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琵琶行记
季卿语挂在顾青身上, 又气又怕,整个人抱着他的脖颈,全身都?在发抖。
他本就?身形高大, 个子更是比她高出一截,平日站着,她堪堪只能到他心口, 如今这样抱着,她的脚全然不?可能碰到地?上,季卿语心口砰砰地?跳,总算是知道了,这人哪是无赖, 分明是混蛋!
能叫一个平时知书达理、奉公?守礼的小姐骂出这样的话?来, 顾青当真不?冤,只季卿语这人生气归生气,教养却深到了骨子里, 骂人的话?全说在心里。
顾青对自己得了这样封号一概不?知,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却依旧埋在他的怀里不?撒手,一副全身心都?依赖他的模样, 顾青恶劣地?很享受,拍了拍季卿语的后心:“求不?求?”
季卿语怕得眼睛都?红了,埋在人的脖子里不?肯说话?。
顾青感觉着被季卿语埋首的那一小块皮肤从温热变得潮湿,不?知是因为呵气还是别的, 却已经叫他的目光暗了几分,只现下不?是时候, 他刚说好要治治季卿语的毛病……
于是混蛋非常遗憾地?弯了弯腰,让季卿语的脚尖稍微能碰到地?上, 嘴上依旧恶劣:“摔地?上了?”
“别!”季卿语慌极了,甚至没感觉到高度的变化。
“求不?求?”
季卿语挤出一个声音:“……求。”
“求什?么?”
季卿语泪盈盈的,靠在他怀里,稍稍侧了头,就?露出一只眼睛:“……抱一下。”
顾青满意了,抄手抱过人的膝盖,稳稳地?把人托住——
季卿语恨上了他,刚得救,抬手就?是掐了顾青一把。
顾青胸肌鼓了鼓,微微扬眉,却架着人的腿往后拉,扣了起来:“惯得你脾气。”
距离近得不?能再近,大腿内侧的酸涩让季卿语面颊微红,破皮的地?方叫他这么一蹭,疼得厉害,季卿语忍着不?适:“……谁让将军吓人?”
顾青抱着人迫近,瞧着这人从不?让他亲的朱唇,上头有一块红色特别深——季卿语方才咬唇了……
这人自己咬都?不?让他亲。
倒是生分。
“我?还能真叫你摔着?”
“人心隔肚皮,谁知将军肚子里装的是什?么?”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顾青说着一顿,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晓得我?肚子里装的什?么,我?倒是知道你……”
这人真是下流得无耻,季卿语想着外头还有人呢,劝着:“青天白日,不?得孟浪……”
顾青寸步不?让:“你家?丫鬟守在外头,没人敢进?来。”
季卿语热得脸有些臊,想到昨夜的没睡,觉得与?他说不?到一块,叫人把她放下来。
顾青不?满意,不?让碰就?不?让碰:“说话?都?不?行??”
季卿语有了经验,看他神色哪是只想说话?的模样?男人的话?全是信不?得的……绣花鞋上的珠花晃了晃,附耳同人家?说:“疼了呀。”
顾青抬头瞧她的面,双颊带粉,一句疼了就?让人想起昨夜,顾青觉得自己是真疼人,就?听这人喊了句疼,就?舍不?得让人受着了,攒了大半月的火一半给了那处,一半给了腿。
季卿语落了地?,心口的忐忑才渐渐消去,她理了理衣裳,模样正经,让人全瞧不?出方才撒过娇的模样:“将军怎忽然想起让我?管家?的事?”
顾青脑子里还是她腿的那事,随口答着:“哪是我?,不?是舅娘求的吗?”
这要是季卿语没瞧见今日松鹤堂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衬话?,就?要信了——
顾青给她倒了杯茶:“先前阿奶说你管家?管得好,虽然年纪小了些,但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主意,又拿得住场面,说我?成亲了,自家?的事叫外人管着,会叫别人说你闲话?。”
季卿语连忙道:“我?没事,不?管中馈还能清闲些。”
顾青想起这人闲下来能在书房一日不?挪步子,这如何行??骨头和眼睛不?要了?他刚嫌季卿语读书多,这会儿道:“别整日读你那几本书了,书都?让你看漏了,忙点忙点。”
季卿语不?懂他的厌烦:“那晚些时候,我?同舅舅对账。”
可顾青却说:“不?急。”
季卿语不?解。
“到底是一家?人,这事我?们做晚辈的不?好同舅舅开口,舅娘同舅舅是一家?人,让他们先谈谈。”
“……”
明明是一句如常的话?,也合情合理,可季卿语却在这里头听出了几分坏心思,也不?晓得是不?是今日顾青太坏,让她觉得这个人彻底坏了胚子的缘故。
这日,季卿语等?到夜色入户,才等?来舅舅先上门。
她鲜和外男打交道,跟舅舅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只长辈上门,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季卿语请了院里最贵的茶,几句寒暄后才说起正事:“想来舅舅是为了今日管家?之事来的。”
今日黎阿栓盯着采买的人回来,还没到院子,就?听人说要把府里的中馈之权转到阿青媳妇那里。黎阿栓两眼一黑,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办差出了什?么岔子,惹得顾阿奶和顾青不?满意了,谁知还没等?他去问,田氏就?支支吾吾地?来同他说了实话?。
平日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的黎阿栓第?一次同田氏说了重话?,这平日里不?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才是最吓人的,黎阿栓和田小玉在院子里大吵一架,旧账是前前后后翻了十年,就?是田小玉这般厉害的性子,也被黎阿栓凶得直掉眼泪。
可到底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黎阿栓再气又有如何?这事是顾阿奶和顾青一块答应的,他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怎好同季卿语一个小姑娘去争中馈?顾阿奶有句话?说得对,中馈这事,就?是该女人管。
田氏丢了人,黎阿栓不?想再丢面,趁着日子没过,便来找季卿语。
一进?清鹭院正厅,黎阿栓便瞧见阿青那漂亮媳妇客客气气地?在等?她,漂亮媳妇的丫鬟叫他舅爷,漂亮媳妇叫他舅舅,黎阿栓心里的气消了一半,心想着阿青当真发达了,娶了个这般好看的媳妇,真是不?管看几次都?跟仙女似的,这样的媳妇光是站在身边就?给人争脸面,哪像他屋里那个?
黎阿栓叹了口气:“侄媳妇进?门这般久了,这事本应该早早交予你才是,也是舅舅一直考虑不?周。”
“舅舅莫自责,如今府里上下井井有条,还不?是舅舅的功劳?”季卿语声音轻柔,说起话?来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好像再急的事情在她这里都?可以慢下来,“卿语这些时日在府里看了很多,也学?了很多,府里下人经常夸舅舅好,待下人宽厚,没有主子脾气,是位不?可多得的好管事……先前先帝驾崩时,舅舅带着府里的人操持家?务,将军进?京服丧,后来又去文平治灾,家?里没个主心骨,前前后后都?是舅舅一手撑起来的。”
黎阿栓被季卿语几句漂亮话?说得舒了心,他家?里两个女人,没一个省心的,田氏泼辣,黎娥脾气差,没一个温柔解意的,黎阿栓想着当初成婚时,他老母给他捉摸媳妇,说他性子软得找个硬脾气的,不?然容易被人占便宜,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是庄稼汉了,才知道有一个没脑子的媳妇多叫人恼。
季卿语不?懂他在想什?么,但看他模样,心口怕是还攒着气呢,她让菱书给黎阿栓添茶:“卿语看舅舅本事不?小,又正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与?其耗在这后院虚度年月,不?如跟着将军一道在外头闯荡,我?想舅娘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同将军和祖母说了那样的话?,都?是为了舅舅好,相信舅舅。”
黎阿栓恍然,田氏竟是这意思?
只这婆娘一口一个看不?得季卿语的表弟跟着顾青办差,觉得自己亏了,来来去去说着这些年她为黎家?做牛做马,跟着他吃苦,可就?是没说他一句好话?,说了一句还不?够,一直说个不?停,这脾气再好的人也该急了……
黎阿栓摸了摸后脑勺,显得有些无措:“我?就?是个庄稼汉,不?懂得打仗。”
季卿语松了一口气,知道是把人劝开了:“军中人数众多,需要的人才也多,军士、军匠、军师等?等?,并不?一定上场打仗才叫本事,有所长处,发挥长处,便能叫人称赞。”
黎阿栓听不?大懂季卿语的话?,一方面觉得阿青媳妇读书多,厉害,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行?,就?像田小玉讲的,那王骏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都?能给顾青跑前跑后,他有什?么不?行??
“行?,那中馈这事就?交给你……”
“若有不?懂的地?方,卿语定会向舅舅请教。”
黎阿栓摆着手说哪里哪里,脸上却是红光满面,同来时简直两个表情。
季卿语微微弯了眉:“那舅舅不?如择日把家?中账本都?移过来,我?也好提前清点一番……”
这话?还没说完,黎阿栓忽然支支吾吾起来,季卿语眯起眼睛,心下了然,说到账本便是这般神情,大抵是偷偷昧了银两,怕被人发现,不?敢把账本交出来……
季卿语抿了一口茶,有些为难起来,若是外头请来的管事还好,赏罚分明,不?肖再说别的,可这黎家?是顾家?自家?人,这事便难办了,季卿语心想着等?查了账,看看银两多少?,再同顾青说这事,谁知黎阿栓支支吾吾开口:“府里没账本,我?这也不?会写?字啊……”
“……”
季卿语哑然,她怎把这事给忘了……顾家?会写?字的都?挑出不?五个手指:“……那舅舅平日怎么记账?”
黎阿栓说了实话?:“拿嘴记,拿脑子记。”
“……能记得下来吗?”
黎阿栓转过身子:“我?啊,每日夜里睡前,都?和你舅娘一块对账,先把今日府里的花销说了遍,然后又重新捋一遍这段时日府里的花销,两个人相互记着,忘不?了。”
季卿语扶额,对这样的记账方式也是闻所未闻——
这已然不?是昧银两的问题,全然是顾家?的帐查不?清的问题,季卿语看黎阿栓一脸赤诚,心想着要么是顾青这舅舅记忆力竟然,要么就?是顾家?这段时日没什?么花销……
季卿语命人找来纸笔,只得先把黎阿栓用嘴记的账目先记下。
只这一记就?到了深更半夜,黎阿栓已经走了许久,季卿语都?还在书房里对账。
顾青今日回到厢房时,没瞧见季卿语坐在妆镜前绞发,这人爱干净得很,澡日日都?要洗,头发日日都?要洗,衣裳日日都?要换。他找了一圈,清鹭院不?在,松鹤堂不?在,后来是在书房找着的。
菱书和菱角守在门外,见到将军来,先问了礼。
“做什?么呢?”
菱书心灵福至,晓得将军定不?是问她们,便道:“舅爷刚走,夫人还在对账呢。”
顾青皱起眉来,都?快子时了:“这么晚了?”
菱书有些怕人,斟酌道:“应当快好了。”
顾青侧头一看,透过窗子,季卿语已经搁笔了,他让菱书和菱角先回去,自己提着灯笼在外头等?。
季卿语出来时,瞧见地?上的黑影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才发现是顾青,心神稍定:“将军怎么来了?”
“等?你睡觉。”
季卿语抚着心口,走在顾青身侧。顾青提着灯笼,暖色的灯光一簇一簇地?照着青石板路,月光西?斜,落在他们的影子上,清清浅浅,时有时无,像夜里的风一样自在。
“舅舅不?识字,府里的账册都?是靠脑子记的,这一誊,就?晚了。”
“无事。”顾青背着手,“东西?多的话?,叫几个下人来帮你写?,镇玉和闵川都?是识字的。”
“府里花销不?大,内容不?多,忙几日就?好了。”
“最近军营里也没什?么事,有事就?让舅舅去忙,这事不?急。”
“好……”季卿语转眸想了想,“这几日许会叫舅舅多来几趟,主要是想看看舅舅记的账有没有出入。”
这段时日,季卿语瞧顾青与?舅舅一家?既不?亲近、热络,连说话?的次数都?很少?,心念一动?,顾阿奶那模样,她瞧一眼就?能猜出舅舅一家?待阿奶不?好,顾青会瞧不?出?季卿语如今管着账,就?会多想些,若是到时查出舅舅真昧了银子……
她试探着问:“将军觉得舅舅一家?如何?”
顾青掀了掀眼帘:“从前在外,阿奶托他们照顾。”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季卿语对顾青侧目,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季卿语却听得明白,顾青与?舅舅一家?关系到底如何,全然看当初那份看顾之情……
所以顾青心里也觉得舅舅一家?待阿奶不?算好,可纵是如此,顾青为何还愿意把舅舅一家?带到宜州来?
“妾身知道了。”
等?季卿语洗完澡出来,已经很晚了,她擦着头发,正要去榻上,顾青却不?让,这人生得高大,身躯一下就?把路挡住了。
季卿语拿眼睛瞧他,问他这是何意?
顾青低头,看她那未施粉黛的模样,其实季卿语平日也不?上妆,但会描眉,如今沐浴完洗了脸,整个人的模样白净,看起来比他小了不?止五岁:“舅娘说小姨上门同你打听我?,打听我?什?么?”
“……打听将军喜好。”季卿语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顾青饶有兴致,忽然把人抱起起,放到了桌上:“哦?你都?同他们说什?么了?”
季卿语想起自己那日说的话?,全是夸顾青的……只那时想到什?么便说了,但如今对着本人,那些话?却忽然不?好说出口,算算时日,她嫁给顾青不?过三个月,三个月,了解一个人能有多少??
何况那些评价真真切切都?是她自以为罢,顾青如何想的,她不?知,更不?知旁人如何以为他,也不?想知自己和旁人的评价是否相同,她不?想说,怕说出来,惹顾青笑她。
这人惯喜欢笑她。
“……没说什?么,就?说将军治军严明,叫他不?要惹祸。”
“可王骏说,你夸我?性格直爽、面冷心热,办事干脆利落。”
这人都?知道!
“将军知道还问,莫不?是为了取笑我??”季卿语觉得羞,又有些恼,当即要跳下来。
可顾青不?让,单手抓住季卿语的两只,把人压在了桌上——
顾青高大的身躯就?这么把季卿语面上的月光全遮住了,可分明背着光,季卿语却能瞧见他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睛,漆黑、深邃,盯着她时,说是虎视眈眈都?不?为过,他今日的气场格外盛,分明不?是在榻上,季卿语却觉得逃不?开,要被他俘获——
“想听你一句夸这么难?”
“……不?难,将军神勇。”季卿语顶不?住他的目光,侧脸躲开,“只将军莫要笑我?。”
“不?走心。”话?音一落,顾青就?把季卿语的裙摆掀了起来。
头顶就?是窗子,季卿语一慌,伸手就?想去拦,可她的手都?被顾青握住了,就?如她方才说的神勇一般,她的力气全然抵不?过他的,季卿语羞喝道:“将军!”
顾青不?为所动?,膝盖压在了季卿语的腿上,顶开:“不?是说腿疼?”
季卿语羞着脸,感觉到月光凉凉垫在后腰:“换个地?方……”
顾青没理。
清清凉凉的药膏擦在腿上,冰凉的触感和温热的凝脂相碰,季卿语觉得自己快要化了,她忍受着这羞赧,心想今日不?该同他说痛的,这人体贴人的法子同无赖一般……
顾青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面不?改色,像是感觉不?到热意,甚至改了方向时窗边的月色也半点染不?进?他的眸子。
只这时,季卿语忽然想起《琵琶引》来,觉得自己与?琵琶无异,也惊叹顾青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琴艺……心上密密麻麻地?爬着蚂蚁,季卿语闭着眼,等?着这凌迟般的羞耻离去,没想到却等?来了别的。
季卿语眼尾晕开,晶莹的雨乱了眸光。
顾青空出的手在她面前一晃,木漆桌被他擦出一抹清亮,他压着人,恶劣极了:“反正药得重新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