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蔡绪宁顺从着刘秀的意思, 任由着他接过手中的长剑，视线却久久钉在王昌身上。
片刻后，他嗤笑了一声。
“呵。”
他道：“你这不是, 也很怕死吗？”
装出什么无畏的疯癫模样？
王昌半撑着坐起来，捂着下腹，神情有些痛苦。脖子侧边有刚才剑锋擦过的血痕, 敞开的膝盖却有些颤抖。
他嘴唇哆嗦着不说话。
蔡绪宁不再看他，把刘秀手里的剑又取了回来, 重新归还了方才的亲兵。
然后推着刘秀重新回到了座上。
当他归位, 老老实实在刘秀左手边跪坐下来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屋内有许多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蔡绪宁懒懒地说道：“看我作甚？难道我军有什么不能殴打战俘的规矩吗？”
他挑眉一个个看过去, 多数是立刻低下头来, 少数与他交好的如耿弇和谢金倒是回了眼神，徐子仁龇牙, 又低下头来。
他突然显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让刘秀不由得摇头, 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刘秀看向呆坐在原地的王昌，语气平静地说道：“把王昌拖出去砍了吧。”他没有再称呼王昌的假名，毕竟就连邯郸都流传着王郎的名声。
不过是一场就连大众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闹剧。
王昌被拖了出去，却在将将要出门的那刻猛地挣动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有些铁青，双手撑住地面，视线在蔡绪宁与刘秀身上来回游动, 在亲兵重新将要把他拖出去的时候, 王昌才低低吐出了一句话，然后卸掉了浑身的力气，像是刚才对死的恐惧完全消失了一般, 任由着亲兵把他给拖出去了。
刘秀甚至没给他留个全尸。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门口的护卫，语气凉凉地说道：“所以他刚才说了什么？”
守在门口的护卫往前踏出一步，抱拳说道：“回主公，王昌方才说人怎可与天斗。”
蔡绪宁挑眉。
王昌个神神叨叨的，难不成真的能够看到天道？
而且看得出来，王昌此人似乎对自己的眼力非常自信。在说完那句话后整个人就如失去了一切活力，拖起来都如同一滩烂泥，丧失了斗志。
难不成这个人的一生都只活在他所认定的世界中？
不过想想刚刚的话，蔡绪宁倒是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拦着刘秀，若是能把这人的剩余价值榨干那也不错。
但一想到方才王昌那话里话外咒刘秀去死的意味，他心里的怒意并没有全然退去。
罢了。
死人死透，有威胁的人何必再留？
蔡绪宁有些走神。
【直播间】
[ID青梅煮酒：嗨呀，感觉时间久了，小绪子真的是历练出来了]
[ID蓝岸：下手越来越狠了]
[ID愤怒的大白：这样也能活久一点，不错]
[ID神笔马良：是不是还在惦记着之前碎片四的事情啊？]
[ID蜀山是天道：……感觉我顶着这个ID微妙起来了，我不会给天道制裁了吧？]
[ID小魔女：你顶着天道难不成就是真是天了？别被王昌那些鬼话给迷惑了，这世界上没有天道]
王昌临死前的那句话着实是给堂内的人余了些影响。
蔡绪宁发觉往他身上飘来的视线比往常要多上不少，等议事结束，他出了门，倒是先给耿弇给逮住了。
这小郎君的活力让蔡绪宁偶尔感叹是不是年少的时候都是如此激.情澎湃。
可恶。
对上耿弇总有种自己老了的错觉。
“刚才你怎么那么生气，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你发这么大的火？”耿弇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徐子仁在背后走过，宛如听到他的问话丢下来一句：“难道你乐意被咒？”
他近来的脾气都是好了不少。
蔡绪宁也是在后来才知道徐子仁性格转变的原因，他的父母死在了真定，内里详情他并没有说清，不过他隐约猜测是与王府有关。
一想到那对善良的老夫妇就这么死去，未免让人感慨这世道变得太快，不过眨眼间就天人相隔。
耿弇蹙眉，有些不服气：“可是往日在战场上，敌方的垃圾话也许多，剑指主公的也不在少数，那时候蔡先生可没有这般动怒。”
蔡绪宁心里苦笑。
平时听到那些战场垃圾话，他都是默认敌方在放屁。而且刘秀自己的武艺不错，身旁也有不少保护的亲兵，尽管战场上流箭无眼，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担心会有，却不至于忧心忡忡。
可弹幕说得没错，似乎一切失控的根源，还是在于历史碎片四。
人总是会死，可刘秀如同一切漫画小说的主人公。
作为游戏的主线，尽管蔡绪宁从一开始就被告知了人物死亡的可能性，然怎么都比不上真的亲眼看着刘秀死在自己怀中的冲击。
不当头棒喝一下，就可能真如刘秀所说，把他当做无所不能的神人了。
蔡绪宁思绪杂乱，顺手去薅小郎君的脑袋，还没碰到就被早已警惕的耿弇护住头往后退。
蔡绪宁失笑：“你连垃圾话这个词都学，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就跟着用。”
他吐槽了几句，才摇头说道，“只是受到了一些事情的冲击，等我缓过神来应该就好些了。”
【直播间】
[ID赵日天：……真的会缓过神来嘛？]
[IDyalin：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ID莺时梦：阿绪的ptsd是真的好久，不知情的人会觉得他有点过激]
[ID宁默：不管怎么说，亲眼看到刘秀死还是会震撼到的…]
[ID肚肚：emmmmm过激是有点，主播是不是应该承认你对刘秀有点上心过头了？]
[ID纯纯喵：先决条件都没找出来，要判定刘秀是怎么死的还是有点难，主播现在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刘秀，上战场总归是难免的]
蔡绪宁和几个同僚分开，准备去办公。
因着何光跟在他身后，蔡绪宁并没有和弹幕互动，不过里头有些人说的话多少是有道理的。
得了“刘秀会死ptsd”本质上是他的问题，王昌不过是被蔡绪宁迁怒。
虽然他也该死。
担心问题，不如思考着怎么解决问题。
蔡绪宁在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后，在接下来的半月内发觉他在同僚中的人气突然上涨。
蔡绪宁：？
早前耿弇就同他说过地域抱团很严重，不然也不会有人因为看他不爽就给他下绊子，如果是南阳出身或者是河北出身，这样的事情必然不可能发生。
既然抱团，就必然存在着给自己人出头的做法，尽管看不爽，也会因此觉得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所以蔡绪宁在刘秀座下尽管算是重要人物，不过来来往往与他关系好的还是先前新博那几个，顶多在加上吴汉，与马成贾复等几个一起出发去幽州的人，余下的只算得上面熟。
当然邓禹这种纯粹是救命恩人的另当别论。
所以平时蔡绪宁独来独往居多，再加上一个护卫的何光。
可在最近半月内，陆陆续续无事就来打招呼的人数急剧攀升，是个人都喜欢在他面前晃悠，简直是出奇到离谱的地步。
蔡绪宁坐在刘秀的对面，十分无语地说道：“他们是不是闲得慌？”
刘秀提笔写完最后一个字，信手把东西合上丢到一旁去，淡淡地说道：“他们是因为王昌的那句话。”
王昌起初就是以神算天眼云云的事迹发家，后来改头换面在河北游走，私下还是有许多人知道王郎的名头。
如果不是碍于敌对，可能想找他算命的人不少。
蔡绪宁托腮：“所以他们是来干嘛？就算是因为王昌那句话，可是与我也没有关系。就算是有，难道还打算蹭福气不成？真的把王昌当铁口神算了呗。”
刘秀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说对了。”
正在随口胡咧咧的蔡绪宁：“……”
啊这？
这跟摸空气有什么差别吗？
就跟大家转发锦鲤求祝福一样，难不成真的有人就真的因此平添上几分福气，那不过是大V在为了KPI在努力。
恕他真的无法看出来此举的必要性。
倒是把蔡绪宁骚扰地连日搬着工作来投奔刘秀，反正也没有人敢打扰刘秀办公。
今日的事情少了些，蔡绪宁理完的时候，刘秀还在埋头做事。
正当蔡绪宁想说自己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就见刘秀微笑着把公务又分了一半给他，半点都不留情面。
古代社畜打工人蔡绪宁磨牙了三秒钟，还是忍气吞声继续干活。
“……差不多要解决剩余的那些起义军了吗？”蔡绪宁看着公务掐指一算，少说还有十几个，想想就有点头大。
河北的起义军还不像之前支持刘秀的绿林那么强盛，毕竟本地豪强的势力还是十分强悍，可这样一来，也就导致农民起义军的势力有些分散。
除了几个大的，往下捋就得分点击破了。
但这也是时间的问题。
蔡绪宁之前就已经把情报都捋完了，以现在河北的起义军，在啃掉了铜马军后，余下的虽然也难啃，但按部就班来也应当是没有问题。
“不可乐观。”刘秀道，“当初铜马军之所以那般顺利，还是因为他们中高层有我们送进去的内应。对城内动向的把控及时，也总能送出来消息。再加上上谷与渔阳出动了骑兵，不然也无法这般顺利。”
在战役上，刘秀向来是谨慎细致的。
蔡绪宁颔首，阿秀同学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攘外先安内，河北的问题解决了，就已经成了大半。”蔡绪宁道，“不过……”
他的视线落在刘秀面前摊开的文书上。
蔡绪宁的眼神有点好到过头了，刚才上面写着是什么东西，他也隐约看到了。
草生。
他现在的繁体字都看得出来了，果然是环境造英雄，放在几年前他可完全不认为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会一看到繁体字就头疼。
有人在请刘秀自立为王。
这个时代会追随着一位领袖攻打天下，自然是怀抱着投奔明主的理念。
劝说刘秀为帝，这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现象，远在刘秀攻打巨鹿的时候，就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建议自家主公称帝。
但是刘秀一直摁着没有说话。
可随着刘秀逐渐攻下巨鹿，大败铜马，其他诸郡渐渐成为附属，太守倒戈，拿下赵国……这一系列的事情为刘秀的光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也让这呼声越来越高涨。
尽管蔡绪宁对此也没有表态，但是试图通过他去刘秀敲边鼓的人却是不少。
公务上是公务上的事情，可私底下要论与主公关系最好的人，非蔡绪宁莫属。
但是蔡绪宁并不是很想这么做。
他知道刘秀犹豫的原因，也知道除此之外刘秀还在考虑着什么。
刘杨送来了联姻的帖子。
果然就如历史上蔡绪宁寥寥记得的几个大事件之一，刘杨虽然与刘秀联手，但是或许觉得这样还不算保险，还是得为两者的关系再添一个筹码。
有什么比联姻还要来得更痛快吗？
于是真定送来了消息。
虽然并不是直接透露出那个意思，但只要是明眼的人都能知道真定那方是什么样的打算。
刘秀近来在犹豫的便是此事。
“要我说，你要是答应了也并非坏事。不过婚姻大事最好是需得你喜欢的女子，若非喜欢之人，要想着共度一生，好像也有些奇怪……”蔡绪宁抓了抓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但他还是忽略了这种感觉，说出口来。
隐隐约约中他觉得最好不要明白过来，或许才是好事。
“阿绪，这是打算不要我了？”刘秀偏头看他，笑着说了句玩笑话。
蔡绪宁哼笑了声，摊手说道：“分明是你现在这二十七八的岁数，要是再没有个妻子也确实算不上话。虽然那一次我遭了算计，可都有人送到我床头来，难道给你塞美人的又少到哪里去了？”
“多是多，不过好歹没有送上床。”刘秀漫不经意说道，“阿绪当真支持我与真定联姻？”
“啊……其中有什么不妥吗？”蔡绪宁有些奇怪地说道，“不过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送过来的人选，那不联姻也罢。现在有真定算是锦上添花，没有真定那顶多是麻烦了些，却不是不能过。”
他对此还是有点自信的。
【直播间】
[ID哈哈哈哈：我仿佛看到了主播高高翘起来的尾巴]
[ID朗月：他也没有说错，如果是最开始刘秀来最狼狈的那会儿，他确实需要有些当地的豪强帮忙，但是就现在而言，他本身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这个联姻要不要也并没有所谓]
[ID一只花蝴蝶：刘秀那意思或许并不是真的在问主播是什么感觉，我总感觉多少还是有点试探的意味]
[ID_(:з」∠)_：那我就腐眼看人gay说一句，他会不会……是想看主播会不会嫉妒？]
[ID高塔奇人：然后被主播打了个直球，完全不嫉妒是吗？]
[ID草生：为什么被你们说得好像刘秀很可怜的样子]
[ID天降大雨：也不一定吧，被你们说得刘秀都像是个阴险小人了，一直算计来算计去的]
[ID好好学习，天天向上：srds 对刘秀来说可能思考并不是一件需要特地去做的事 人可能就坐那儿 脑子自己就开动了 如之奈何][ID天作之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前面那位大哥说出来的话好好笑哦]
弹幕的讨论都非常有意义，但是可怜的是蔡绪宁此时并没有看到。
他已经不敢在刘秀的面前看直播间了。
会死。
不敢在生死线上来回摩擦。
蔡绪宁与刘秀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如果不接受联姻，刘杨那边发疯，要怎么解决的事情上去了。
刘秀最终还是不打算联姻。
诚然加上真定的力量，会使得刘秀如虎添翼，但他似乎并不想受人牵制。
其实蔡绪宁知道赞成这桩联姻的人并不在少数，就连刘秀最新组成的智囊团对此也颇为赞同。
联姻算是一道双保险。
但是知道后世历史的蔡绪宁却也清楚，这道保险只不过是在早期的时候才能够发挥作用。
等到了后期刘秀成为帝王，一家独大，那个时候他想做些什么？又有人谁能否决得了他呢？
所以现在刘秀拒绝，对那姑娘也应该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蔡绪宁心里有点可惜的是，这样一来，他应该就没办法和郭圣通打个照面了。自从历史碎片三，他一直想找机会和这红白玫瑰之一见个面，感觉一下人到底是不是穿越者。
但是要和姑娘家见面就很难，虽然汉代并不像后世那么拘束女子居家，可这毕竟还是战乱年代，基本上也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蔡绪宁琢磨着他这任务有点头疼。
一个任务不成，那还有别的任务呢。
现在邯郸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蔡旭绪宁可以空出心神来好好思索刘縯的事情了。
“阿绪？”
蔡绪宁抬头看他，有些歉意地说道：“抱歉，刚刚有些走神了，文叔刚刚问我什么？”
刘秀失笑摇头：“你这轻易就走神的习惯还是没变。”往往得叫上几声才能叫回来，思绪就像抓不住的蝴蝶。
“我方才是在问你，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他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一件事，可是我第三次问你这个问题了。”
蔡绪宁：“……”草。
大无语事件！
他没想到阿秀同学会一直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刘秀对蔡绪宁的生辰一直很好奇，但是自打蔡绪宁认识刘秀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究竟在哪个时间。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最开始那一年，他送了刘秀生辰礼之后，过了没多久，刘秀就问过蔡绪宁何时过生辰。
蔡绪宁不想说，就寻了个借口糊弄过去。那会儿他要糊弄刘秀很简单，因为阿秀同学也很包容，看他不想说便没有再问。
然而过了两年，他一不小心在醉后失言，表露出了他不说只是因为不想说，并没有任何理由之后。
翌日，在蔡绪宁还抱着宿醉的脑袋打滚的时候，刘秀又问了这个问题。
满嘴苦涩的蔡绪宁当场用睡遁逃了过去。
最终被阿秀同学拉去下棋完虐了几十个回合。
也就结束了。
算上今天，已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