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蓝莓
白天一到,体育仓库的小窗就给瘦猴推开了。
他身量小,人瘦长瘦长,力道都不费便钻了出去,末了还紧张得东张西望。
他先将洛桑接了下来,然后是纪南泽,最后才到邹途。
四个人在原地不敢逗留。
他们毕竟不了解丧尸,官方通报上也没提供有利数据,它们究竟是眼睛灵光,还是耳朵、鼻子灵,光凭他们几个学生实在无从得知,也不敢乱实践,就一股脑往西面停车场去了。
和他们在仓库里计划的差不多,到了白天,团伙作案的猫头鹰就因为生物习性跑去睡大觉了。
纪南泽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既然猫头鹰都能成片感染,天上的鸟类岂不更遭殃?
他鬼使神差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呼吸都差点骤停。
只见体育馆上空阴云密布,如同蝗虫过境一般积了黑压压一片。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并不是什么黑云,而是一群阴毒的乌鸦。
乌鸦虽是群栖鸟类,但绝无可能如此大规模麇集于一处。
它们不是在掠食,而是趋于某种违背生物习性的控制。
纪南泽当下不敢多看,连忙跟上了队伍。
“邹途,这病毒爆发到现在,过了多久……”
邹途顿了一下,掐着手指算了算:“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呢,顶多一天多一点吧。”
“……蔓延速度也太快了。能感染到极大数量的猫头鹰,还有人类,这太奇怪了。”纪南泽皱起眉头,“不会还有别的传播途径吧?”
“很可能。”邹途说,“血液并不是唯一的传染途径……估计还有什么原因,让它们受到大量感染。”
“空气,水源,排泄物。还有的就是生物传播。”纪南泽皱起眉头,“看来,得小心了。”
***
要抵达车库,注定要经过一个小型动物园,深受文学系女生青睐。
里面常有来人前来照顾小兔子、小天鹅之类的观赏生物。
只可惜,小动物园也没能幸存,他们远远就看见几只漫无目的游荡着的丧尸。
他们提防着丧尸,隔了挺远一段距离开始小心翼翼绕背。
就在这时,他们猛然听到从小动物园的方向,传出了犬只兴奋过头的狂吠。
纪南泽觉得耳熟,下意识转过了头。他肩膀一沉,眼睛却好巧不巧对上一双幽绿幽绿的眼球。
它是一头明显变异的杜宾犬,胸腔被牙齿一类的物质不规则剖撕开来,内里的肋骨像拥有自我意识一般翕张。
它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纪南泽面前前爪搭在他肩上,后腿直立时几乎比一个正常体格的成年人还要高大。
太近了。
近到纪南泽几乎能够嗅到它身上腐烂的气味,只要一下,他的整张脸皮就能被吞撕到它的喉咙深处,填饱死者永无止境的饥渴。
“学长!”
邹途慌了神,连忙扑过来拉他。
洛桑看见那伙丧尸因为狗的吠叫,也将被目标锁定在他们身上,如同刚发现猎物一般跑了过来。
纪南泽反应不及,他和那条狗对视一眼,就在它已然无光的眼球深处找到了一丝异样。
“……蓝莓?”
蓝莓也没咬他,哈着一根烂掉一半的舌软骨,一刻不停地摇尾巴。
纪南泽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他记得这条狗,是去年冬天,他在冰天雪地的湖心公园捡到的。
当时他偶像刚退役,因为绯闻愈演愈烈的缘故,他和全部室友的关系几乎降至冰点。
天寒地冻,他无处可去,捧着一杯关东煮,眺望结冰的湖心。
随后,他就在树丛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蓝莓。
那时的蓝莓饿得骨瘦如柴,头部受了殴打,一边眼睛的晶状体已经破裂,牙龈充血。后腿皮毛被寄生虫啃得几乎面目全非,它每走一步,就在雪地踏出一汪鲜血。
蓝莓害怕又无助地站在雪地中央,歪头看他,却迟迟不敢上前,仅剩一只的蓝眼睛可怜兮兮的往他手心飘。
纪南泽蹲下来,对半剥开一颗滚烫的牛肉丸,放到手心吹凉。
他一边呵气,一边朝它招手。
蓝莓呜呜叫唤着,步伐哆嗦、趔趄着。它头颅低垂,尾巴在雪堆中拖出一道斑斑血迹,犹豫不决地走上前去。
但纪南泽一点也不嫌弃它,他抱住了满身伤疤的狗狗。
与公司解约后,他得到了很小一笔拨款,正好全部拿来给蓝莓检查身体,静心料理伤口。
纪南泽是住宿生,爸爸也不喜欢狗,蓝莓无处可去。
无奈,纪南泽只好央求动物园保安给蓝莓一个地方住,无论狗狗小窝还是蓝莓的伙食,都由自己承包。
保安拗不过他,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蓝莓出院后特别喜欢纪南泽,每当它从校外游街回来,都会从别人的花园折一朵长势喜人的小花做礼物。
每到这时,它就露出肚皮,要求纪南泽揉它的腩腩肉。
纪南泽向它伸出手,试图触碰它的脸颊。
蓝莓喜欢别人掐它脸蛋,那儿肉总是厚厚的……
“学长!!”
邹途这一嗓子,直接把纪南泽喊醒了。
就见蓝莓的侧脸上,因为手指的靠近,居然真的撕开来一张狰狞的大嘴,布满传染性囊肿的舌头几乎舔到他手心去。
邹途急得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他这回没拉纪南泽,而是一棍子先架开狗。
蓝莓反应极快,一扭身就拉开了一段距离。邹途趁机给纪南泽打了一横抱,腿脚停也不停。
但蓝莓没跟上来,就远远地看着,冲他们吠叫。
纪南泽从那道熟悉的身影上转了回来。
每次他要走的时候,蓝莓都这么可怜巴巴地呜咽。
他每次都忍不住折回来,给它买奶酪棒吃。
但这一走,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些相伴至今的回忆涉河而去,它就在那儿,它永远无法离去。
***
“学长认识那条狗狗?”邹途拉着他一路跑。
纪南泽欲言又止,他咬紧嘴唇,费了很大的劲让自己听起来很平静:“……认识。是我的狗。”
是我最最最心爱的毛孩子。
一番折腾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车库。
瘦猴也不废话,立刻找了一辆比较老式的,防盗系统不够完善的柴油车,开始一番捣鼓。
邹途一跺脚:“要多久。能不能靠谱?”
瘦猴额头冒汗:“半分钟吧,邹哥你可得给兄弟把好门啊。”
“行。”
邹途也是个眼力好,反应快,力气大的主儿,一棍一个脑袋。准头足得很。
他刚打爆第三个脑瓜,就听车子“咔哒”一声。
瘦猴开了车锁,麻利地钻进后座,还不知用什么手段启动了引擎。
洛桑跟着他翻到了后座,邹途也不恋战,等纪南泽上了副驾驶,立马绕到了驾驶座。
窗户被瘦猴整碎了,关不上,几只胳膊差点外头伸进来,抓瞎他的眼珠子。
邹途咬着牙险险躲开,他满打方向盘,车身一阵轰鸣,一个急弯就飙出了车库。
等丧尸被甩开,纪南泽才喘着粗气,回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他惊出一身冷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鸦群已经从体育馆上空转移到了车库上方。
它们以某种无法理解的速度,追向车辆。
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几道俯冲下来的影子直接覆到特们头顶,一个个跟奥林匹克的标枪似的,嗖的一声下来,将车顶扎个对穿。
乌鸦脑袋进来了,但身体还卡在外头。它们拧着脑袋长啸不止,嚣张了没一会儿,就被瘦猴挨个掐下了脖子。
车已经千疮百孔,顶上一排没头乌鸦,脚底都是脑袋,看着特别倒胃口。
邹途聚精会神地看着后视镜,他必须保证时速达到140码以上,才能拉开距离。
车头撞开学校大门,头也不回的往商店所在的繁华街方向开。
邹途急急打着方向盘,车尾好几次在墙上擦出火星。
它们仍旧穷追不舍,急得瘦猴都骂起来了:“邹哥,现在谁还在乎超速啊,人都快去西天取经啦!”
邹途见一只乌鸦几乎与车平行,它将脖子转向一个诡异的角度,似乎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
“都他妈抓好!”他汗都出来了,当即喊了一声,“……学长,你拉上面把手,保持下平衡。”
“好。”纪南泽照做。
后排的瘦猴和洛桑听了他没头没尾的指令,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抓。
“你这是区别对待啊,邹哥!”
“都他妈的别说话了!不要命了吗!”
那乌鸦似乎盯准了驾驶座那扇被敲成碎片的玻璃,略一提速,直接腾到了邹途边上。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乌鸦长啸一声——
来了!
邹途咬得舌头都出血了,在生死时速的瞬间,他临门一脚踩下刹车。
车速太快,惯性几乎把里头的人抛飞。
车身与索命的乌鸦险险错开,它在前挡风玻璃上划出一道带血的印子。
邹途脖子都快在椅子上甩断了,但车不能停,鸟群正在步步紧逼。
那只乌鸦也几乎要反应过来。
他当机立断油门加满,车子一头撞了出去。
“邹途,没事吧!”
纪南泽耳朵里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可他一转头,就看见邹途满嘴鲜血。
邹途摇摇头:“咬到舌头了。不是什么大事。”
“这怎么能不是大事?我看……算了,我不方便看,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啊。”
邹途有些哭笑不得:“谢谢关心啊,学长。这么一来我吃饭都不敢咬到舌头了。”
“能是一回事吗?”
纪南泽也不知该如何表情,不过在他看来,伤口不是那么深,应该影响不大。
“小纪,你关心下我吧。”瘦猴躺在后排,手里还紧紧抓着安全带,“我都他妈怀疑我脖子断了……”
洛桑早就系上安全带,拉好把手,因此特别可怜地拍拍他。
车又不要命地冲了好一会儿,鸟群才真正被甩到了后面。再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