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躲哪去了
公历6月6日18点13分,无数警察破开BW电子竞技基地的大门,在红蓝灯光疯狂闪动成一片的庭院里,将澄亮的手铐嘎哒一声拷在柳轩的手腕上,把人带上了警车。
近四个小时后,安吉一通电话打到侯择七手机上,把这个终于尘埃落定的消息告诉了他。
“全天大事今晚关注,欢迎您收看正在直播的晚间新闻……”
客厅的电视机忽明忽暗,厨房里,侯择七将刷完的咖啡杯擦拭干净,拉开消毒柜仔细排列整理里面的餐具。
料理台上的手机开了外放,安吉略有些疲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总算把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送进去了,这样一来,也算了了你的一桩心事。”
“嗯,接下来就看怎么判决他了,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Black Wolf战队应该会被用来做一部分的资金抵押,他们的训练基地很快就会被贴上封条,至于剩下的那些队员何去何从,就不是大家能左右的了。”
侯择七摆好餐具,又从小乖的储藏柜里拿出一罐猫罐头,准备打开。
“既然柳轩都被抓了,你是不是也该把你家被你气跑的祖宗接回来了?”安吉问。
“嗯,柳轩不在,我身边的人就都安全了,”想到杨月,侯择七笑了笑,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明天我把公司的事处理完就去接小月,大概五点之后吧,A姐,一会儿挂了电话,你就帮我订一张机票吧。”
“没问题,”安吉爽快地应一声,隔着手机听筒,那边很快就响起了敲击键盘的声音:“我看看时间……五点的话……那我帮你把机票订到八点之后?OK吗?”
侯择七还没来得及思考,客厅里就冷不丁传来小乖悠长尖锐的一声嚎叫!
“——喵!”
那声音简直堪比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而仰天长啸的哈士奇,那一刻,他还以为是这主子听到翻罐头的声音,已经等不及了,当即被它吓得一抖,拉拉环的动作瞬间顿了顿。
短暂的空隙里,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声隐隐约约从客厅传了进来——
“……时间19点27分位于北纬30.61度东经……地区发生了6.8级地震,震中……目前已造成64人死亡,7011人受伤……城区大面积房屋全部坍塌,部分路段开裂错位,周围剧场、体育场以及老旧教学楼造成大面积损毁……”
厨房的推拉门半拉着,电视里的声响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但侯择七却安安静静的听着,无形中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拉扯着他一步步走到客厅。
小乖早就从睡梦中惊醒,幽绿的大眼睛望着忽明忽暗的电视屏幕,双耳背成飞机耳,毛发尽竖,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十分急躁的甩啊甩。
侯择七这才看清了屏幕上滚动的文字和一帧帧令他的理智轰然坍塌的画面——
断裂的路面、坍塌的剧场、灰蒙蒙的废墟、和兵荒马乱的灾难现场……
一闪而过的,甚至还有掩埋在泥泞路面上的《东海》舞剧宣传海报……
“目前灾情还在继续,相关部门已经展开紧急救援工作,大批志愿者也在赶往灾区的路上,相信更多奇迹就在前方等着我们,面对人亡家破,我们选择坚强……”
干净整洁的料理台上,一罐未开封的罐头和一只手机正静静躺在上面,手机里还不断传出安吉焦急的询问——
“OK吗?喂?你说句话,是信号断了吗?”
“喂?你那边听得见吗?喂……”
但是侯择七这边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客厅里,早就丧失了一切的听觉和感知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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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江海波刚贴上一张面膜,放在盥洗台上的手机就跟催命一般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10分钟后,他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就蹬上鞋狂奔到了小区门口。
昏暗的路灯下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大G,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倚着车门,远远望见他的时候,便丢了手上的烟蒂轻轻碾灭。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什么叫吵架了?什么叫他把你拉黑了?难道他巡演走的这么多天,你们一直都没联系过吗?”江海波跑了一路,停在他面前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
“怪我,这事儿确实是我的疏忽,”侯择七浓眉紧锁着,透着一股自责的焦躁感,但他并没有解释什么,话锋一转,问他:“先不说这些了,你联系上他了么?”
“没有,那边离震中太近,信号全部都断了,”江海波心急如焚,焦虑之下声音竟染上几分不易令人察觉的颤抖:“我试着联系到我一个救助站工作的小学同学,她说那边是老城区,很多建筑当初都没有做防震,大部分都损毁的很严重。”
这话让侯择七的内心轰然一颤,心底那根防线仿佛连同那片脆弱的建筑物一起坍塌了,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合上颤抖的眼皮,点了点头,再睁眼时,琥珀色的眸底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
“好,我明白了,”他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两样东西抛给江海波:“这是家门钥匙和我助理的电话,你都收好,我回来之前你就先住在兰庭照顾一下猫,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她就行。”
“你这是打算今晚就赶过去?”江海波问。
“不是今晚,”侯择七沉声道:“是现在。”
他的眉梢在忽明忽暗的双闪中闪烁着锋利的光辉,眼底凝着一股赛场上都不曾有过的毅然决然,让江海波不禁一愣。
正恍神间,侯择七已经接通了急促响起的电话。
另一边,童瑞温沉冷静的声音隔着听筒传了过来。
“我帮你打听过了,邻市的机场已经全部封停了,你现在只能先来这边跟我汇合,然后我把保姆车借你,让Jess带你过去。”
“好,附近的救助站和医院是什么情况?你打听到了么?”侯择七问。
童瑞说:“医院搭建的急救站有一个,医科大学组织的临时救助站一个,大部分轻伤都在临时救助站,我的建议是一会儿你去医院那边,救助站让Jess来查,分头行动,效率会更高一点。”
侯择七沉声应道:“我知道了,一会儿下了飞机我直接联系Jess,这次麻烦你了。”
“不用跟我客气,以后你少在我面前干点傻逼事儿就可以了,我继续看剧本了,随时保持联系。”
时间紧迫,童瑞那边也懒得废话,交代清楚后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侯择七收起手机,眼神凝重的与江海波对视,双闪灯光在深沉的夜色里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照在他们的眼底,像盈盈的光斑,又像夜色尽头一点闪动不息的希望。
“我的助理应该已经到了,你先跟她上车回兰庭,之后的事,就等我回来再说吧,”他在江海波的注视下拉开车门,声音沙哑道:“我走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江海波看着他一贯挺拔强势的背影透着几分凛然与落寞,咬咬牙张口大喊:“等等!”
侯择七的动作顿了顿,下一秒,江海波已经从睡裤口袋里摸出一块长方形的小红布袋,颤抖着递到他面前。
“那片老城区是我爷爷生前住的地方,这是他走的时候留给我的护身符,你拿好,我爷爷他人很好,会保佑你们的。”
“……”
夜风忽的一下变大了,拂过侯择七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定定盯着那块布袋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江海波的眼眶已经全红了,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颤抖,但却格外坚定——
“请你一定,把他平安带回来。”
“我会的。”
啪的一声轻响,侯择七把那一小片护身护紧紧攥在手里,沉哑的声音回荡在风里,像天地间最有力的誓言,久久未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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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点21分,灾区急救医院。
“让一让,让一让!快疏散大厅人群!别都挡在这里!”
“伤者失血过多!快去通知血室紧急备血!”
“没办法了护士长!血库告急了!”
“调配一些人手去救助站!那边有大批伤员昏迷了!”
……
灾难过后的急救站像是被泼炸了的油锅,处处都是四处奔走的志愿者和失态狂吼的医务人员,残破不堪的医院走廊里和碎石斑斑的大院空地上处处都挤满了被搜救的落难人群,现场处处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红蓝灯光惊声咆哮的警车和飞驰呼啸的救护车齐齐在破败的公路上戛然发出尖锐的刹车声,接着担架上更多血迹斑驳的伤员被迅速接上急救床。
主干道全部封锁戒严,侯择七在两公里之外就跳下车急速飞奔,气喘吁吁的尾随这些医护人员冲进急救站。
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最狼狈失态的一次,他衣着凌乱,运动鞋泥泞不堪,细密的汗水浸透了他前额碎发,湿贴在脸上,被沾了灰尘和泥土的手腕一抹,瞬间就染了满头满脸。
可他来不及多想,声色俱厉的嘶吼几乎是在他踏进急救站的那一瞬间就随着他目光所及之处爆发出来!
“——杨月!”
嘶哑的吼声划破苍穹,他冲进人海,逐一排查,目光死死锁定在每一张陌生的面孔上,排队等待包扎的寻不到,他就冲进人潮涌动的走廊,从外科到急诊,一层层狂奔、一处处寻找。
“杨月!你在吗?杨月!”
光线昏暗的楼梯间里空间闭塞,声嘶力竭的喊声震荡开来,顺着楼梯一层层盘旋直上,他慌急了,也急疯了,像一只横冲直撞的野兽,在发狂的边缘吼红了眼。
在哪?你到底在哪?
急躁的脚步声咚咚咚奔向更上一层,他豁然撞开大门,尖锐的哭号声穿透耳膜,震慑进周遭人的心里——
“娘娘!娘娘我老汉在那边昏过去啰!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老汉!”
侯择七心下一惊,顺着呼喊的少女所指的方向,大步冲向走廊尽头,在哀嚎连连的人群中拧着眉搜寻杨月的影子。
没有,还是没有!到处都找不到!
你个小混蛋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侯择七攥紧拳头,心急如焚的转身折回楼下,随着人流冲进灰尘漫漫的急救站后院,一时间,哭天抢地的叫喊如尖锐的鬼爪撕破夜空,处处都是残肢断臂的伤员瘫倒在风烟弥漫的空地上。
人高马大的铁骨男儿怀抱着浑身是血的姑娘,撕心裂肺的对着医护人员哭喊——
“我妹妹是芭蕾舞演员!她怎么能截肢?!她怎么能失去双腿?!!”
近乎崩溃的嘶吼像一柄烧红的利箭,猝然射穿侯择七的心脏!扎得他身心骨髓剧烈痉挛。
截肢?
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名为恐惧的深渊顷刻间像一只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向他呼啸而来,他嗓子干涩,声音粗哑尖锐,每一声呼喊都像是要撕裂出血一样:“——杨月!你在哪!”
歇斯底里的厮喊仿佛在瞬间凝固的时间里,穿透层层废墟,剥开了时空的记忆……
团成一坨小面包一样的被子团里,是面包夹心瓮声瓮气的抱怨。
——“我以前躲你你都会去找我,那这次你为什么不去?”
——“那我下次不这样了,以后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第一时间去找你还不行么?”
昏暗的房间里,紧绷的被子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里面的别扭小孩终于肯露出了脑袋,一双清澈水亮的杏眼直勾勾望着他。
仅仅一个眼神,就让他在那一刻,看到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是的,我答应了你,不管你躲到哪我都会来找你。
现在我来找你了,可你又躲去了哪里呢?
“来让一让,让一让!”
侯择七站在茫茫人海中闭上了眼睛,身后七零八乱的脚步声却突然将他拉回现实,几个志愿者的眼泪已经干涸在了脏兮兮的面庞上,他们拖着一张盖着巨大白布的担架迎面向他走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担架上一只血淋淋的手因为颠簸而从白布里垂落。
蓝白相间的条纹衣袖露出担架边缘,像极了那一年那只垂软的小手落在担架床边缘被送进急救室的样子。
侯择七的视线停留在上面,忽然愣住了——
因为那一件蓝白条纹的t恤,杨月有一件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