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1 / 1)

建筑系的爱情笔记 黄倩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爸爸和妈妈?

  “宝贝!我真该死!是我害你的!”妈妈又哭了,“我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要你死!”

  韩嘉以为爸爸又要咆哮了。以前,爸爸一看见妈妈哭哭啼啼心里就烦。可是,这次,爸爸没有。爸爸只是叹了一口气:“你也不用太自责了,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高危病房里,一共有三张床。韩嘉的床临窗。

  中间的那张床上,侧身躺着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她呆呆地看着韩嘉,见他睁开眼来,忽然木木地笑了,满脸深深的皱纹像菊花一样绽放。身边一个中年妇人正为她张罗这,张罗那的。

  靠门的那张床上,躺着个年轻的先生,刚做完手术还没康复。“疼啊———疼啊———”他不停地呻吟着,颤抖的呻吟撕心裂肺。他太太温柔地执着他的手,深情地注视他,绵绵地说着安慰的话……

  一瞬间,韩嘉无比地想念小雨。是不是一个人软弱的时候,就会想念喜欢的人?他是如此、如此地喜欢她,多么希望,此刻,她在他身边。

  老太太望着韩嘉,忽然叽哩咕噜地说起话来,陌生的方言,一句也听不懂。

  “我妈说———”中年妇人就充当翻译,“这孩子长得真俊。”

  韩嘉努力笑了笑,忽然,剧痛来了,这里、那里地炸裂开来,火辣辣的,他下死劲咬住了嘴唇,没有喊出来……

  老太太又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

  “我妈说———”中年妇人转向妈妈,“你儿子这么年轻,一定会没事的。”

  “啊———谢谢,谢谢!”妈妈含着泪说。

  “爸妈,你们回去吧。”韩嘉说,看看时间已经晚上10点多了。

  可是,爸爸妈妈都不走。护士小姐拿来一张折叠钢丝床,爸爸妈妈都抢着要留下来。爸爸说:你身体不好,还是回去吧。妈妈说:不!不行,我要在这里。两个人谁也不让步,最后只好都留下来,爸爸蜷在椅子上,妈妈歪在钢丝床上,整夜地陪着他……

  不是假装的,爸爸妈妈真的和好了,一家人终于又聚在一起了。只是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呢?韩嘉忽然忧伤地想起,很小的时候,那个夏天周六的午后,雨停了,爸爸在左边,妈妈在右边,三个人手牵手一起在公园散步。“一、二、三……”爸爸妈妈口里数着数,“嗨!”爸爸举起右臂,妈妈举起左臂,他被爸爸妈妈忽悠起来,兴奋得在半空中连笑带嚷……等一落下地,他就摔开手,一个人跑出去了,妈妈尾随而来,又是爱怜又是慎怪地数落他:“你这个孩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好好的路你不走,非要去踩水坑……”

  ……

  “疼啊———疼啊———”那个年轻的先生还在不住地呻吟,呼声令人心悸地一浪高过一浪,到后来,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太太情急之下,按铃叫来了护士。护士见状,赶忙给他注射了止痛针。他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也均匀了。可“疼啊———疼啊———”的呻吟声,时不时地传来,彻夜没有停过……

  我不喊,韩嘉想,让爸爸妈妈睡会吧,他们已经很累了……我到现在……到现在……还……还没事嘛!只要挺过现在,以后,肯定每过一分钟,都会比前一分钟好。既然前一分钟我都没有喊,以后就更不会喊了———我会……我会好起来……

  床头柜上,摆了一只紫色夜光沙的沙漏,是韩嘉从小看到大的———是妈妈带来的吧?看着就觉得特别亲切。现在,韩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拿在手里———黄铜立柱支成的三角亭子里,是一正一反两个透明的玻璃水滴———玻璃水滴里,有紫色的很细很细的沙———发出莹莹的微光,在夜色里看得分明。

  韩嘉就把沙漏翻倒了过来,让紫沙穿过中间细细的小孔流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紫沙慢慢地流,上面的玻璃水滴里,紫沙慢慢地坍落下来……下面的玻璃水滴里,紫沙渐渐地涨上去……

  紫沙流尽的时候,一个小时就过去了。韩嘉就又把沙漏翻倒过来,让紫沙重新开始慢慢地流……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时间就这么慢慢地流过去了……

  “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在古代,是以漏计时的。点点滴滴的滴水声穷尽的时候,夜———也就穷尽了。可是,在无寐的人听来,这一夜———好长啊!长得好像小小的铜漏里盛的是大海———点点滴滴,永远也滴不尽似的……

  小雨———你在哪里呢?我、好、想、你……

  这一夜好长啊!剧痛一阵一阵地袭来。韩嘉以为,要在苦痛里呆一辈子了,可是,早晨的太阳依旧无忧无虑地升起……

  接下来的三天,韩嘉被人推来推去,在

  医院里到处跑,又是测心电图,又是验血,又是拍片……一大堆的事,都是为手术做准备。

  连日来,耳中“疼啊———疼啊———”的呻吟声叫得爸爸妈妈心都碎了,可是韩嘉却如此平静,一点也不像其他病人那样心烦意乱闹情绪。可他还只是个18岁的孩子啊!

  第四天,伤口发炎,韩嘉开始发烧。以后,就是无穷无尽地打点滴。左手、右手;右手、左手……不停地轮换着打。实习的小护士,没有经验,不能一下就戳得准,总要反复两次、三次……韩嘉的手背都快戳烂了,一点一点的尽是针孔。

  最痛苦的是———身上拴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不能走,不能坐,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天24小时,连转个身都难。那种滋味,就像埋在树脂里,变成了琥珀……

  这种时候,韩嘉就整天伏在枕头里,只露出眼睛来,怔怔地看着沙漏,看紫沙慢慢地流———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时间就这么慢慢地流过去了,流过去了……

  “我常常揣想/当暮色已降/走过街角的你/会不会忽然停步/忽然之间/把我想起/而在那拥挤的人群中/有谁会注意/你突然阴暗的面容/有谁能知道/你心中刹那的疼痛……”年轻的太太正在给年轻的先生读诗,年轻的先生虚弱地歪在枕上,微笑地倾听。

  这时,天空正落着细细的雨。雨穿透窗外法国梧桐树的枝叶落下来……渐渐地把树干洗黑,把树叶洗亮。听雨,听落在树间的雨———竟会让韩嘉这样无助地思念小雨,汹汹涌涌思念成倍地飞涨,想止也止不住。

  做手术的那天早晨,韩嘉像平时一样醒来。看见泣不成声的年轻太太才知道,昨天凌晨,年轻的先生走了,走得无声无息。26岁,在花一样的年纪死去,美丽安静得像天使。

  “你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吟/我以为爱可以不朽:我错了/不再需要星星,把每一颗都摘掉/把月亮包起,拆除太阳/倾泻大海,扫除森林/因为什么也不会,再有意义……”

  爸爸靠窗站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