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周名
羌橘在梦里睁开眼睛。
他坐在阁楼的楼梯口,手里抱着一本纸质笔记本,他伸手抚摸着笔记本破损的角,然后抬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女人,他与女人一并隐匿在黑暗里。
“怎么不开灯?”女人问道。
“别开灯,就在黑暗里说话吧,让我们彼此坦诚一些,”羌橘听着自己变声期有些沙沙的声音,“我今年十四岁了是吗?”
“是。”
羌橘快速地翻着笔记本,刷刷刷的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明显,他像是要消失一般,平静又遥远地告诉女人,“我今天翻到了我的日记,这本日记所记录的事情几乎发生在我十二岁之前,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我有四个月没有写日记,这本日记的最后一篇应该是我十三岁的时候写的。”
羌橘幽幽沙哑地说着,他沉默了片刻,“‘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是我以前发生的事情吗?’我最后一篇日记是这样写的。”
“而我现在十四岁了,什么也不记得的十四岁,不记得你是谁,也不记得爸爸是谁,你说我生病了,我的脑袋不小心磕碰到了,所以病好了之后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但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忘记所有事情对吗?”
“抱歉,宝宝。”女人疲惫地说着。
羌橘在黑暗中凝视女人的轮廓,他沉重地凝望着,一种悲伤和荒唐的感觉痛袭着他。
“十二岁之前的我将这种生活称为平静下的牢笼。”
“抱歉……”
“是我为你们打造的牢笼。”
羌橘看见黑暗里女人陡然抬起的头,然后握紧了自己的日记,他听到自己说,“不是你们锁住了我,是我锁住了你们,十二岁的我看得很明白,我把你们的事业,理想,正常的生活,全部扼杀了,我是这个寂静牢笼的锻造者,你好像很诧异我会这样说话,我想十二岁之前的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的想法,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极端地希望得到一个真相。”
“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一种快要崩溃的负疚感,那我替十二岁之前的我道歉吧,对不起妈妈,我伤害着你们。”
“我不止一次什么都不记得对吗?我很难想象你们怎么面对这样的我,我在我的日记里看到你和爸爸对生物学的热爱,我也曾经在日记里质问过自己,如果我无法接受这个寂静的监狱,那么见过外界的你们是怎么接受的,我曾经自残不全然是恨你们,也不全然是恨这种死寂一般的生活,我恨我,我的诞生断送了你们,我把我们三个人禁闭了,我是牢笼的本身。”
“我最近在家里的图书室内看到一些影像资料,关于研究所的采访,我想你的过去应该也是这样的,穿着白大褂,每天泡在实验室,有自己的热爱与梦想,有自己奋斗的事业,有自己的社交,有自己的家人,你过去应该是一个活泼幸福的人,而你现在憔悴崩溃,你像惊弓之鸟。”
“对不起,我剥夺了你。”
“我的诞生不该是剥夺你的开始,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又会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我希望你是你。”
丹尼尔最后一次处分安排在今天晚上,羌橘下晚课之后就蹲在训练场的路边,瞄着训练场里面正在被体能处罚的丹尼尔,头顶忽然传来沙沙的声音,羌橘抬头,杨桃站在树杈上,用尖尖的喙梳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杨桃高冷又仙气,全程不看羌橘,只是漂亮的长尾羽轻轻搔过羌橘的脸。
“你想要我抱抱吗?”
杨桃翩翩然盘旋而下,轻轻啄了一下羌橘的额头,然后落在了羌橘的肩膀上,羌橘看着丹尼尔然后用脸蹭了一下杨桃,杨桃靠近了羌橘的头。
忽然杨桃消失了,空气中只留下碎裂的蓝色玻璃纷纷落下,触及地面的那一刻消失殆尽,羌橘立即走进训练场,丹尼尔躺在长凳上,金发被汗水浸湿,军装外套却叠放得整齐放在柜子里,羌橘拿出毛巾,用热水浸透拧干,然后蹲在丹尼尔的身侧擦起他的脸,丹尼尔冷淡的面容被热毛巾擦过之后有一种柔软的感觉,羌橘看了几秒,丹尼尔蓦地伸手摁住了羌橘的脑袋压向自己,暧昧的舌撩了一下羌橘的上颚然后匆匆分离。
“我看你不像被处分完的样子……”
丹尼尔撑起身体吻了一下羌橘的额头,看了一眼羌橘又吻了一下羌橘的鼻尖,丹尼尔学着杨桃的样子,偏着头轻轻ceng着羌橘的侧脸,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气质却在这一刻变得煽情。只是那双蓝眼睛贴近地望着羌橘,羌橘便像躁动的小兽一样,咬着牙看着冷静的猎人,却又心甘情愿被吸引,他啪地一下丢下毛巾,吻向丹尼尔,丹尼尔伸手抚摸着羌橘的后颈儿,在羌橘变得乖巧一点的时候,猛地扣紧羌橘的头,回以更热烈的吻。
“贪吃。”
丹尼尔点着羌橘的眉心,看着羌橘迷醉茫然地想要再次靠近他的唇,羌橘咬了一口丹尼尔的手,“你每次都是这样!”
“故意挑起我的兴致,然后自己又很冷静,你们向导都这么可恶的吗?”
丹尼尔贴着羌橘的额头,挠了挠羌橘的头发
“回家给你。”
羌橘猝不及防想起沙发上的事情,立即站起身来,他有模有样学着丹尼尔说话的语气,“好,回家给你。”
然后一回头,他看到丹尼尔微微笑了。
“我现在是理论知识很丰富的人了。”羌橘背对丹尼尔说得一本正经实则慌得不行,嘴上冷静地说着自己学到的东西。
“谁教你的?”丹尼尔平静地问。
“我在图书馆资料里看到的。”
“你怎么会去那个区域?”
“我怎么就不会去了,你就比我大一岁罢了,我以后也要好好欺负你。”
“嗯,”丹尼尔从羌橘身后亲了一口羌橘的侧脸,伸手把羌橘的外套扣子扣好,“加油,小先生。”
“……知道了。”
羌橘和丹尼尔往哨兵宿舍区走着,羌橘看了丹尼尔几眼,丹尼尔捏了一下羌橘的手,“怎么了?”
“……好吧,还是老问题,你被处分对你真的没有影响吗?”
“没有。”
“可是安德鲁上次被处分之后记入档案了。”
“但这对我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影响,”丹尼尔轻轻拍了拍羌橘的头顶,“我希望圣诞节那天对你来说是非常开心的事情,不要留有负疚感。”
“如果你以后要做指挥呢?这对你而言会有不利吗?”
羌橘仰着头,丹尼尔伸手刮了一下羌橘雪白的鼻尖,“比我违纪处分更多的纪雪门先生不也毫无影响吗?而且我只要成为士兵就够了,我并不想对你说这些事情,你可以看作是一种不平等,规则对上的约束性往往小于对下。”
“你可以对我说这些事情,我并不是什么小孩。”羌橘皱了一下眉头。
“我只是想把纯粹美好的事情捧给你看,并不是把你当作小孩。”丹尼尔说道。
“纯粹美好是相对于灰色与黑色而言,我可以明白规则是什么样的。”
羌橘顿了顿,“纪雪门先生违纪处分很多吗?”
“很多。”
“他为什么会被处分啊?”
“许多人很难忍受不一样的意见,他们乐于贯彻自己的错误,并采取威慑,暴力,迫使他人虚与委蛇,或是噤若寒蝉地附和,他们讨厌活生生的人说出活生生的话,他们不追求事实,不追求平等,他们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凑成一团,而纪雪门先生采取最强硬的作法对抗他们,所以学生年代的纪先生经常和老师同学吵架,甚至打架,最后跑去参加志愿军,你对纪雪门先生的事情好像很有兴趣,想考指挥军校吗?”
“没有兴趣,你笑什么?”
“纪雪门先生当时应该就是你这个样子,他对做指挥毫无兴趣。”
“那他一开始想做什么?”
“他比较喜欢密码学。”
“那他为什么要去考指挥军校?”
“因为纪雪门先生的母亲告诉他,如果他以后不想做指挥官,那么无论他是在情报组还是跑去做普通士兵,他都要恭恭敬敬对他最讨厌的几个纨绔大喊‘长官好’。”
羌橘闻言笑了出来。
“而且纪雪门先生的母亲认为,现代士兵必须是综合素质的士兵,所以纪雪门先生该学的都得学。”
“你知道好多纪雪门先生的事情啊。”
“因为他是我爷爷的好朋友,也是一生的劲敌。”
“纪雪门先生还有其他亲人吗?”
“没有,纪雪门先生的长辈都已经死了,而和纪雪门先生同辈的那一代几乎都战死了,因为当时频繁的局部战争,纪雪门的同辈留有的子嗣很少,留下的子嗣也都死了。”
“可以说是荡然无存了吗?”
“是的,荡然无存。”
“那纪雪门是怎么死的?”
“官方解释是战争留下的旧伤复发,其实不全是。”
“那是什么?”
“还有战争留下的精神创伤,爷爷说,就算纪先生熬过了病痛也熬不过精神创伤,但是官方对外宣称只说了旧伤复发,他们需要足够壮烈的英雄。”
“我觉得很遗憾,他们所要的英雄是不具备人性的神性,但是只有人才能成为英雄,因为神是存在于神话的,只有人才能创造史诗,神是被瞻仰的高远,而人才能让人感同身受热泪盈眶,如果我们需要树立英雄的形象,需要被这样的榜样所指引,那为什么我们要泯灭英雄的人性?神是不可学习的,我们只能成为人。”
“因为狭隘的人心喜欢苛刻地衡量他人。”
羌橘伸手触碰了一下丹尼尔的脸,笑了一下,“以后无论你会面对什么样的苛刻,也不要被捆绑成为犹在天外的人,我会努力保护你的。”
丹尼尔握住了羌橘的手,亲吻了羌橘的掌心。
羌橘回到宿舍之后,发现高览头也不抬神色凝重地在看手环弹出的光屏。
“怎么了?”羌橘问道。
“你快看今天的新闻!”
羌橘打开了手环,新闻板块弹出,恐怖组织在不同区域的军校洗脑了46名成绩拔尖的哨兵和向导,在新闻的后方,信息安全部发布了最新的消息,他们破译了一份文件,二十年前的恐怖组织秘密成员中赫然有周名的名字,羌橘心里一惊,往下一划
年轻的周名冷脸穿着白大褂站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