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左岸
头等舱人少,单门独坐,陆溪压低帽沿,温着嗓音低声念了句:“先生?”
机舱里的灯光柔和,为出口的呼唤蒙上一层单薄的纱,江潍坐上自己的位置,嗯了一声,道:“去巴黎?”
他这样淡定,任谁看来都不过是普通朋友在飞机上偶遇,甚至神态都不曾有所改变。陆溪木然点头,追问:“是,先生要出差?”
在此之前,江潍可从未跟他说过要去巴黎。
“朋友的宴会。” 江潍道。
巴黎晴空一片,铁塔劈开连绵起伏的天际线,细云随风流过,地面街灯光影错乱,黄昏与白昼短暂交替,便有火焰燃烧在埃菲尔铁塔塔尖。
塞纳河水潺潺流动,透出清丽优美的波光剪影,宾客矜贵,珠光宝器将宴厅装点,船上人随意闲聊等待开席,船下人焦急万分唯恐来迟。
陆溪就是那些还在路上的倒霉蛋之一。
“荣姐,我很快就到了。” 陆溪用手捂着听筒,心虚地道。
“还要多久,小刘去接你没有?快要开始了,威尔逊刚还问我怎么不见你。” 叶荣一着急就是豌豆射手转世,一张嘴那些字句就机关枪似的往外蹦。
陆溪皱着眉,瞥了眼前面缓慢移动的车行,低声道:“情况有点复杂,我可能要晚一点,前面肇事还在处理,行进很缓慢。”
“你这什么运气,飞机晚点汽车肇事,还要多久?给个信,人家保不齐要生气。” 叶荣逼问着。
“我等下向他道歉,大概要多出半……”
尾音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陆溪耳边的听筒被拿走,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惊讶地望着江潍。
西装革履的男人倚着车门,身体姿势放松,细长的指尖勾着手机边缘,他抬起脸,刀刻似的轮廓在日暮光芒中变得如梦似幻,陆溪愣着,熟悉的音色响在车里。
“晚半小时,不用担心他的安全,我会亲自和威尔逊解释,还有别的事吗?”
江潍说不上生气,语调正经严肃,颇有公式化的威仪,他把叶荣使唤成自己的助理,问句实际是陈述句。
电话那头的人立刻噤声,估计震惊于听电话的人怎么就换了,好半天才支吾一个 “好”。
江潍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陆溪,还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坐姿,潇洒随性。
陆溪伸手去接,被江潍捏住了手掌。
他心一跳,仓促地抬眼看后视镜,发觉司机和坐在副驾的小萌都耸肩,鸵鸟似地埋着头,没胆子窥探。
天知道下飞机之后,一派凛然的江潍摆出神圣不可侵犯的霸总姿态,把陆溪一路拖到自己车上。
小萌和司机去拿托运行李,小姑娘不敢多言,只用双灵动的眼睛瞄来瞄去;司机则老成不少,目不斜视专心开车。
“先生。” 陆溪无奈地一唤,江潍的指腹粗糙,按在细腻的掌心,激起一阵酥麻的电流。
从头顶流到心里,像暴雨时天边细密的闪电。
江潍没看他,指尖划过陆溪的掌纹,无声地包住他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牵手。
车里安静得过分,汽车平稳运行的嗡鸣是眼下唯一的背景,陆溪偏头望向窗外,高低层叠的房屋上挂着法文招牌,被夜唤醒的城市发酵出堪比文艺复兴的活力。
怎么办,先生想握着,只好满足他了。
……
最后还是迟到了,这对陆溪来说是罕见的体验,但没有丝毫忐忑。
大概…… 是因为身边的男人展现出绝对强势和自信吧,陆溪抿了口高脚杯里的赤霞珠,默默地想。
推杯换盏,浅笑攀谈,大提琴与钢琴的独奏曲交织,盛放的鲜切花插在高瓶里,洛可可式宴会大厅灯光大亮。
江潍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挂着礼貌疏离的笑容,他对着身边一位男士说了什么,几秒后,他们同时朝陆溪看过去。
金色卷曲头发、高挺鹰钩鼻、裁剪得体的墨绿色浮纹西装,袖扣是不规则宝石,威尔逊抱着手臂,爽朗一笑,说法语像唱歌:“他是一个很有灵气的歌手,我很喜欢他,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从眼高于顶的威尔逊口中听到如此赞美词,江潍微微一笑,他很赏识威尔逊看人的眼光,勾起唇来。
心中空落的部分被暖流填满,他注视着远处默默吃东西的陆溪——大明星正对着一块鹅肝施法,吃得小心谨慎,先侦查叶荣的位置,再对着反光物体打量自己的仪容仪表,最后轻轻咬一口,幸福的神色一展即收,像无情的进食机器。
踱步于人类世界的仓鼠精,大概就是陆溪这样子的吧。
“Mon amour”
江潍用最标准的法语道,如一次次在深夜演习那般娴熟。
威尔逊笑了,高大的混血日耳曼人脸上没有明显的惊讶,他用法语道:“原来你接受我的邀请不是因为我的人格魅力,而是来陪他。”
“毕竟我还没到专程飞往巴黎回忆留学时代的年龄。” 江潍无奈地耸耸肩。
“难道不是很美好的回忆吗?” 威尔逊笑时表情很夸张。
“的确美好,但你知道的,比起回忆过去,我更喜欢创造现在。” 江潍看了眼远处的陆溪,道:“我想,今晚的陆地宴会我们或许要失陪了。”
“祝你们玩得愉快。” 威尔逊很明白 alpha 的心思,他拍了拍江潍的肩膀,带着酒杯走开了。
游轮酒会比想象中要快,众人下船,即将转战威尔逊在市郊的临江别墅。
艺术家的脑子和常人就是不一样,想领一群人在别墅花园的山坡上带着手电筒打高尔夫。
陆溪眼皮一跳,觉得这并不是什么有灵思的想法,恰好江潍在一边和某航运公司总裁谈话,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低头看江水波澜。
城市霓虹映在水面,如潜在宁静里的世外桃源,荡漾的思绪融化在男人被风吹来的话音里,陆溪伸手扶着河岸栏杆,却不小心抹了一手灰。
说好的城市清洁呢?!
陆溪懊恼地看着自己的爪子,不大愉快地愤慨,等他听清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时,身后已然站了个人。
“你该去代言免洗洗手液,我看你总是很需要。”
陆溪转过身,只见江潍的指尖夹着细烟,烟杆微垂,火星在黑夜里闪烁不息,他站在路灯下,肩上洒落一片星子。
刺鼻苦涩的烟草味萦绕四周,像冬季点燃干枯柴火后留下的余韵,轻吐出的雾被风吹散,露出江潍半含阴影的脸。
“不总是的,先生。” 陆溪的手指一捻,不大好意思地说道。
叶荣怕他冷,特地带了件及膝的大衣,陆溪怯生生站在河边,灯光一束,颀长的身形比路边灯杆还直,他腼腆地笑着。
江潍很自然地牵住陆溪的手,特地在落了灰的地方一抹,灰尘均匀覆到两根同样细长的手指上,陆溪低头盯住交握的手:“先生,现在在外面。”
“我知道。” 江潍颇有些理直气壮:“还要去威尔逊的别墅吗?”
“先生,这话是可以不去的意思吗?” 陆溪又问。
“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可以去做别的。” 江潍说。
“我会被认出来。” 陆溪指了指自己:“虽然在国外,但也很危险。”
“那就不让他们认出来。” 江潍信心满满。
陆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