆着路线去看看。”
阿秀同学这个意思就是要一探究竟。
蔡绪宁默不作声吃完了干粮,没和之前那样矫情,就算吃不下也硬往喉咙里吞。三两下解决了早饭,他主动背起了自己的沉重包袱,对着刘秀点点头。
心里有想法,这路走起来就沉闷。不过两人的速度不慢,逆着昨夜这群流民来的方向寻,痕迹倒是很鲜明。
毕竟都是一些逃亡的百姓,也不会想到要掩藏自己的踪迹。
只是越往里面走,就越靠近山路。这一处有官道,也有崎岖些的山道,要往真定去,就得先走过那条崎岖山道,才能并入官道。
…
刘秀站在溪水旁接水,把几个水筒都给盛满了。
“明日还往里面走吗?”他们已经走了几日,蔡绪宁数了数他们带的干粮,要是再继续走,怕是要不够了。
刘秀沉默了半晌,道:“再走半日,若是没什么发现,就走。”
蔡绪宁没问他想查探的是什么,只是平静道了声好。
这几日直播间的气氛也很压抑,一些老粉还算习惯,可新入的观众就奇了怪了,有时候直播间还会吵起来。
蔡绪宁的心情不是很好,且刘秀时时刻刻在他的面前,他也很少有机会和直播间搭话。
索性完全不理会。
至于一些在辱骂主播、唾骂这游戏侮辱历史的弹幕……
蔡绪宁只想笑。
这不过是把史书上的记载赤.裸裸呈现在诸位的面前,然仅此而已的画面,就让有些人承受不住了,这也确实是有点软弱了。
历史自来就是一部吃人的书。
他们在溪边休整了一会,歇过后就背着行囊继续上路。
蔡绪宁发现刘秀对于如何辨别踪迹,如何掩藏踪迹,如何追踪之类的法子还真是清楚得很。他甚至能趴下来辨认草根倒伏的方向,然后告诉蔡绪宁近日内有人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对于这点,蔡绪宁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之前还没看他露过这手。
临近傍晚,刘秀忽而抬手,蔡绪宁敏锐地跟着他停下步伐。
刘秀凝神片刻,低声说道:“这附近应该集聚着不少人。”
在这点上,蔡绪宁对刘秀是钦佩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闻言,蔡绪宁的声音压得比刘秀还要低:“你觉得是流民,还是……”
他有点迟疑。
流民和起义军,亦或者抢匪等还是不同的。
如果是前者,其实更广义来说应当是天公不作美与朝廷官府救援不力的受害者。
刘秀也有些迟疑,好在随着天色暗下来,他们不再行动,而是继续上树。
蔡绪宁一边爬树一边自嘲:“我快成孙猴子了。”
他难得能和直播间互动,登时弹幕就刷满了。
【直播间】
[ID从早写到晚:孙猴子还需要爬树?人直接就上去了]
[ID天下无敌:不是吧?今晚又在树上睡?好了,我可以退出直播间了]
[ID用户23879:阿秀好像对主播比之前信任多了?]
[ID扑街小狼:我也觉得]
[ID云泥之别的小花:我不是很懂为什么阿崽一定要追上去,如果要追,追那些老弱病残不是更合适?]
[ID憨批:在树上睡觉不硌得慌吗?]
蔡绪宁落泪,在树上睡觉当然硌得慌啊!
而且还要担心什么时候一翻身就掉下去,那不自在的味儿可真是绝了。
但是这确实是遮掩行踪的好办法,至少不会在睡觉的时候立刻就被人发现行踪。当然代价就是如果被发现的话很容易被包抄饺子。
或许阿秀同学能跟孙猴子一样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但是目前蔡绪宁是没有开发这样的技能的。
除非系统再一次逼逼他必须可以!
“我猜,我只是猜测哈,可能他是想探清楚是哪里来的流民,能不能收归己用。”蔡绪宁窝在树上小小声说,他不敢把声量放大。
这附近很寂静不说,刘秀窝的那棵树离他也不是很远。
…
清晨,山中的空气正好。
入冬了,天气骤然转冷,刀者裹着厚衣裳坐在马车内,总有点心神不宁。
他是南边特特赶来冀州做生意的商人,虽然是个富商,但是刀者的打扮并不奢侈,只是稍稍比平常的百姓富足些。
窗外是车轮滚动的嘈杂,隐约还夹杂着护卫驱赶驽马懒牛的声响。
这支商队少说有两三百人,压着几十辆牛马车,一路上走来活生生就是块肥肉。只是商队的护卫很是厉害,且首领带队也常走些安全的道路,将将抵达真定,九十九步也就差了这么一哆嗦。
车帘外,有人掀开进来。
是刀者的小儿子,尚十几岁的年纪,活泼可爱,这次走商定要跟着阿耶出门,缠着刀者好些日子,总算是磨着他松了口。
“阿耶,快到真定了,什么时候能歇息呀?”
毕竟走商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们横跨了几个州,一路上也是有买进卖出,但是大部分的货源还是得留给最后的大主顾才行。
故而这小郎君看久了,也觉得无聊了。
“待这批货出手后,就差不多了。”
刀者模样甚是儒雅,如果不是行这商贾之事,旁人还以为是个读书人。
小郎君痴缠在阿耶身旁,撒娇的可爱模样让刀者紧绷的情绪松缓下来,盘算着等到了真定就不再这么拘着他,也好好松活一下他的性子……
这想法刚在脑子里闪过,马车猛地摇晃了两下,是驱车的马夫在拼命勒紧缰绳控马。
“敌袭,敌袭——”
首领的声音高亢激烈,霎时从队前传到队后。
片刻的骚动后,商队很快就冷静下来。
这般的大商队如果被盯上了,要么就是他们赶走对方,要么就是他们被对方全吞。
看起来像是五五开,实则往往是四六或者三七。
毕竟明知商队有两三百号人,这种前提下还敢往上凑,手底下谁没个真章?要么一路平安顺畅,一旦遇到敌袭,就往往容易出事。
刀者的心猛跳了一下,他搭在小儿子背上的手甚至还镇定地拍了拍。
“无事,莫慌。”
他安抚了几句。
很快就有护卫靠过来,先是敲了敲车厢,才掀开了车帘,低声说道:“主家,应当是流民。”
刀者的脸色终究是一点点难看起来。
流民啊……
这就难办了。
比起流民,刀者更希望遇上的是抢匪。
抢匪顶多也只有数百人,若是有几千之众,定然不会盘踞在这与官道相交的山路旁。可如果是流民……他抬手捏了捏眉间。
就算仅仅只有百八十人,都容易出大乱子。
从来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流民往往已经被逼迫到了极致,能到拦路抢劫这一遭……小儿子趁着刀者不注意,悄悄掀开了另一面的车帘。
刀者没有拦着,顺着那窄小的缝隙,他看到了拦在山路前的几十名流民。
只有几十名?
这数目不对!
刀者迅速掀开车帘往四处看去,这才发现不仅是山道的前面,就连四面八方都被这些流民围住了,再往上头瞧,山道的两侧都隐隐绰绰藏着人影。
这得有多少人?
他忍不住吞了口水。
这伙流民里头,倒是有脑子灵活的在。
刀者苦笑,这可真是埋伏的好地形。
流民暂时只是围着他们,并没有做出冲杀的举动。刀者困惑地蹙眉,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意思,不多时,在前头的那些人中,走出一个瘦削的男人。
首领谨慎地也穿行过护卫们,两人站在各自队伍的前头对话。
不多时,首领脸色难看地回来了。
“主家,他们要粮食。”
若是交粮,就各自相安无事。
首领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虽然流民确实悲惨,可这种抢夺他人财物的行径难道便是好了?哪有这么理直气壮的道理?
小儿子躲在父亲的袖下,嗫嚅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有粮草?”
刀者苦笑,这么大的商队拖着几十辆沉重的车马,只要懂点门道的人,大致都能猜出点,再看他们前进的方向,也基本能确定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当初之所以会千里迢迢赶来冀州,就是听说了真定这里不限粮价的消息。却万万没想到,为了这点钱财,竟然真的有可能要把命填进去。
“先……”
刀者喘口气,却感觉眼前有点发昏。
他想说先谈判切磋,可实际上,这要如何能商讨下来呢?
对于流亡在外的灾民,他们唯一缺少的就是粮草。如果是在几年前,莫说是几十车,就算是上百车,刀者也都能舍给了他们。
可现在米价甚至能比价黄金,舍去这批货,要赔的家底会让刀家从此一蹶不振。
…
“瞧着还是有点讲道理。”
趴在山背上,顶着一把草的蔡绪宁悄声说道。
这些流民看着还没有那等一窝蜂涌上前烧杀抢夺的恶劣行径。
他们天不亮的时候就抹黑从另一条崎岖的山壁爬上来,简直堪称是攀岩第一绝,现在蔡绪宁还觉得自己的指甲盖疼得要命,没掀开纯粹是幸运。
“还没见过血。”
刘秀在旁边低声道。
平平无奇的语气让蔡绪宁不由得死鱼眼。
阿崽,不要突然说出让人害怕的话啊!
蔡绪宁探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缩了回来,头上的两把小草晃了晃。
“我觉得要动刀了。”
这明显是不可能谈拢的买卖。
蔡绪宁一边说着一边去看刘秀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如果现在文叔想阻止,要如何阻止呢?”
刘秀淡淡地说道:“为何要阻止?”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蔡绪宁的话。
“看到下面中心的那辆马车了吗?”刘秀遥遥指着下头的一辆马车。
蔡绪宁点头。
“马车上要么是商队的主事者,要么是他的家眷。不过刚才掀开车帘的时候,我看到里面是一大一小两人了,应该是两者俱在。先擒住那小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蔡绪宁汗颜。
“为什么没有阻止流民的办法?”
刘秀道:“没有办法。或者说有,但是代价太大。你瞧他们的神色……”他依次点出下面几处埋伏点的人影,以及半山腰的那几处窝藏的地盘,“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不能抢走这商队的粮草,他们就要和之前那几百人一般活活饿死。且能想到在这窄道袭击,说明他们当中有人确有些才智。”
他又指出此处的地形,言语间还是有些赞叹。
蔡绪宁:“……”
这就不必!
赞叹什么的……一想到之前那几百老弱病残可能是被这些流民赶走的,蔡绪宁心里就膈应。
话语间,底下的人已经交战在一处。
而刘秀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一直冷漠旁观,并没有昨日蔡绪宁猜测的那般有所行动。
蔡绪宁也不气馁,而是趴在上头往下瞧。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突然微变,扯了扯刘秀的袖子:“你瞧那里,是不是有个小女娃?”
刘秀往下瞧,在他们趴着这处山背,再往下一点有块凸出的岩石上,不知怎的,确实趴着一个瘦小的女娃。
她探头看着下面,又往回缩了缩。
再往下探,犹豫再三,她好似下定了决心,先是松开一只抓着岩石的手,然后深呼口气。
“草!”
蔡绪宁低骂了一句,撇下包袱,整个人麻溜地窜了下去。
这不过一秒。
他的动作迅速,就连刘秀想抓也来不及。
就在蔡绪宁扑下去的瞬间,小女娃松开了另外一只手。
失重感不过一瞬,紧接着一股大力抓住了她的领子,布料撕裂的碎响传来,女娃懵在当下。
妈的!
蔡绪宁的脸瞬间胀红,重力加速度的冲击让他的胳膊有点遭不住。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
“把手给我!”
上头,有一道冰冷男声传来,蔡绪宁吐了口气,先是把孩子交给了刘秀。
等女娃被刘秀提上去了,蔡绪宁抓着岩壁的胳膊已经抖起来。他用力呼吸了几下,鼓着最后一点力气双脚使劲,意志死撑着没撒手爬上了岩壁。
等人翻了上去,蔡绪宁还没有站稳就被刘秀拽住衣襟。
“你疯了?”
他的语气异常冰冷。
蔡绪宁的双手发颤,气息不稳,缓过劲来后,就连膝盖都在发软,反倒是刘秀拽着的这点力气让他能站着。
他勉强笑了笑:“……好歹是条命,总不能看着她去死。”
就在此刻,小女娃仿佛才回过神来,惊恐后怕的感觉爬上心头,登时就哭出声来。
“闭嘴!”
刘秀阴冷地瞪了过去,那女娃吓得捂住了嘴,闷闷的哭声暂时止不住,还一抽一抽地从手指后传来。
得亏现在下面乱成一团,不然他们这动静早就惹人注目了。
蔡绪宁吐了口气,好歹那种发抖的感觉消退了点,他拍了拍刘秀的胳膊:“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不过那只是个孩子……”
“乱世里头,谁的命都只有一条。她愿意死便让她死去,你救她作甚?难不成她的命,就比你高贵了?”刘秀冷冷说道。
蔡绪宁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什么……社会打小的教育,就算是自杀的人,能救回来的还是要救的。
蔡绪宁搔了搔脸,有点不知所措。
刘秀松开手,冷漠地说道:“你揽下的事情,自己解决。”
见刘秀走到一旁去,蔡绪宁和女娃同时松了口气。
【直播间】
[ID懒猫:刚才真的好凶险……直播画面一转,我把手机吓掉了]
[ID日万总是如此:好家伙一眨眼镜头就怼地面了,我差点以为主播要自杀]
[ID坐北朝南:阿秀生气的时候好恐怖]
[ID天下无贼:……呃,我觉得阿崽是担心他吧]
[ID一只花蝴蝶:赤.裸裸的担心,主播还不领情]
[ID木木不二:好在阿秀搭了把手]
直播间的观众刚才确实是被骤转的画面吓了一跳,诸如砸了脸砸了脚摔坏了屏幕云云的弹幕不在少数。
当然其他的弹幕,蔡绪宁也都看到了。
他尴尬地揉了揉耳朵。
他,他也没有不领情啦……
蔡绪宁当然是知道刚才刘秀算是救了他,如果他没把女孩拉上去,依着蔡绪宁那瞬间爆发的力气,他顶多能强撑着把女孩推上去,到自己就没力了。
系统给的身体再好,还是要遵循牛顿定律的。
不过现在……
蔡绪宁蹲下来看着还在抽噎的女娃,温声说道:“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女娃的抽噎声小了点。
方才就是眼前这年轻郎君救了他,尽管这与女娃要寻短见的想法冲突,但毕竟是救了她的人,对比起走开的那人不知和善多少倍。
女娃忍了又忍,本想着压住哭腔,却没想着哭得更厉害了。
“……我,阿娘他们,说是,为了让我们多条活路,同阿叔他们走了。”女娃一边哭一边抹泪,手指的灰痕把脸擦得更难看,“我偷听到三伯他们说,自愿离开的,那几百人都没带吃的,都走了,都空手走的,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们……呜呜呜……
“不够吃的,剩下的还是不够,三伯说,张家村那些,想吃小孩儿,呜呜呜呜我不想阿娘死……不想被吃掉,我想陪阿娘呜呜呜……他们要抢别人的东西,可这不对……活着好累,丫丫想阿娘了……”
女娃哭得颠三倒四,话里话外的凄凉绝望让人心头发麻。
蔡绪宁自言自语地说了一段话,声音小得连近在咫尺的小女娃都听见。
但是直播间听到了。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上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直播间】
[ID白毛浮绿水:迅哥儿诚不欺我]
[ID大禹:呕,我想吐了]
[ID莺时梦:虽然觉得这句话在这里不太符合,封建礼教更贴切,我觉得《活着》好像更合适……但是还是听得心里难受得要死]
[ID夫君就是爱我:我刚吃完饭……]
[ID绪川千世:我真他妈吐了,什么狗东西]
[ID斜风细雨不须归:所以那几百人……是为了省口粮自愿去死的?]
[ID我的ddl要到了:妈的我坐在电脑前哭得像个傻.逼]
[ID高塔奇人:……就是真吃人了]
周树人啊周树人,大佬这犀利的文笔真是哪个朝代都能套得上。
蔡绪宁现在全身正处在虚脱的状态,人蹲下来后就有点站不起来了。他费劲地扭头,虚虚地叫道:“文叔?”
刘秀不理。
“文叔文叔,你就理理我吧……”
他的尾音有点飘,听起来隐隐约约像是在撒娇,搔得耳朵痒。
刘秀面无表情地走回来。
“刚才的话,文叔你听到了吧?”蔡绪宁厚着脸皮去拉刘秀的袖口。
见刘秀没有甩开,他心里一松,
好家伙,他刚刚确实害怕要是阿秀直接甩开了就尴尬了。
“然后呢?”
冷漠不改。
蔡绪宁又怂了怂。
“那什么……既然那些人是自愿为了自己人牺牲自己的,那说明底下那群还不算无可救药……”之前蔡绪宁都懒得搭理,主要原因还真是为了这个。
且商队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刘秀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想救他们。”
这里说的“救”究竟指的是哪一方,就很难讲了。
…
刀者紧紧抱着小儿子,嘴里满是苦涩。
流民的数量超出他的想象,原本以为只有数百人,可眼下瞧着约莫有破千的趋势。且这些流民或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最先是商队占据了上风,到了后头杀红了眼,血性上了头就越战越勇了。
没有武器就用石头,没有石头就用拳头,就用牙齿,哪怕是四五个人都要缠住一个人。
这种歇斯底里的爆发令人恐惧。
刀者是商人,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人性一词,早知这些人已经被濒临绝境,还不如舍了这批货。
除非还有外力,现在可当真是毫无旋转的余地了……
“咻——”
轻微破空声传来,在厮打混战中这不过是最不起眼的动静。
“啪——”
“啪.啪.啪——”
几声剧烈的爆炸声起,甭管是商队还是流民,但凡是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下意识就地一滚,恨不得立刻离开爆炸的区域。
是人便有趋利避害的天性。
“咻咻——”
“啪.啪.啪——”
若有那还在缠斗之人,破空声与爆炸声就传到何处,不由得迫使双方停下交战。
待最后一处杀红了眼的双方不得不分开,场面一度僵持住了。流民与商队彼此警惕地盯着对方,却又不断逡巡着四周,仿佛想要找出到底是谁做出这等举动。
“咻——”
又是一声箭鸣。
刀者听到车厢咚的一声,人都惊慌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地松开抱着小儿子的手,整个人钻了出去,探头一看,一支箭矢死死地定在车门上。
而在这箭矢的尾部正挂着一根绳子。
刀者困惑不已,一根绳子?
他正要循着绳子的另一端看去。
“主家请避开!”
远处,侧脸染血的首领厉声叫道。
刀者下意识一低头,就在这当口,又一声巨响砸在车门上。
他心头一跳,矮身抬头看去,发现那支箭居然还钉在车门里头,而绳子上坠着沉甸甸的包袱。
这包袱顺着绳子,从高处给送下来了!
刀者微愣,站起身来。
他本是要把箭矢给拔.出.来,却发现早已入木三分,不管怎么抽都拔不出来。他心下大骇,不知是哪个义士有这般伟力?
护卫首领大步走来,抽刀砍在那包袱上。他的动作也是游刃有余,只切断了包袱紧系的系带,跌落的包袱发出了哐当的声响。
刀者听着这有点熟悉的声音,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这莫不是……
他弯腰抱起这包袱,当着所有人的面翻开来。
是黄金。
刀者不用数,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里有百两黄金。
与他的货物价格相差不远。
里面还夹着一封信。
刀者念道。
“偶然路过此地,见君车厢印记,再窥得百姓之苦,不忍见双方交战,特献上百两黄金,以换其粮。”
他的声音之大,就连远处垂头的流民百姓都听得清。
刀者的姓氏很独特,其祖上是早就在西汉初期发家的刀间,乃是闻名的大商人。其后刀家的一应事务,多少都有留着当时刀间的印记。但早已成为习惯,连刀家的多数人都忘记了这乃是印记之一,不料竟然有外人能因此得知他们的身份。
刀者抱着这百两黄金,大声说道:“现有善人愿意用百两黄金交换我所携带的粮食,如今你们可愿交换?”
他表面淡定,心跳却是急促。
万万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刻。
满脸血污的流民中,迷茫与空白的神情是大多数。
“我们可以……”
“张思,没有庄家通吃的道理。”
一段简短急促的对话在角落里响起。
随即在那处,有人回应道:“留下粮食,你们走吧。”
这人显然很有威严,当他发话后,那些流民们动了动,最后慢慢挪开原本摆在路上的路障。
然后让开到一旁去。
刀者站在车头说道:“卸下所有货物,清点伤员,死者带上牛车。”他自出来后,始终没有再回到马车里面去,抱着那包袱就站在车头。
他的话在商队中很有分量,人立刻就动起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这边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把所有的粮食辎重车都留下,清点完死伤者后,护卫首领冲着刀者点头。
刀者:“如此,钱货两清!走——”
他再次重复。
咬字极重。
重新滚动的车轮再次发出咔呲咔呲的声响,碎石被卷进车轮,又被弹了出去。
商队的货物悉数卸下,商队的人数少了一些,却还算是安全地穿行过那些默默相送的流民们,直奔山下官道。
等商队的影子都消失得彻底,那些还握着石头,拿着木棍的流民们怔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艰涩卡住的齿轮一顿一顿。
“呜呜呜呜——”
起初是有人哭出声。
“呕……”
旋即是呕吐与咳嗽,受伤的呻.吟……以及撕心裂肺的哭泣。
有人边哭边跪倒在地,抠着喉咙把刚刚吞进去的血肉吐出来,吐得一地酸水;有的趴在辎重车上,一边笑一边哭,嘴里胡乱叫着“阿娘”“阿耶”;还有的伤痕累累,力道一松就直接滚倒在地,也不知是生是死;更多的是迷茫,困顿,绝望……
徐广英慢慢捂住脸。
他是最初试图与护卫首领交涉,也是在刚才发话答应交易的人。
他长长啜泣了一声,尖鸣在胸腔抽起。
但也只有短短的时间。
然后他抬起头,站起来,通红着双眼喝道:“还能走动的去检查伤者,有口气的看看能不能救。另外徐三,带几个人去搜牛车,看看有没有伤药。
“都他娘的给我动起来!”
他的声音粗犷苍凉:“记住你们这条命,是你们阿耶,阿娘,兄弟,姐妹,是你们的儿女,是你们亲人用命换来的!”
如此,就算背弃良心也要活下去。
不然对不起那离开的数百至亲。
在徐广英的驱赶下,麻木的人群总算有了点鲜活的样儿。还能动弹的开始一个个去摸爬,看看躺着的还有没有剩口气儿,也有多的是去找伤药,或者是帮忙生火烧水……凝滞的氛围也渐渐松缓下来。
然后徐广英远远望着山腰某一处。
“你在看什么?”
张思站在他身后问道,他的眼力不如徐广英的好。
话音刚落,徐广英猛地跪了下来,扑通扑通地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力道之大,一下子就磕出血来。
“徐广英,谢过恩公的大恩大德——”徐广英的声音响亮,话音到了尽头,竟有丝丝泣血的哀鸣。
这句话在寂静山涧回荡,他没有起身。
张思沉默了片刻,也跪了下来,慢慢地磕了三个头。
“张思,谢过恩公的大恩大德。”
或站或立的人影僵在原处,有的哭倒在地,有的懵懂跟随……一句句,一声声啜泣的话音跪倒在这片山中。
混杂着血与怨恨。
哒。
“三伯!”
稚嫩的女童声响起,一具小小的身体扑进徐三的怀里。
跪在地上的徐三惊讶地抬头,抱着侄女儿满是迷茫。
“你,你这是怎么跑出来的?”他们在袭击前,就把所有的孩子都藏在了山洞里,若是此次不成,他们也应该会饿死在山洞里。
“是他们救了我。”
女娃脆生生地说道,小手指指着不远处正缓步而来的两人。
徐广英应声看去,左边那位相貌生得好,浓眉斜飞入鬓,神色却冷,肃穆的神色凝在他的眉间。背后背着一张大弓,手上还提着一口刀,瞧来便是行走江湖的侠士打扮。右边那位郎君长得和善俊朗,相较于左边,那可真清朗如月,温和如玉,便是不笑都可爱可亲。
“恩,恩公们……”
徐广英刚开口,左边那人冷冰冰地说道:“怎么还不救人?”
徐广英回过神来,看着现下跪了乌泱泱的一片,就算心中悲怆难平,却也深感恩公所言有理。当下便再度动员起乡亲们,免得真让有些能救回来的人就这么横尸了。
待那位自称蔡绪宁的青年温声细语地同他们说了先前好似看过那几百离队的老弱病残后,徐广英等人感激涕零,无法言表,登时又有几个人跪下砰砰砰磕了头。
蔡绪宁:“……”
别磕了大哥,救人要紧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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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绪(蹭蹭阿秀):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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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感觉不适合拆开,还是一口气更新了,严肃的内容总算稍稍收尾了。
希望我的描述是客观的_(:з」∠)_
所以今天没加更(早安
感谢在2020-11-16 23:11:45~2020-11-17 08:1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生比较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尘深处 3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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