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她感觉身体很沉, 躺在地面上不想动,胸口和腹部黏腻的感觉慢慢散开,衣服变得冷而硬, 她都不想上手去摸。
万幸的是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 只是意识在慢慢消散。
不远处就是一座大桥, 时不时传来替身之间战斗的巨响。
黑色和金色的身影模糊地呈现在视网膜上,她努力睁大双眼,却怎么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色的身影飘出来代替了刚刚DIO的位置,复生轻轻抱起主人,小心翼翼避开伤口处,眉毛低垂下来, 神色哀伤。
“茜茜, 你确定吗?”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选择往枪口上撞,本体真正受了重伤。
多次的穿越让她现在只是机械地生存着, 等待一下次重新开始, DIO的出现让她体会了“活着”的感觉, 欢愉亦或是痛苦, 都是她还在活着的证明。
黑发女人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 她长叹了一声, 盯着复生金色的眼部,长长的睫毛投下厚重的阴影, 西尔维娅嚅嗫着说。
“你会……DIO吗……?”
它知道茜茜想要说什么。
每次发动能力时, 那都不是她决定真正会复活谁,而是替身本身, 她只是模糊地在它做出选择之后得知结果,复生自己“挑选”它认为应该复活的人。
白色的替身沉默了半晌,它的手指轻轻梳过主人的发丝, 顺着西尔维娅的头发滑下来,声音很轻。
“我很抱歉,茜茜,但是DIO他……不能。”
那个金发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虽然他对茜茜还算可以,但茜茜喜欢他是一码事,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是否能继续活下去又是另一码事。
她是不可能放任DIO或者鬼舞辻无惨那样的男人再出来作乱的,也许卡兹在某种程度上不一样,他已经不需要再战斗了。
“好,我知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西尔维娅咳了一声,一丝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半阖双眼。
“不要再说话消耗体力了,茜茜。”
复生按住主人的肩膀,它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慢慢衰弱,但如果西尔维娅想要完成最后的愿望,那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们还没有结束。”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指尖冰冷到发麻,她感觉到复生从自己身边消失了,然后身体就感觉到地面微微的震动,有人走过来了。
西尔维娅努力睁开双眼,是一个黑色的身影。
她想要叫承太郎的名字,可是喃喃了半天,嗓子里全是腥甜的气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她有话要说,那男人靠近后半蹲下来,犹豫一下之后还是半抱起她托在臂弯里。
轻的可怜,承太郎低下头凝望她,又或许是他一直都很烦凑到身边来的女同学,也没有抱过其他人。
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总是让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她很早就认识他了,可自己却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知道她。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胸膛的起伏已经十分微弱,脸上毫无血色可言,白衣已经看不出曾经的颜色,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生命在迅速流逝,承太郎难得用耐心而温和的声音轻声问。
西尔维娅勉强抬起手,只来得及抓住黑衣青年的领子,没有血色的手把黑色布料和金链同时抓在手里,可那沉甸甸的金属给她一种是热的错觉。
“可以让我最后看他一眼吗?”
“……好。”
说完,他便沉默地抱着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胸口和腹部的伤口,挪动身体带动着女人咳嗽几声,更多的暗色血液跟着流出来。他的身上也有不少伤口,可似乎那些都不再重要了,从西尔维娅胸口处流出的暗色沾染在了他的衣服上,承太郎并未在意。
西尔维娅虚弱地靠在承太郎怀里,从这个高度她就能看清了。
那个金发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坐起来调笑着恶意逗弄她,这或许是认识DIO以来他最安静的时刻了。
她的心似乎也随着那把尖刀刺入而完全死掉了,温度和一切其他的东西随着粘稠的血液一同流出,再也回不到身体里。
不肯投入太多就是恐惧分别这一天的到来,然而每次她都太高估自己,她还是会在乎。
望着那个害死了自己的好友、让他的外祖父生死不明、母亲在鬼门关一直徘徊的罪魁祸首,承太郎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等到天亮他会亲自看着DIO在阳光下灰飞烟灭,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怀里的这个女人的神色,他的心像被揪住了一样。
一滴滚烫的热泪顺着女人的脸颊流淌下来,洇入他胸口的衣衫处,烫的他浑身一抖。
一直抓着他领子的手终于没有力气落了下去,他低下头望着那双逐渐黯淡下去的眸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女人的眼睛即使在黑夜里也熠熠生辉。
承太郎主动低下头,耳朵的位置更低,凑近她的唇边想要听清最后的话语。
“承太郎,你果然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女人在他怀里尽力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承太郎的心跳漏了半拍,不知道是因为那个笑容,还是她话语的内容和语气。
“你——”
青蓝色的眸子里写满震惊,但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咳、花京院他……”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终他还是没能捕捉到最后几个字,怀里的女人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而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对了!之前在路上花京院曾经拜托过他一件事,是一个年轻的黑发女孩儿,他们在埃及相遇,可是他被植入肉芽回到日本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忙着与DIO战斗,他完全没有想起来一点这件事,可所有的信息都能对得上,她就是……朝雾弥生吗?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白金之星立刻也跟着出现,做出防守的姿势。
主人死了,替身还能持续存在吗?它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还有洁白的浴衣,金色的眼部静静地望着他一会儿,便开始散发出光芒。
“什么?这究竟是——!?”
几团光点从它的星星头饰散落到地上,凝聚成人形,第一个逐渐变得清晰的身影是橙色的、紧接着是绿色,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动物的影子。
“……承太郎?”
落地一恢复意识,花京院就立刻开口,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仅仅是瞟了一眼那个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替身,他的目光就被承太郎怀里的女人引去。
“弥生!”
*
—1989年1月7日—
地平线后折射出清晨第一道光芒,所有的黑暗如同潮水一样随着阴影褪去,金发吸血鬼的遗体放在开阔的尼罗河边,而在他身边还有另一个身影。
黑发女人静静地靠在DIO的肩膀上,面容安宁地像是陷入了长眠。
乔瑟夫·乔斯达神情严肃凝重地望着远处,仿佛在思考什么艰难的问题。
血液被还回来之后,他有惊无险地醒来了,而听了承太郎的解释,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有关于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从柱人手里拯救世界的故事,以及他最好的朋友西撒·齐贝林是如何复活的。
即使没能亲眼看见,他也能想象出承太郎他们口中所描述的那个白色替身的样子。
世界上本不可能有两个完全相同的替身,然而这件事却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一模一样的发动方式,同样是将人起死回生。
“承太郎,接下来我要说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他盯着那个女子的面容,黑发黑眸,逐渐和当时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柱女重合起来,说不定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神奇的事情。
*
—1999年7月15日—
杜王町的所有替身使者因为朝雾弥生的死而聚集在一起。
属于西尔维娅的替身在留下了线索之后带回了逝去的人们,也带来了不知是敌是友的三个史前时代的远古柱人。
就在那个白色的身影逐渐变得暗淡时,28岁的空条承太郎脸色一变。
“等等!有什么不对!”
他的视线和自己的外祖父相遇,白衣男人一瞬间就知道老头子也“想起来”了。
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最深处逐渐浮现出来,十年来从未启封的一段回忆猛地涌入脑海。
不,不是!
那不是他们经历过又忘记了,而是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改变了,有关于那段埃及之旅,他居然有两份记忆!
身边的景色开始转换,然而停下来时承太郎又发现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是街边的几家小店的牌子改变了,一家牛肉饭变成了药妆店、马路上路牌的颜色和其中一条路的路名改了……
这里还是日本的杜王町。
“承太郎……?”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刚刚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音线时,白衣男人的后背僵了几秒钟,原本这个声音他只听到过50年,可转念一想又是像听了10年。
他转过身去,一个红发绿衣男子静静站在那里,望向白色替身消失的地方,震惊地睁大双眼。他的双眼处有两道竖着的伤疤,但丝毫不影响他温文尔雅的气质。
花京院典明,本来应该十年前在埃及身亡的同伴。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虚幻?
承太郎青色的眸子里有了罕见的迷茫。
在世界各地调查替身使者时,他也曾了解过一个概念,有关于时间的秘密谁也解释不清,但世界上说不定就是有这么奇妙的事情。
世界线变动了。
*
—2002年4月12日—
那不勒斯海湾边的一个私人墓园入口处,几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像是铜墙铁壁一样把守着,任何靠近的人都会受到最严厉的警告。
如果细心留意的话,车道一旁停着的一溜儿黑色车辆都是低调的好牌子,车标的右下角有一个难以察觉的深色记号。
不过帮派里的人都知道那个标记。
“热情”,短短的一年时间里,这个地下王国就统治了整个意大利。
四月正是刚刚进入春季不久的好时候,若非门口有墓园的标志,也许还会有人以为这里是什么花园,郁郁葱葱的植物、鲜艳芬芳的花朵,埋葬在这里的有曾经的市长、政客,还有资本家。
一群穿着西装的男性呈半圆状围在一块新碑前,它明显还未经历过什么风吹雨打,石碑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西尔维娅·齐贝林·塞拉菲娜。
去年的4月6日是新教父打败曾经的帝王的日子,仅仅是6日之后,幸存下来的人们找到了传说中老板的情人,她的死亡带回了一些伙伴,这位女士的忌日也是他们获得新生的日子。
一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即使已经拥有了如此庞大的地下帝国,“热情”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刚刚起步而已。
可到了这一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忙着的事情,无论是教父本人,还是护卫队、暗杀队、亲卫队,“热情”一大半的高层干部都聚集在这里。
而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无言的感谢。
墓碑周围的杂草被清理地干干净净,不愧是花了大价钱请人维护的高级墓园。
站在一群人中最前方的是一个金发年轻人,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绿色的藤蔓便顺着石碑边缘处缓缓爬上去,绽开白色的花朵。
比起一年前,他的目光里沉淀了更多坚定,这个额前有三个金色发圈的小教父看起来更加成熟了,原本就不多的、属于孩子的稚嫩完全从脸上褪去。
斜后方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粉发女士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黑色短发神色皮肤男人,他接到这个歌坛里冉冉升起新星的信号,缓缓叹了一口气。
布加拉提轻轻搭上乔鲁诺·乔巴纳的肩膀,声音沉稳。
“差不多到时间了,应该回去了。”
金发教父回头与男人的深蓝色眸子对视,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身后站着的这些人,无论曾经是同伴还是敌人都一同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都欠她的,他们偿还不起,也不知道如何偿还。
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明年的同一个时间,他们还会再来探望她的,只有死神才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Part5·埃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