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话梅糖
邹途的衬衣挺大,不止是大了一号那么简单。
纪南泽给下摆掖到裤腰带,翻起袖管,终于跟磨蹭半天才出来的邹途一块去到了体育馆内场。
内场为国际交流赛标准,同时容纳数千人不在话下,竞赛方面用房一应俱全。只不过,但凡人能够到的玻璃滑门或幕墙,均被硬纸板与绝缘胶带贴得根牢蒂固,一线天光都透不进来。
“这么贴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有点,不过不知道有没有效果。”邹途随手就把糖纸丢到地上,“丧尸嘛,多防着点总是没错的。”
“防着归防着,可不能给你乱丢垃圾脱罪啊。没素质。”
纪南泽笑着说了他一句,蹲下去把糖纸捡起来了。
邹途尴尬地咳了一声。
“它们很容易被光线吸引,还有活动状态下的人影。”他正专注着把嘴里的糖咬碎,“这些丧尸的动态视力很好。有组织,也很有目的性。”
纪南泽听他嘴里嘎吱嘎吱,自己也忍不住嘎吱嘎吱咬起来:“……和影视作品完全不一样。”
邹途嘴里的糖就剩一小块了:“说说看。”
纪南泽一边含着糖,一边思忖着:“行动迟缓,弱点在头部和脊椎,还有……可能畏光?不过这都是因人而异的。我在寝室楼看到的丧尸,各个跑起来堪比运动员,根本做不了参考。”
“除了这方面,还是有点参考价值的。你看,它们的头部不就是弱点吗?”
“对头部造成伤害是不是有什么标准?”纪南泽想到之前的钢笔,“我之前也就是阴差阳错……”
“可能是脑部,我没试过。”邹途说,“都是直接打烂的。”
“邹途,你这更没有参考意义啊。”纪南泽有些哭笑不得,“一般人做不到的。”
“那我就换一个有价值的。据我观察,活人感染可能比死人感染的更快。而活人感染,在短时间内威胁性更大。”邹途说,“因为在短时间内,感染还没有全面扩散。感染者还能混入正常人群当中,当然,我只是觉得,我们以后需要提防的,其实不只是丧尸。”
邹途说的话不无道理。感染才刚刚开始,可能就会有人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不管在什么环境中,他们都不可能是绝对安全的。
因为感染的传播途径,不一定只有血液。
“邹途,问个问题。”
“嗯?”
“我之前看你杀丧尸。”纪南泽看着他,“那些人在变异前都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学,要下手杀他们,不会很难吗?”
邹途看出了他的犹豫未决:“……怎么了?”
纪南泽摇摇头,被他目不转睛盯了好一会儿,才跟他抖出了宿舍里难以解释的变故,包括那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钢笔。
在他坦诚相告时,邹途眼眸深处的某些杂质黯淡下去。
但他一吸鼻子,好像方才一切只是过往云烟:“你不该遭遇这些的。”
“怎么不可能。大家都是人。”纪南泽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想通了,要是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梦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情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醒来。因为这场梦……”
邹途眯起眼睛,用谁也听不清的音量温柔地嘲笑着自己。
“是甜美的。是幸福的。”
***
当他们走近安置伤员与其他学生的篮球场区,迎面撞见的就是一股笔墨难以诉诸的血腥味。
体育部部员从医疗室抬来好几个医用担架,担架用完了就地铺上垫子。从左数来,一共躺了整整三排伤员,每个人都哭天叩地。特殊环境下,场馆内空气无法形成对流,没有针对性药物,血腥味浓腥到眼冒金星。
“你过来。”邹途皱起眉头,对瘦猴招招手,“你检查过有人被咬伤没?”
“兄弟几个能检查的都检查了。”瘦猴面露难色,“但是也确实有抱团取暖的,还有些姑娘,我们实在不好意思,强行要看吧,又怕说我们大男人想非礼。看她们都怪可怜的,就都放进来了。”
“你不要命了?”邹途皱起眉头,“出问题你担这个责任?”
“那不然我们再想办法检查?……唉,总不能把活人丢出去喂丧尸吧?”
“这件事你处理好了,我先说一句,我可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邹途说,“还有,味道太重了。你这几个小时究竟在忙活什么?”
“还不是在安抚美女们的情绪吗……累死我了。”
邹途皱起眉头,他摸了摸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烟来。
“谁让你管她们了?这不是你分内的事,要是她们自己撑不住,找你担责,你是不是以死谢罪?有些事,别打肿脸充胖子。来,拿一根。”
“邹哥,你今天特别暴躁。”
“你们人头都绑我裤腰上了,能不暴躁吗?还有,我一整天没睡觉了,黑眼圈看到没?”
瘦猴孩真凑上前去看:“看到了看到了,都快拉到嘴角了。”
“神经病。”
邹途一把推开他,瞄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快指到五点半了。
外头尸山尸海,天过拂晓还不消停。
走之前,他又跟瘦猴交代了好几句。
“你记得定期派人检查门窗,顺便看看能不能联系外面……要白天了,还不知道出什么岔子。”
“得嘞,那邹哥你要去哪儿啊?”
“抽烟去。”他大手扶在后颈,扭出咔咔两响,“你也叫别人注意点。等外头那些牙祭打完了,它们就该开大奖来了。”
话音刚落,他扭过头,朝纪南泽一笑,“学长来不来,带你逛逛体育馆。”
纪南泽隔得有些距离,因此没听清邹途和瘦猴的对话。
他也没见到瘦猴脸上古怪的神情,当下就点点头,准备跟邹途一块去逛了。
***
邹途悄悄给他塞了颗话梅糖。他架不住对方热情,只好剥开放到嘴里。
酸酸甜甜,唾液腺都开始加速分泌,舒缓按揉着危机爆发以来,神经的高度敏感。
邹途跑去抽烟的地方位于一个旧仓库,铁门结构呈外开式,角落堆积着大量羽毛球拍及排球一类的器材,还有一张损坏的乒乓球桌。
纪南泽含着话梅糖,目睹邹途抱着胳膊伫在窗边,手法娴熟的剥开打火机塞子,在唇边点烟。
“邹途。”
“怎么了?”对方的眼睛在火舌中明光烁亮。
“你真的特别冷静。”纪南泽说,“我挺佩服的。估计右手没半个礼拜都拿不起钢笔了。”
他用舌头将话梅糖推到一边的腮帮子去,“你是怎么把这么多人组织起来的?”
“不知道。”他答得挺诚恳,蹲下来翻看一排380ml的矿泉水,“第一棍子下去,谁狠,他们就听谁的。”
“丛林法则?”
“差不多。只不过没必要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纪南泽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就找了个没灰尘的椅子坐下。
他手扒着椅背,看着邹途忙碌的身影,问:“邹途,你跟家里人联系过了没?”
“家里人?”邹途没所谓地耸耸肩,“我是觉得没必要。”
“为什么?他们不住在G市吗?”
“不是,学长。我没有家人。”邹途放下矿泉水,蹲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面壁,“我爸酗酒,把我妈捅死了,还在大牢里蹲着呢。我有个外公,在研究院工作。挺痛恨我的,前些年也撒手人寰。总之,家里没人,就是一间房子。”
听他说着说着,纪南泽眼睛都睁大了,连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啊?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他转过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人问起,我也不在乎。没什么好道歉的。学长呢,是不是想家了?”
话题轮到自己的时候,纪南泽的开口就有些犹豫了:“之前……打过电话了。”
邹途听他语气,觉得不像是个好消息,立马拧起了眉头:“是不是情况不好?”
“我表弟可能出事了,爸爸他……”纪南泽欲言又止,“我不好说,也不知道这种生死关头,该不该冒着危险回家。”
“一个人挺危险的。”邹途盯着他的眼睛,“你要真动了念头,我可以陪你去。”
纪南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下拒绝道:“那不成,邹途,我都欠你多少人情了?这回真的不行。”
“学长,这不是孤胆求生。只有想法和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哑着嗓子道,“还得讲究时机。比如,离开体育馆的时机。”
纪南泽不明白他的意思,抬眼看他。
“现在?离开体育馆?”他不敢置信,“外面都是丧尸,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听了它的话,邹途象征性笑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手里拿着左数第三瓶水。眸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你真的以为,这里是久留之地吗?”
“处在极度惊恐状态下的人们,只要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就会彻底崩溃。”他说,“但丧尸不是傻子,它们是狮子,不是蝴蝶。狮群通常不喜欢等待。”
就在这一瞬间,纪南泽在自己学弟身上看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收缩的瞳孔,一种被隐藏在外表之下,磨砺到了绝佳的野性,他将爪牙收敛起来,但眼神绝不会欺骗旁人。
这一刻,纪南泽隐隐有些恐惧,他想起邹途身上的纹身。
可很快,这些疑点都被他的笑容驱散了。
“所以我们得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