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公路
纪南泽挣扎着醒来的时候,他正斜靠在大众的副驾驶。车靠在护栏边,沿街只有绿化带和倒塌的路灯。
他动了动手指,身体深处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艰难地看向后视镜里的自己,浑身上下的伤口包扎得差不多。满头满脸都是血,衣服糊得完全没法看,模样不是一点的狼狈。
他回忆了一下昏睡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对当前处境有了个大概了解。
他们应该已经逃出松茸避难所了,可从离开到上车的记忆断片了。可能就在这期间,他彻底失去了知觉。后视镜里,蓝莓正窝在后座歇息着,它看上去为了保护自己,伤得也很厉害。
当纪南泽扶着车窗,尝试直起身子的时候,他一扭头,视线就沾在驾驶座的邹途身上。他垂着头,手捂着脸,看肩膀动作的幅度,似乎真的在啜泣。
纪南泽苦笑了一下,他摸了摸上下的口袋,摸出一沓揉成团的纸巾。
“干什么呢?这么大的人了还哭。”他看着从他眼角流下来的黑色液体,替他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他忍不住在邹途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我还没死呢,等到了葬礼上再哭吧。”
“学长?”听到自己的声音。邹途立马抬起头,他泪眼朦胧地看了过来,嘴唇都在哆嗦,“你醒了吗?你,你真的没事吗?”他说着抬起胳膊就想把眼泪擦在袖子上。
纪南泽连忙按下他的手:“别用袖子,我有纸。”
他一点一点浸掉邹途脸上的泪水,看着黑成了一团的纸巾,没想别的,直接将它从车窗丢了出去。他看着邹途在自己跟前抬不起头的样子,越看越心疼,忍不住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他。
“我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一说到这儿,邹途又开始难受,“我跑了好多药店,没人教我怎么消毒,怎么包扎伤口,我真的好怕。我真的特别害怕你出什么意外。”
“傻孩子,我没事。”纪南泽对他笑了一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没事就好,我拿了很多消炎药,够用一段时间。”他说着说着,心里又难受起来,“学长,都怪我。”
“怪你?怎么这样说?”
“我要是那时候没晕过去,学长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对付他们了?都是我,我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帮不上你的忙,害你伤成这样。”
“我伤得怎么样?”
“软组织挫伤特别多,短时间内不太能剧烈运动了。”他说,“还疼不疼?我拿了几粒止痛药,但我听说不能多吃,多吃可能会上瘾。”
纪南泽笑了笑:“我没那么疼,忍得住。还有,你别老把错往自己身上推,当时情况紧急,也只有那么一个办法。”
“怎么回事?”
“我本来看他们都朝着贫民窟方向来了,就像引开他们,没想到,还偷听到他们的谈话。”纪南泽看着他,说,“他们说,要是找不到我们,就准备把整个区域的人拉到出口去感染成丧尸。我听着就有些坐不住了,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要是一个不当心,我们都得被拉去感染。”
“你说的都对……但也不能那样。”邹途还是闷闷不乐,他嘴里咕哝道,“我一睁眼,就找不到你了,一找到你,就看到你伤成这样了。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你一直劝我,我说不定都和他们同归于尽。”
纪南泽抱了抱他,问:“我们怎么出来的?”
“从出口走出来的。”
“出口?”他愣了下,“出口不是养着丧尸吗?你怎么出去的?”
邹途也皱了眉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下去找到你和蓝莓的时候,那些丧尸没搭理我们,反而对避难所的人很感兴趣。当时……我就怕你出事,没心思注意别的。后来遇上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
“长得有点像你之前说的幻觉里的小孩,也像周秀的女儿,头发黑黑的,到这。”
“她怎么会给你指路?她不是……”
“我没猜错的话,避难所拔掉了她的舌头,支使她到地上骗外来者下来,这样,才不至于害了周秀的性命。”
纪南泽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就没再多说了。
邹途在腰上粗略地比划了一下:“她给我指了个方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走多久,到了一扇铁门前。门没锁,所以一推就开了。”
“然后你就找到了车,一路开到这儿来了?”
邹途乖巧地点点头。
“我没偷没抢。”
“谁会怪你这个,都什么世道了。”纪南泽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他看着车窗外的天空,忽然迷茫地问,“邹途,避难所的丧尸,为什么没攻击我们?”
“不知道。”邹途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天空,他俩看到了同一朵云上去,那云像极了小火车车头,“是不是它们只会攻击吃过丧尸的人?——我横竖也想不出来不攻击我们的理由,我们和他们唯一的区别,估计就在这上面了。”
“食尸?”纪南泽念叨着就想起之前在周秀胳膊上看到的霉斑,虽然匪夷所思,但可能不无关联,“倒是有这个可能。”他想起酒店楼梯上那些幻觉,以及避难所的大门前女孩惊恐的眼神,似乎不想让他敲开大门,“你说,那时候,是不是罗佳雯想警告我们?不,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受到感染。”
“可能,她一直和那些丧尸一起生活着。一直。”
避难所已经被火烧了个精光。他们再也无法从粉末中找到答案。他们能做的只是一路走下去,只是将这段回忆带到自己的坟墓里,选择铭记,或者遗忘。
邹途说着说着,喉咙口又有些痒了。他从上衣兜摸出抽出最后一包烟,里面就剩两根了。他拣出其中一支,叼在嘴里,又开始找打火机。纪南泽这时候对他伸出了手。
“做什么?”
“给我一根。”
邹途满脸疑惑:“学长不是不抽吗?别学我。这东西多抽了对身体不好,还容易上头。而且我这烟,没抽过的人受不了。”
“想试试,好不容易活下来了。真的挺想感叹一下。”
邹途看他这样,也笑出了声:“那行,一会儿我过瘾了给你抽两口?”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先把嘴里的第一口给了纪南泽。他笨拙地吸了两口气,就呛得不行。邹途笑着从他手里夹回香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说了没抽过的人受不了。”他笑着帮他拍了拍背,顺顺气。
纪南泽咳嗽了好几声,总算缓过气了:“……你说,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谁知道呢。我当时脑子都不清楚了,开到哪儿就是哪儿。”邹途应着,过了会儿,他好像想到什么一样,低声说,“学长,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是不是你受感染的事?”
邹途愣住了。
“你怎么……”
“你在避难所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得差不多了。”他看着天空,抱着膝盖,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我猜到了,当然,我也希望代价不是惨重的,也希望在你身上会发生奇迹。”
“……也许很不可思议,我似乎,在脑子里将另一个人吃掉了。现在想想,他有可能就是所谓的感染,他想吃掉我,想占有我的身体,我不敢想象失败的后果。但我什么都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身体只剩下一半……”
纪南泽情绪一下子上来了。
“一半?!”
“不是,不是!”邹途连忙解释,“在脑子里,在脑子里,不是现实。现实的我还完好无损呢。”
“吓死我了……”
邹途看着自己的手掌,继续道:“自从吃掉他之后,我就能感觉身体里出现了变化。好比我的血,再也没有疗伤的能力了。也好比这个——”他将自己的眼睑扒开,露出猩红的瞳孔,“学长,你是不是见过这个颜色。”
“在步行街的地下,我见过你感染丧尸病毒后,眼睛出现短时间的红色。”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有些低落,“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会不会伤害到你。我害怕自己有一天,变得像街上的丧尸,没有理智,想要撕碎一切活物。”
“笨蛋,这是末日。我们都不清楚自己能活多久。”纪南泽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搂着他的肩膀,“既然随时都会死,为什么不趁着机会放手去活着呢?——既然我们都要疯,为什么不趁着机会,在黑夜来临之前放肆地、放肆地拥吻呢?”
邹途被他说得心脏又热又烫,他猴急猴急的将安全带拉了下来。一边捏着纪南泽的下巴,一边亲上了他的嘴唇,他们缠绵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唇角都泛着晶莹的水渍。
“接下来去哪儿?游国豪都把我们通缉了,往哪儿跑?”
他一边克制着欲望而喘息,一边拧动车钥匙。
他可不能忘了,纪南泽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剧烈运动。
纪南泽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一点一点生了上去。他抬起手打开天窗,对着天边荒芜的城墟,流动的云层张开双臂——
“沿着这条公路一直开,邹途,一直开。直到水箱开锅,直到我们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