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邹途”
过了很久,邹途才回答他。
“我想当兽医,挣到了钱就买一个湖景别墅,两层楼的,跟美国片里的别墅一样。没事干的时候去湖边钓鱼,划船。院子里养几条大型犬,带出去的时候威风八面的。”
纪南泽静静地看他,满眼都是笑意。
他仰着头,似乎越说越起劲:“我不想住城市,又吵又闹忙。上班的地方可以在城市,隔壁就有一家咖啡店。午休或者下班的时候,可以去那儿小睡一会儿。哦,对了,还得有便利店,方便买烟。”
纪南泽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喜欢小动物?”
“挺喜欢的。”邹途对他眨了眨眼,托着腮笑了,“更喜欢毛绒绒的,柔软的,小猫一样的生物。”
“你不是喜欢养狗吗?怎么到头来还是喜欢小猫咪?”
“都喜欢。”他说,“以后要是有机会,就养一只小猫。娇气的、肉嘟嘟的、白白软软的,脾气也不好的小猫。”
“人们赶着想要脾气好又黏人的,你怎么偏偏喜欢养脾气不好的?”
“因为脾气不好的,一般都会被遗弃。”他笑着说,“一只小猫为了讨人喜欢,把自己的天性和利爪都敛起来,不是最大的悲哀吗?——学长呢?学长都问我这么多问题了,也该我提问了。”
纪南泽笑眯眯地望着他:“你问吧。”
“学长有想过未来吗?”
“想过。”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说,“要是没出绯闻,没有退娱,我估计也活跃几年后彻底退出。”
“为什么?我以为你挺喜欢唱歌。”
“在娱乐圈混和喜欢唱歌是两码事。”他笑了笑,“经纪公司拘着你,打造一个人人喜欢,但完全不属于你的形象,还有可能为了热度和名气假结婚,假恋爱,还得和看不惯你的人勾心斗角。这么一看,我还真不适合当打工人。”
“那学长想去哪儿?”
“我想,入驻乐队。”
“乐队?”
“对,酒吧那种地下乐队。我原本想着毕业以后就找机会实现梦想,现在想想,还真是一点都没考虑实际的。”
“梦想当然可以不实际。”邹途笑着说,“学长想当主唱?”
“主唱要求可高了,你想,首先就得考虑嗓子和乐感,还得胆子大。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想了想,摇摇头,“就我,应该不行。”
“学长,还谦虚呢?”邹途忍不住了,“《野鸟》那张唱片,那可是首典型雷鬼,前奏一出来,你一开嗓,我鸡皮疙瘩都起一身了。还有,《夜话》里飙高音的是不是你?”
纪南泽有些不好意思。
“别谦虚了,你要是真的组了乐队,我第一个给你送花。”他想了想,说,“红玫瑰。能铺一地板的那种。”
“行了,你别说了。真的挺不好意思的。”纪南泽连忙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害羞。”
邹途笑着拿开他的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就许学长戏弄我,看我脸红,看我害羞是不是?”
“别瞎说。”
纪南泽在他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
“组了乐队之后呢,之后想干嘛?跑巡演?”
“巡演多累啊,找个常驻的酒吧,待在一个小乐队里,认识那么些人就够了。”他说,“我不想所有人都认识我,也不喜欢抛头露面的。更不喜欢变成人家的话题,以前当偶像没什么实感,现在想想,心里还真是憋闷得慌。想说的话藏在心里,想吃的东西还得考虑蛋白质和脂肪含量。”
“烧烤也不能吃?”
“不能。”他摇摇头,“经纪人可都看着呢,要是一不小心在饮食上栽了跟头,没管住嘴,第二天就得加倍训练。”
“那太没意思了。”邹途仰着头,没绷住笑,“现在这生活,虽然质量差,比不上以前。可比以前自由多了,除了时刻得把脖子悬在这儿。”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随意比划了一下,“等学长组了乐队,我天天晚上都去酒吧听你唱歌,让你看看我养的好几条大狗……”
“请我去你家?”
“请你去我家。钓鱼,烧烤还是想干点大事,都随你。”
“这么大方?到时候我真不客气了。”
“学长,你可别和我客气啊。”
两个人笑着亲亲搂搂抱抱了没一会儿,纪南泽就被他哄睡了。
他意识昏昏沉沉的,以至于邹途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都没发现。
其实他本身不太想睡,可整个人一躺下来,紧绷的那根神经就松了,这一松,眼皮就黏在了一块。
他头晕目眩地坚持了好久,最终还是败给了困意,他沉沉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想起自己和邹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是做邻居那会儿,就是在学校第一次见面。
——他觉得邹途怎么样?
是个帅气又阳光的小伙子,他很喜欢。
当然,也很意外,意外对方因为一点小事就记住了自己,不惜性命救了自己好多好多次。
多到自己也数不清了。
他又隐隐约约想起他们在体育馆仓库的谈话。那个时候的邹途,总带给他一种特别不一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直到情侣酒店里他才感受过第二次。
现在回忆起来,在零号病人感染他之前,邹途就曾经释放过一次相同的危险信号。
一次,只有那么一次。
不是在地下巢穴,也不是在别的地方,就是在体育馆。
漆黑一片的器材仓库里,邹途手持一瓶水。他蹲在地上,眼神向自己扫过来时,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人很危险。
非常、非常的危险。
但这种感觉消失得很快,直到感染症状第一次出现在他身上。这一刻,来自生物本能的威胁感知与趋利避害,再度复苏了。
***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雨水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密集的水滴在天花板与窗边击落,一路在地上扭出一条湿湿的痕迹。
“是不是下雨了?”
“醒了?”
他听见一个声音。
是邹途的声音。
但很奇怪,没有情感,语气生硬而平静。
他不禁睁开眼睛向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邹途坐在墙角,膝盖自然弯曲,双腿放得十分随意。手里卷边的消防斧一头撑在地上,他指尖夹着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从浓稠的烟雾后投来冰冷的视线。
“邹途?”
他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在叫谁了。
“是的,人们总是这么称呼我。”他将香烟丢到一边,站起身,斧头在地上拖拽出一道火花,他走向自己,脸上的笑容看着虚假而做作,“或许,我该礼貌点。人们是不是都很喜欢微笑?我听说像这样微笑,可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你是谁?你是之前在酒店走廊上……”纪南泽咬住嘴唇,那种油然而生的压迫与恐惧又出现了,“不可能,邹途告诉过我……你明明……”
明明被他“吃掉”了。
‘邹途’脸上的表情有了些变化,但这只是从虚情假意变成了一种嘲笑。
‘邹途’诡异地眯起眼睛,笑了:“……知道吗,我一直能听到你的呼唤,你在呼唤着我。我的名字,你在诉说着‘你爱我’——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拥抱或者用嘴唇触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抚过嘴唇,脸上的笑意平添了几分残忍,“你知道我感觉到了什么?”
纪南泽没说话。
“我感觉……生理性的厌恶,当你张开嘴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无论是‘我’还是‘你’,我都很想杀了你。”
他走近纪南泽,一把卡住对方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纪南泽在剧痛中看到他的瞳孔收缩成了一条竖线,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感不是憎怨,也没有往日的暧昧与憧憬,而是空空如也。
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没有一点情感。
就好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纪南泽艰难地往蓝莓的方向看了一眼,蓝莓似乎注意到了‘邹途’身上的杀气,它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绕着‘邹途’低声咆哮。
可‘邹途’没有理会。
“我想把你的舌头拔出来,我想敲碎你的牙齿,一颗接着一颗。然后,我会把牙根全部拔下来。”他抚摸着纪南泽的牙齿,笑了起来,“那懦弱无能的小子坏了我太多事了。我该给他一点惩罚……就从你下手,就从你……”
纪南泽挣脱不开,他知道自己可能难逃一劫。他深吸一口气,想要从对方口中问出点什么。
“我们在酒店见过,对吗?”
‘邹途’歪了一下脑袋:“当然,我记得很清楚,他用我的身体舔舐你脖子,而我只能转动眼睛,我只能看着这令人作呕的一切的时候,我想把你们两个都撕成碎片……”
“你就是寄生在他脑子里的……”
“寄生?”他悻悻地笑了起来,一把抓住纪南泽的耳朵,往后用力撕扯,“谁是寄生者?你真的以为被吃掉的,无能的家伙是谁?如果不是我的施舍,如果不是他还大有用处,我可不会给他机会。”一瞬间,鲜血从断裂的耳廓处喷了出来。一见到鲜血,他的眼神都兴奋起来,“差点忘了,差点就忘了正事。”
纪南泽痛得牙齿都咬出血了。
蓝莓立马就扑了上来。
邹途根本没有看它一眼,他手指一动,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见他夺过纪南泽腰间匕首,看也不看,匕首斜上一划,时机抓得极巧,对准扑上前来的蓝莓就是那么一刀。而后他松开纪南泽,双腿微分,身体向下一沉,刀尖穿过蓝莓的眼窝与骨头发出激烈的摩擦,直接将蓝莓整个身体钉在了地上。
“蓝莓!”
“呜……”
蓝莓剧烈扑腾起来,刀柄几乎完全没入水泥地。无论它如何动弹都摆脱不得。
他蹲在痛得捂住伤口的纪南泽面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
“我有话和你说。”嘴角带着不容拒绝的笑意,道,“我一直在观察你,观察着你们。但配偶之间的关系太亲密了,你和他迟早会发现我的存在。当然,现在不是时候,对吗?你一定也这么觉得……所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对谁也不许说。直到我觉得时机成熟,到时,我会亲自答谢你,怎么样?”
“凭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纪南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就凭他对蓝莓,对自己做的事,他凭什么答应他,“——我凭什么帮你!”
“啊……凭什么?这不是很简单吗?”‘邹途’了然地眯起眼睛,会心一笑。他保持半跪,右臂一动,军靴与手腕之间银光一闪,即从夹层抽出一把崭新的战术小刀。迎着纪南泽惊慌失措的眼神,他满意地低笑起来,兴奋的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还有——几次?”
纪南泽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他拼命想要起身阻止,但为时已晚。
“不、不要——!!”
“二十六?……哈哈,猜对了。”
他的脖子扭成了一个异样的弧度,驳杂的液体从脸颊一路流到了喉咙。
喉结上下滑动着,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纪南泽扑上去想要夺刀。
“二十五?”
“二十四?”
“还是……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