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近来可好,我的朋友
金融危机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他们抵达了这趟旅行的第一个景点,青海湖。
冷,是团里所有人对这儿的第一印象。
但是冷过之后,就是无穷的震撼了。
这里的湖泊来自高山源于融雪,既无暖湿气流的温存,亦少人类活动的侵染,凉而剔透纯净。
青海湖冬季四周皑雪覆盖,群山簇拥下湖水已然成冰,像封存于冰棺等待百年以后被吻醒的睡美人。
赵无眠把行李都扔在了座位上,只挂着个单反就下了车。
江一则跟在他后面,“所以你的单反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嘿嘿,”赵无眠是肉眼能看出的激动,却还是稍顿了脚步跟江一则并肩“其实我摄影技术挺一般的。”
“真正好的相片是能让没来过的人从中看见美、吸引甚至故事。
而我只能勉强做到留下这个瞬间的痕迹,以后自己没事翻翻,回味回味当时印象。”
江一则没有赵无眠那么激动,他看万物都是打量的眼神,像一个理性的旁观者。
赵无眠说笑间已经咔咔照了好几张,江一则问道:“那现在这一刻对你意味着什么?”
“唔...”青海湖上,厚如白墨晕开的云朵向着冰面洒下道道光痕,交织处闪耀如钻石,转瞬即逝。
赵无眠缓缓按下了快门,眯着眼睛想了想,“我也说不好,有时候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立时三刻未必能反应过来,要自己慢慢品很久。”
赵无眠聚精会神地拍着这里的一切,以一个外行独有的大胆和创造力尝试着各种角度。
他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发现一处风景绝佳的照相点,刚想回头叫江一则,就发现他被人喊住了。
那是一个驴友打扮的姑娘,隔着有点儿远也看不太清长相,但瞧着身高腿长飒气逼人,怪有魅力的样子。
这个场景,赵无眠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却倍感熟悉。
就是莫名的令人不大亲切。
好在江一则是个礼貌却疏远的人,对方没讲多久,他就态度委婉却十分干脆地离开了。
赵无眠见他走过来,明知故问:“刚那人跟你讲什么啊?”
“不知道,”江一则没什么所谓道“估计是景区里搞推销的,找我登记电话号码。”
赵无眠:“......”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江一则没有对象,大概也不能全怪那个校区。
他自己一定是有部分责任的。
可赵无眠不知为何心里轻快了不少。
他回过头冲那位被抹了面子的姑娘歉意一笑,那姑娘倒是也很大气,自嘲地耸了耸肩,转身找自己的朋友去了。
他们在青海湖逗留了一两个小时,吃过简单的午饭后才离开。
冬季这里风景依旧绝胜,游客却少很多,除了人快被冻僵外没有其他任何缺点。
上车后,江一则从小型保温瓶里倒了点热水递给赵无眠:“我看你在湖边吹冷风吹太久了,最好喝点热水。”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容易被感动。
为美感动,为善感动,为不易感动,为一切甚至不能理解的东西感动。
赵无眠现在捧着这半杯热水,就很感动。
像他早晨刚醒时看见江一则端来一杯温水、像他打完视频电话看见江一则拎来一份早餐,一样的感动。
他抿了抿嘴,感动之余,有点不大好意思。
他的好朋友江一则,智商状元水平,长相校草级别,做事自律又谨慎,待人善意且诚恳,还很有生活常识会照顾人;浑身上下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解风情,过分正直单纯,遂好货沉底至今单身。
而他赵无眠是一个理论和实践都很有经验的新时代“海王”,读大一的时候就会指导堂弟见家长了,却该死的没有适时向江一则提供紧急而必要的帮助,任由他在单身的歧途上越走越远,生生错过很多良机。
比如,刚刚青海湖畔那位很不错的耸肩姑娘。
赵无眠喝了几口热水,暖了暖肠子,发誓接下来一定要好好补救,对得起江一则这么优秀的好人。
江一则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你怎么了?喝杯热水突然品出了刚刚青海湖畔自己的复杂情绪?”
赵无眠:“......”
虽然出发点完全不沾边,但我竟不能说你错了。
他舔了舔嘴角,把杯子递还给江一则,“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以后谁嫁给你肯定特别幸福。”
江一则:“...”
他握着保温瓶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然后一把抢过杯子,简单烫了下后重新盖好。
“你不至于吧。”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就喝杯热水至于这么恭维我吗。”
赵无眠恍惚间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江一则刚刚似有若无地脸红了。
这么纯情的吗?
他负罪感顿时更重了。
大巴在赵无眠和江一则各自的心事重重中驶向他们的下一站,茶卡盐湖。
该景点素有“天空之境”的美誉,近几年在网络上频频走红,是个打卡与拍照的圣地。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抵达目的地。
这里也是他们今天要住下的地方,景区内部有民宿,晚上可以篝火看星星,只是一般不对散客开放。
车上的真情侣都比较激动,纷纷叫嚣着要让雪山湖泊和朋友圈见证他们至死不灭的爱情;而车上被坑来的假情侣就比较尴尬了,一个想给另一个介绍对象,另一个根本不想要别的对象。
他们先被一起送到了民宿,卸下行李后导游宣布自由活动,只要记得晚上回来篝火就行。
赵无眠在房里放下背包又突发奇想,把三脚架拎了出来,说要坐着小火车去拍今天的日落。
江一则对于旅游根本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只是一路上搜了下延时摄影的注意事项。
冬季的茶卡盐湖人不多,且大部分都是驴友,一个美到上天的网红景点忽然质朴了起来。
天空之境上日光洒向冻住的盐湖,像奶油蛋糕抹了一层晶莹的黄油。
赵无眠把机器架好,开始了他漫长的延时摄影初体验。
这会儿是下午三四点,青海的时区刚过正午两小时,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
赵无眠和江一则迎着尚未落下的斜阳并肩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知是赵无眠话多还是江一则好相处,他俩一聊起来就是没完没了。
落日是狡猾的小偷,总在不知不觉间让世界变了样。
天空之境强风凛冽,一个多小时后,江一则把赵无眠拉起来:“站起来活动一下,这儿太冷了。”
人都是惜命的。
风景再美,冷到这种不像话的地步也没几个人敢留在这儿了。
赵无眠放眼望去人丁寥落,盐湖与夕阳之间只有两个孤零零的身影。
看起来怪傻的。
自己傻就算了,还拖着人家一起。
赵无眠有点不大好意思,双手揣兜吸了吸鼻子,四肢已经被冻得不太灵活,“话说,你平板呢。”
江一则:“太冷了自动关机了。”
“哎,谢谢你啊。”
沉默了一会儿后,赵无眠突然说。
江一则回过头,不知何时飘起的小雪落在他眉间眼角,眼眸清亮,面容幽静。
“怎么了。”
他说。
“谢谢你陪我在这里看日落,谢谢你…”赵无眠手胡乱地比划了一下,本来想把记得起来的都挨个儿说一遍的,然后发现就这两天江一则照顾自己的次数已经过多,强行堆砌起来不仅像在排比还显得毫不诚恳。
“也谢谢你这次陪我来这趟旅行。”
赵无眠最后说“虽然讲起来比较矫情,但我这个人从想法到行为一般都比较不正常,很少有人能接受。”
“没事儿,”江一则抬起头冲他笑了下,“有需要的话,没事儿有事儿都可以来找我。”
赵无眠愣了愣,随即伸出快被冻僵的右手动作迟缓地拍了拍江一则的肩,“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他们这次的日落到最后还是没能拍个完整。
五六点的青海日薄西山,天空之境冷得像冰窖一样,江一则最终不说二话地把赵无眠连人带机器一起拖上了回去的小火车。
到民宿后篝火晚会尚未开始,赵无眠回房裹着被子抱着暖水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江一则没他反应那么强,还去前台帮他要了个暖水袋。
等赵无眠休整完毕,篝火晚会也将将准备好了。
此时的太阳已然完全没入地平线,老板的女儿点燃了中心的木杆,四周围着不多不少的住客。
他们围着篝火坐下,赵无眠偏过头,突然发现江一则被火光映着的侧脸格外好看。
他的眉眼带着似有若无的温柔和笑意,整个人锐而不厉,是不刺眼的熠熠夺目。
赵无眠此刻的感觉很怪异。
他明明不是不知道江一则长得帅——就像他知道自己长得帅,却还是仿若第一次发现这个有目共睹的事实。
好似千百年前种花的古人第一次吟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花亘古皆美,但自用其歌咏美人时,这个文明的美学睁眼了。
江一则:“你怎么了?”
“呃,我…”赵无眠想了想,站起来问老板的女儿“您好,你们大厅里那个尤克里里能借我用一下吗?”
赵无眠开始拨弦的时候,江一则有些好奇,“你还会弹乐器呢?”
“嘻嘻,”赵无眠笑了一下,“就会一点点,据说是我小时候我舅舅教我的。”
“据说?”
“因为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
赵无眠弹了几下稍微找了点手感,他平时的生活跟音乐毫不沾边,今天却突然有股弹琴唱歌的冲动,大概是被冻出来的。
江一则的眼神在兴趣中带着些许怀疑,赵无眠继续道,“但是,我舅舅他确实是个搞音乐的。
外甥像舅舅,你就等着看吧。”
赵无眠站了起来,围成圈的众人鼓起了掌。
夜晚,湖边,高原,当帅哥抱起尤克里里,他是个哑巴都没关系。
何况他还不是。
赵无眠摆出他标志性的迷人微笑,抱着尤克里里对江一则眨了下左眼,然后开始了:
“QuoideneufQuoideneuf
(近来可好我的朋友)
Cesoirjesuissurlanune
(今夜我在月球漫步)
all?laterre
(向地球招手)
est-cequetumere?ois
(你是否愿意接纳我)
QuoideneufQuoideneuf
(近来可好我的朋友)
Cesoirjedansesurlesdunes
(今夜我在沙丘起舞)
enpleindésert
(漫漫黄土)
lesmiragesfontlaloi
(陈规皆为海市蜃楼)
…”
赵无眠唱得当然不能算多好,但嗓音竟然真的蛮动听,一晚上勾走了好多小姑娘的眼眸。
江一则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总归不是很开心。
篝火晚会结束时已是十点多。
赵无眠再次被西北的美食撑了个底儿掉,但他今天懂事了一点,没有再拖着江一则聊到半夜。
晚上篝火的游客里有些是他们团的,也有些是别的散装驴友,刚刚有几个人来加了他微信,主要是姑娘。
赵无眠对交朋友向来来者不拒,何况今天他还想给江一则打个样儿。
这货一整晚少说拒绝了五六个来加微信的女孩子,让他聊天还不如让他看K线图。
赵无眠就很困惑,他印象中江一则是超会来事儿的那一类,以前但凡有点儿用的人都会加个好友,怎么现在搞得像个榆木脑袋。
夜色渐深,自律的未来精英江一则已经睡了,赵无眠还裹着被子玩手机,争做科学作死人。
时间走过零点的时候,赵无眠正在微信上跟今天刚勾搭上的一个姑娘闲聊。
这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还是个资深驴友,走过天南海北,这已经是第四次来青海了。
聊着聊着,突然有几道光闪了赵无眠的眼睛。
他以为是没关好的灯接触不良,爬起来一看却怔住了。
窗帘没拉上,只见玻璃窗已被照得大亮。
窗外、远方、苍穹之下,数道松石绿的光带流着渐变的色泽,飘扬耀目如绸缎,坐于四面八方,自辽阔天空而降,坠向广袤的湖泊。
赵无眠惊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观。
他瞬间把手机一扔,姑娘也不管了,连忙冲到江一则床边摇他:“江一则!!快醒醒!!江一则!”
江一则睡眠浅,很快就醒了。
他以为出什么事儿了,迅速坐起来:“怎么了?你慢慢说。”
赵无眠激动地一指窗外:“你看!快点儿起来!你快看!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江一则偏头一看,也有点震惊,“这是极光吗?”
“极光你个头啊!”赵无眠踩着鞋拎上单反就往外跑“这又是不是北极,哪儿来的极光!”
江一则:“哎你等等!你外套!”
然而赵无眠已经光速跑下了楼,透着夜光的星空里,松绿色的光芒道道明晰,像连接人间与天际的阶梯。
晚睡的人很多,又陆陆续续跑出来几个。
赵无眠拍照间听见有人兴奋地喊这是光柱,只在极冷又潮湿的夜晚才有可能出现,是极为罕见的自然奇观。
困、冷、激动交织下,赵无眠晕晕乎乎的,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他。
高山群湖间,江一则拎着外套走了过来。
他身后是日落的冰湖,头顶是暗黑的夜空。
四面飘扬萦绕着松绿光带那扭曲妖娆的影,一片乌墨中唯一的亮光不是点点星火,而是他的眼睛。
“你别动!”赵无眠回过头去突然大喊一声。
宸不在天,这是比梦境还要不真实的存在。
江一则递衣服的手尚未收回来,赵无眠已经举起了他的单反。
咔嚓。
江一则的唇边弯起一个自然的微笑弧度,耐心地等他照完了才走过来。
他给赵无眠披上外套,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