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心有明月
8:30pm。
所有队员准时到会议室复盘,厨房里只留下十美和杨月,附加一个编外人员江海波在收拾碗筷和残羹剩饭。
“这些垃圾一会儿我带下去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吧,反正等等也要到路边去打车,”十美边说边把打包好的垃圾袋放到楼梯口。
她一个女孩子,不方便和一群大男人一起住宿舍,所以楼上房间只是用来午休,晚上还是要回家的。
杨月对她点点头道了谢,继续把碗筷放到消毒柜里摆好,接着擦干净手走出厨房,没走几步就和迎面的江海波撞了个满怀。
“嘶,你怎么还在这磨叽?十美都已经下去了,”揉揉被撞疼的肩膀,杨月不轻不重的在江海波胸口拍了一下。
脚下一个踉跄,江海波险些被他拍出一口老血,当即委屈道:“你凶什么?我上个厕所都不行啊?”
“你上完了就赶紧走,”杨月把人翻个面,推着他的背往楼道口的方向,边走边嘱咐:“时间太晚了,你先把十美送回家,一定要送到楼上看她把灯打开再走,听到没?”
“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啦,”江海波一路被他推到楼道口,借着昏暗的壁灯看着他在夜幕里黑漆漆的眼珠,轻轻叹了口气:“你啊……”
“怎么了?看我干嘛?”杨月问。
江海波看着他清冷中隐隐透着倔强的娃娃脸,明明和刚认识他的时候如出一辙,为什么却恍然觉得他变了那么多呢?
想到这,他笑了笑,喃喃的感叹:“我怎么感觉……你忽然间就长大了呢?”
杨月被他逗得冷哼一声:“你差不多得了,占我便宜没够是吧?”
“真没有,”江海波由衷的说:“我就是感觉你这一年经历的太多了,有点不可思议。”
“你喝多了吧?往这矫情什么呢?怪恶心的,”杨月一脸嫌弃的笑了笑。
“行,那就不矫情了,这个,给你拿好,”江海波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小卡片,放进他的手掌里:“奶月,你也知道我其实是个虚荣心挺强的人,就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见了什么东西都像买,根本攒不住什么钱,这卡里的四万块钱是我这两年存下来的,密码是我生日……”
杨月越听越不对劲儿,立马推回去,低吼一声:“江海波你想干什么?你拿回去!”
“你听我说完……”
“听什么听,你先拿回去!”
“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我不要!”
两人在楼梯口推推搡搡,谁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最后江海波忍无可忍,终于大吼一声——
“你把我当兄弟你就拿着!不然我跟你绝交了!”
杨月被他吼得浑身一怔,声音轻颤着骂道:“江海波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气氛突然陷入短暂的死寂,江海波看着他杏眼深处盈盈闪动的光点,沉默几秒,才笑起来。
说:“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这次把手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你还得给员工发工资,还要管大家的吃住、报销,你手里那点钱根本就不够,虽然我给你这四万块钱也算不上多,但是你都是老板了,大家为了战队那么辛苦的训练,你好歹要让他们吃点好的,对不对?”
杨月的喉结狠狠滑动一下,眼睛死死盯着他,没作声。
“拿着吧,就当是我先借你的,”江海波牵起他攥紧的拳头,一根根把他渐渐松动的手指掰开,然后将卡片用力塞进去,柔声催促道:“……快拿着。”
杨月拗不过他,只能轻轻拿住,轻飘飘一张银行卡,此时却像是有千斤重,坠得他的手止不住颤抖。
“那……你等我有钱了,我一定先还你……”
“好好好,我都知道,”江海波笑笑说:“你不是说我脸大么?没投资还想占便宜,现在这算投资了,等你赚了大钱可别忘了我啊。”
“我不会忘的,”杨月乌黑清透的眼珠映着他的笑脸,声音沉着而坚定:“谢谢你,江海波。”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江海波看着他一向显得冷冰冰的眼眶,竟在暖色的壁灯下泛起了一层有温度的薄红。
“快回去吧,我也走了,拜拜,”他最后拍了拍杨月的肩膀,一步步退后,转过身去。
“……”
杨月望着他挥挥手跑下楼梯的背影,憋得通红的眼眶终于浸湿了他的睫毛。
他抬头看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良久,才在夜色里发出一声喃喃的长叹。
“你们是不是都是傻子啊……”
攥着手中沉甸甸的银行卡,杨月穿过幽静的走廊,走到虚掩着一条缝的会议室门外。
“这个位置,四海开团的节奏慢了,但是杨星这个反击很漂亮……”
杨月看着侯择七站在阔大的投影墙下用激光笔指着墙上的某一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侯择七的视线突然看过来,温和一笑,问:“小月?怎么了?”
“还没结束吗?”杨月推门走进来,把手里的手机顺着沙发中间的茶几推到众人中间,说:“我想请你们喝奶茶,你们看看点什么?”
一听到奶茶,杨星和八戒的脑袋瓜立马凑上来。
杨星:“什么?有奶茶?”
八戒:“哇!这么棒?这算是深夜加餐么?”
在医院清汤寡水了一周多,侯择七以为是这祖宗自己馋了,停下手里的动作笑了笑说:“点吧,点好了我请客。”
杨星和八戒顿时欢呼一声。
杨月坚定的强调:“不用,我来请。”
欢呼声戛然停止,杨星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不是吧哥?你不是最穷的老板么?你连工资和签约费都不给我,还要斥巨资请大家喝奶茶?你有那闲钱给我点底薪不好吗?!”
“哎呀关键时期,我们老员工连身价都跌了,你个新人小朋友就体谅一下嘛,”八戒倒是心大,抓起手机就开始点单。
“就是就是,”二饼凑上来紧跟着八戒忽悠道:“按道理讲你还在实习期,包吃包住给交五险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奖金,就先请哥哥们喝点好的吧……哎队长给我点个奶盖。”
二饼说完,也凑上去跟八戒一起选奶茶了,杨星委屈巴巴的撇撇嘴,很快也加入了他们。
倒是侯择七浅色的眼睛轻轻一眯,缓缓踱步到杨月身后。
“工资?奖金?签约费?还有五险?”他似笑非笑的从他背后绕过,每说一个词就凑他更近一点,最后倾身贴到那白净的耳廓边,悠哉的问:“真的假的?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谈过这个事儿呢?”
杨月:“……”
他的耳朵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温。
大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大惊道:“不是吧?身价最高的王牌选手来当免费义工啊?可了不得!”
侯择七目光灼热,笑眯眯的看着他。
杨月招架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只能求饶般的小声嘟囔:“你先点奶茶,这个事儿我们私下再谈……”
八戒:“啧啧啧,有情况。”
四海:“诶?不对劲儿。”
二饼:“哦~私下交易。”
杨月震怒之下一拍桌子:“还喝不喝了?!”
所有人虎躯一震,七手八脚按住桌上被震飞的手机,齐声认怂:“喝喝喝……”
侯择七一个没绷住,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轻笑,然后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可以听清的音量,凑在杨月耳边说:“好,那你今晚来我房间谈吧。”
杨月:“……”
.
一杯奶茶配夜宵,一群人复盘后又加练到凌晨才零零散散的往各自的房间走。杨月收拾完喝空的奶茶杯和夜宵包装袋,打包后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就去楼下丢垃圾了。
走到一楼一回头,侯择七正插着裤兜跟在他身后,虽然身形高大挺拔,但懒洋洋的笑容看上去却像个不怀好意的地痞流氓似的。
杨月十分警觉的绷紧身体,问:“你跟下来干嘛?”
侯择七悠闲一乐:“来谈我们的私事儿。”
“不是说好晚上晚上去你房间谈的么?”杨月反驳问。
侯择七嗤笑一声,像个心思不纯的王八蛋:“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确定你来了之后,我还能安安分分的跟你谈私事儿?”
“……”
以这人的混蛋程度来看,确实没什么事儿是他做不出来的。
杨月想想只能忍气吞声,咬咬牙小声说:“其实我问过十美姐你的月薪和身价,太贵了,我签不起。”
侯择七扬扬眉梢,反问:“嗯?所以你就用两句话把我骗过来当免费义工了?”
“我没有!基本薪资我肯定会给的!”杨月辩解着,犹豫一下,又支支吾吾的嘟囔:“就是……能不能用其他的东西抵一下?就比如……”
“比如什么?”侯择七追问。
杨月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往前迈出去一步站到他胸前,自下而上看过来的时候,黑葡萄似的眼珠波光流转。
声音低若蚊呐:“肉偿行么?一次抵一千,奖金另算,你想玩花样儿的话,就再贵点……”
侯择七:“……”
我!操!!
这他妈是什么限制级的车速?有那么一瞬间,侯择七感觉自己内心一黑一白的两个小人难得达成了一致,掀了衣服开启了一场歌天颂地的狂欢!它们欢呼着、沸腾着,高举火把点燃火线,险些把他的意大利炮都差点吓走了火。
但是他他妈能怎么办呢?清平世界荡荡乾坤,他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总不能在野外就把人……吧?
冷静过后,他选择克制道:“人民币的最大面值才100,凭什么在你这贬值这么厉害?”
杨月瞬间爆炸:“100绝对不行!你想要我的命么?!”
“好,那就这么定了,月薪和奖金你一分都不能给我少,要是欠了我的债,我可是要讨回来的。”
侯择七面色如常,但看着杨月一张俊俏灵秀的娃娃脸,却总也耐不住心痒,便伸手在他鼻尖上轻轻拧了一下。
“哎疼!”杨月揉揉被拧红的鼻尖,吸吸鼻子同他并肩走出一段路。
路灯把他们原本挺拔的影子拉得更加颀长,他望着地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突然想起了什么。
“哥,其实我今天来,是还有件事想跟你说,”杨月顿了顿,仰头看向侯择七,继续说:“夏季赛,我可能要跟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了,《东海》剧组有演员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今年的巡演全部暂停了,我报名了一个电视舞蹈大赛,是竞技类综艺节目,第一期的录制就在这个月月底,到时候,可能要去外地待很长时间。”
“你的伤还没好,能行么?”侯择七问。
“不碍事,血痂已经落的差不多了,”杨月说完,目光转而放得悠远,看向漫漫长街的尽头:“其实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我心里也很没底,我特别怕我做不好,但我就想跟那些天花板级别的舞者比一比,自己究竟能站到哪个位置上。”
侯择七看他闪着微光的眼睛,笑着撸了一把他柔顺的头发:“你有这种斗志是好的,我相信你。我家的小祖宗,最后肯定是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上的。”
“是么?”杨月看过来,笑笑:“那你呢?我们战队的王牌?”
“我?”侯择七怔了怔,轻叹一声:“我说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杨月:“十美说你以前可是很狂的刺儿头,看谁都是垃圾,怎么现在这么没斗志了呢?”
侯择七:“年纪大了,曾经的我也是个逼王。”
“噗——”杨月一个没绷住,轻轻笑了出来。
“笑什么?”侯择七问。
“可以想象的出来,”杨月突然驻足,望向头顶那片广袤的苍穹。
今晚的星星可真多啊。
“哥,你知道么?我虽然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跳舞,但其实我的身体条件一直都不适合走这条路。我不合群、脾气暴、爱啃手指甲,其实都是因为小时候有轻微的感统失调造成的后遗症,包括我当年报考自己最憧憬的舞蹈学校的时候,因为骨龄测试不合格,所以没有通过最后的考试。所有人都在对我说我不行,但我还是在这条路上坚持下来了。”
风漫长街,月色如瀑,低语的夏虫和轻颤的树叶和声呼应,在这寂寥冗长的夜色里,奏成一支婉转清扬的长歌。
“如果人生只活一次,我不要别人说我不可以,我要的是我自己说——我可以。”
“小月,你……”
“哥,如果可以,我也想看看你当年的样子。”
他站在光与影的交汇处向他看过来。
那一刻,漫天星河都藏在他眼里,唯有他是那一弯撞进他心里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