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犬吠
黏液落在他伤痕累累的脸孔上,将外衣整个浸透,湿濡冰冷地贴在身上。
生物离得非常近,增生物的握力也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只要它想,只要它一动念头,杀死某样东西轻而易举。这就是感染赋予它的力量。
人类对丧尸来说是猎物,是一种扩张的手段。
而对于感染生物来说,人类只是猎物,只是满足无尽的食欲的手段。
纪南泽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肋骨发出的悲鸣。
再这样下去,他只有可能被活生生挤压致死。
尽管生物有意放缓了力道,他依旧疼得五官扭曲。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疼痛的地步了,只要这个生物稍一用力,断裂的肋骨极有可能刺穿自己的肺部,他的器官可能从任何一个孔洞流露出来,偏偏这种死亡最让人不忍直视。
死者一般毫无情绪的面孔正从上方接近,纪南泽看见对方眼窝处深沉的喜悦,以及诡秘至极的疯狂。
“……南……泽……”
它的发声器官依旧在适应人类的语言,随着它每一声呼唤,字音与腔调模仿得越发清晰。
生物的学习能力很强,尽管可能只是一个顶着人类皮囊的怪物,但在孵化至今的短短几十分钟内,它已经完全蜕变成为一个外表和体格都极其成熟的个体。
一个恐怖的怪物。
纪南泽的双手正被增生物牢牢捆缚住,也许是为了避免他的自残行为或令人羞恼的挣扎。手枪从腰带间险些滑落,老鼠从两边往他身上攀爬,恶心的触感在他的脊背爬出一道藤蔓般的痕迹。
他的手指不断颤抖着,终于在手枪快要掉在地上的瞬间钩住了枪柄。他不动声色地换了口气,将手枪牢牢握在掌间。尽管学习的时间不算长,但握住枪柄的一刻,他在服务区靶场学到的所有射击技巧都跃然眼前。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邹途手把手教给他的。
里面还有一发子弹,他本来就是准备留给自己的。
所以,这一切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只不过就是地点和时间有些出入罢了。
估算一下大致时间,邹途他们应该已经顺利离开通道了,不知道鼠群会追他们到什么地方。
但只要离开这儿,凭他们的本领,一定能找到逃出生天的办法。
因为有邹途,因为有邹途在那里,纪南泽对他们的未来有信心。只要邹途还在他们身边,他们就一定能安全回到服务区,将这里发生的故事告诉游国豪。
这一路下来,纪南泽了解他们。
非常了解。
他和怪物在黑暗中静静对峙着,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害怕。
此时,花药状的物体终于从怪物的喉咽长了出来,每一根都像一瓣带有倒刺的海星,沾满了腥臭的黏液,朝自己的脸孔靠了上来。和此刻怪物露出的器官相比,它那人类的皮囊简直就像一具没有处理好神经联系的外壳,僵硬无比。
它的动作亲昵却令人发指,纪南泽浑身都开始发怵。
花药中央,是一条布满颗粒状物的棘齿,鼓张纤薄的外皮下能够看到一定数量的透明卵囊。
棘齿呈现一种有自我意识的扭曲,它张牙舞爪着攀附在自己的下颚,寻找着口腔的位置。这个怪物正在寻找新的宿主,将后者变为感染的同伙,去猎杀他曾经的同胞。
如同人性与神性,在灵魂的深处痛苦挣扎。
他的牙关开始哆嗦。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他不想任何人在这场感染中死去,包括他自己,包括爸爸,包括纪然。
濒临死亡的一瞬间,人总是会思考很多事。
纪南泽强行把脑袋扭到一边去,奋力想要挣脱触肢的桎梏。
一只缠绕在他腰上的增生物直接拧住了他的脖子,以窒息为代价,强迫他与之强行对视,
而在这根增生物松开以后,他的小臂终于得到了一定的活动空间。
纪南泽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下颚——他知道自己的呼吸都在变冷,这一枪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枪口实在距离太远了,他的手臂因为肌肉酸痛止不住颤抖。
窒息造成的生理性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这一枪,只要命中,这场恶梦就到此为止了。
怪物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
什么都没有。
对,就是这样,如同灯起灯灭,它从死亡的潮涌之中什么都得不到。
怪物灿金色的瞳孔距他越来越近,纪南泽忽然释然一笑,手指扣住沉重的扳机。然后他闭上眼睛,又一次深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
死亡的尽头,不止是死亡。
是自由。
是解脱。
是炙热。
世界天翻地覆,现实不断沉坠。
食指落下去的一瞬,纪南泽突然听见什么东西应声碎裂的巨响。
就在头顶,他讶异地望了过去,声源在先前管道暴露出来的一缕天光。那道光照亮了他的满脸泪痕,照亮了管道中丑恶的一切存在。
怪物好似也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警觉地往上看去。
裂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外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裂隙加速破坏。而随着光线的近一步扩散,怪物愤怒地嘶吼起来,触手疯狂地击打着四壁,整个鼠群因为它的愤怒四散而逃。
在天崩地裂之中,纪南泽看见一个逆光的身影,听见一阵短促而有力的吠叫。
裂隙终于被彻底打开,那道身影一跃而下,落入惊惶奔突的鼠潮之中。
黑暗中,升起一对绿色的眼眸。
……是蓝莓。
纪南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深深地望向蓝莓熟悉但又陌生的身影,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接着,缠着他的增生物松了开来,怪物全神贯注地与蓝莓对峙起来。而他在接近无限的下落之中,重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双熟悉的臂膀拥得特别紧,仿佛失而复得,仿佛怕他再一次弃他而去。
这种奇妙的安心感,他在很早之前感受过。
啊,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谢阳平拧开了寝室的房门。
他看不透这个人脸上的情绪,他是那么悲壮,那么愤怒,却又是那么的委屈。
直到死前目光都没能从自己脸上挪开。
尸潮蜂拥而入,而胡书记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楼下的邹途让自己跳下去的时候。
他感受到的东西,就是这种语言难以言说的情愫。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纪南泽不明白。
而邹途为什么这么做呢?
纪南泽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答案。
“终于……接到你了,学长……”
邹途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此刻,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因为泪水而模糊不清。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邹途,你喜欢我吗?
纪南泽想问,但他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除了一次又一次为邹途擦掉脸上的泪水,他什么也做不到。
你怎么能哭呢?伟大的英雄墨雷阿戈斯,我的英雄。
邹途,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够比它更能解释你为我做过的一切。
你喜欢我吗?
你爱我吗?
一无所有的我,声名狼藉的我,不受世俗接受与认可的我。
真的……可以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