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宫宴九(1 / 1)

惊孟 伏羲听 702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3章 宫宴九

  “瑞王殿下到——”

  殿中所有人脸色微变,皆不知瑞王在此时赶来是何用意。

  严辞镜右手被身前的禁军握紧,他挣了挣,没挣脱,抬眼看去,眼中惊色难掩,不久前内官还扮得出神入化的语方知,现在竟然换了身甲胄混入禁军!

  真是胆大如斗!

  严辞镜飞快在他带笑的硬朗面庞上扫过,跟他对上眼了,不挣扎了,语方知也很快便松了他的手,两人一齐跟着众人,朝进门的瑞王行礼。

  “瑞王殿下。”

  “不必拘礼,都坐下吧,咳咳——”

  瑞王坐在轮椅上,由着近侍推进来。

  大约是紧赶来的,一路上没少吹风,吹得他眼梢微红,嘴唇发白,衣袖遮面轻咳几声,细瘦的指头从厚衣中伸出,接过近侍递来的参汤含了一口才勉强缓过劲来。

  张少秋道:“瑞王身体不便,有事吩咐让人传信便是,来回奔波少不得吹风受累,若是因此伤了身,让老臣如何自处啊?”

  “是啊,瑞王殿下要保重身体!”

  “瑞王殿下不可太过操劳……”

  瑞王在众臣的礼让下坐了上座,一双疲惫的眼睛难掩动容:“谢各位大人体恤,只是这件事事关人命,本王不得不亲自前来。”

  瑞王说话时,和煦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严辞镜,。

  郑朗捕捉到瑞王的眼神,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王爷请说。”

  瑞王缓缓道:“不瞒各位,本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严大人。”

  严辞镜忙跪下作揖,一言不发。

  瑞王对雷应天道:“让你的人都退下吧,严大人是无辜的。”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郑朗面露不忿,却也不敢出声制止,刑部尚书见魏成不动声色,顿时没了主意,垂首沉默着,最后是张少秋道:“雷大人,还不赶紧让你的人退下?”

  雷应天只好照做。

  人一撤,严辞镜还跪着,傅淳问道:“王爷说严大人无辜,可是知道了什么?”

  “傅大人别误会,”瑞王解释道,“本王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只是事发前我曾在偏殿见过严大人。”瑞王三言两语解释:自己因为身体不适提前退场,路过偏殿的时候,跟后来的严大人聊了几句,之后便目送严大人离开了。

  “严大人礼数周到,也并未在本王面前露出惊慌之态,想必不是那等穷凶恶极之徒。”

  瑞王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刑部尚书只好说其中有误会,误会解开了就好,眼睁睁看着严辞镜从地上站起来,在末席入座。

  严辞镜从前一刻的阶下囚复了朝廷命官的荣光,郑朗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得不忍下来,毕恭毕敬地送走瑞王。

  瑞王一走,张少秋便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太监:“说吧?为何诬陷严大人?”

  方脸太监头深深埋在地上:“奴才……奴才……”

  郑朗当场表演变脸,矛头转向了两个奴才,啐一口:“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妖言惑众!竟然敢污蔑朝廷命官?”

  “小心——”

  不知谁喊了一句,突然见一个禁军飞快上前,对着那太监踹了一脚,踹得他啪嗒仰躺在地上,面如死灰,七窍流血。

  “死、死了?”

  禁军伸手一探,果真一点鼻息都没有了,再回过头来推另一个跪坐的太监,只轻轻一碰,那人便软倒在地上,也是七窍流血之症。

  满殿愕然。

  张少秋抖着两根手指:“这、这这……”

  雷应天带人把两个内官抬下去:“各位大人莫怕,定是这两人合谋杀死了陈大人,又合力诬陷严大人,见计谋败露,吞毒自尽。”

  刑部尚书已得了魏成的眼色,宣布此事暂了。

  一场闹剧看完,众人纷纷离席,严辞镜也告辞离开。

  殿内血迹未干,闻起来刺鼻腥臭,众人皆掩鼻憋气,严辞镜离得最近,也属他最镇定,转身,抻手拢好官袍的宽袖,大步朝殿外走去。

  背后数道目光,严辞镜一概无视。

  大庭广众,郑朗不便凑去跟魏成说小话,也随着其他人离席,很快堂中只剩下魏成。

  他目光沉沉地往椅子底下扫了一眼。

  临走的张少秋捕捉到了,也跟着伸长脖子去看,还挥手让太监去捡。

  原来是个小布袋,袋中装着几粒碎银子,布袋底下方方正正绣了个“魏”字。

  他递给魏成:“魏相的东西,可得揣好了。”

  魏成突然笑了:“小袋装些打赏用的碎银,行的方便,不知怎么掉了,多谢张大人。”接过,紧紧捏在手心。他想不通,这个布袋怎么会从严辞镜袖中跌落。

  不知道瑞王怎么会跟严辞镜有关系,不过幸好瑞王来得及时,要不然严辞镜揣着一个绣着自己名字的小袋落罪,难保不被人怀疑陈开洋之死跟他魏成有关。

  这严辞镜……

  魏成眯眼看着,远处,严辞镜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

  宫门前。

  语方知在一众出宫的官员中,一眼便瞧见了严辞镜的身影。

  “两名太监把毒药藏在牙根旁,郑朗给了指示就吞毒自杀了。”

  严辞镜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出宫的官员中,属严辞镜最出众,语方知道:“……严大人你差点就入狱了,还有心情关心我在哪里?”

  “魏成不会轻易让我入狱的。”严辞镜淡淡道,“就算瑞王没有来。”

  语方知轻笑:“这么肯定我会救你?”

  严辞镜听到这话有片刻地发怔,瞥见语方知绷不住笑的嘴角,飞快抬眼扫他全身:“又想故技重施,哄我穿甲衣跟你胡闹吗?”

  可语方知脸上的笑意已经飞快收敛干净,眼中晦暗不明地望向前方,严辞镜跟着往前看去,紧接着,身边一阵风掠过。

  “瑞王来了,我先走一步。”

  瑞王因为身体不便,皇上特赦他进出宫都可以乘车。

  严辞镜在宫门前静静立着,等瑞王的马车徐徐在他身前停下,他缓缓行礼:“多谢瑞王殿下。”

  车帘被掀起,露出瑞王温和带笑的脸,他道:“严大人特意等在此,是想知道本王为何帮你吧?”

  严辞镜点头称是。

  事发时瑞王根本不在偏殿,而他也确确实实进了偏殿,瑞王撒谎,帮他瞒过了所有人,他想不出瑞王帮他的原因。

  瑞王因为身体原因,并不多涉朝政,就算涉,他严辞镜也只是一粒没实权的小官,实在不值得瑞王费心搭救。

  对此,瑞王解释道:“非是我要帮你,是我那单纯善良的妹妹。”

  严辞镜惊讶:“昭和公主?”

  “是,”瑞王无奈道,“昭和对你一直有愧,今天听闻你陷入了困境,拜托我一定要帮你一把。”严辞镜跟昭和公主的事没人不知道,瑞王以为他这么说会让严辞镜难堪,但没想到他短暂惊讶过后,很快便恢复了沉静。

  “烦请瑞王替下官谢过昭和公主,他日公主若是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瑞王应下,放了车帘,催车马离开,严辞镜恭送瑞王。

  严辞镜最后一个离开,身后两扇宫门慢慢合拢,回首远眺,天际被下沉的金轮染出赤红辉光,哪里还能见到翻滚的浓烟?

  “嘭——”宫门关闭。

  宫外,严辞镜步履不停,难掩一丝离宫的轻松。

  宫内,层层殿门被推开,宫女跪在太后身前,低声道:“冷宫里的东西,被烧死了。”

  手中佛珠咯吱,太后无声地笑:“皇儿登基的时候她就该死,留她够久了……”

  宫女跪在地上不敢动弹,殿内佛像慈眉善目,但她却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永康大街上,烈马嘶鸣,铁蹄扬尘,行人纷纷避让,严辞镜也随着人流躲避。

  “驾!”

  这声高喝响亮带笑,顽劣程度如此熟悉,严辞镜回头便是扑面的一阵疾风,鬓角碎发被吹得飞扬,他不得不眯起眼,看清了纵马之人伸出的一只手。

  “上来!”

  严辞镜没理,转身,刚迈出一步便被锢紧了腰,身体一轻,竟被那纨绔揽腰抱上了马。

  他骂:“语方知!”

  语方知马鞭狠甩而下,纵声大笑:“严大人,坐稳了!”

  马儿飞奔颠簸,后背贴着语方知前胸磨蹭,严辞镜极为不适,但见语方知没有要放他下来的意思,只好暂时忍下来,留意沿途的景,看看语方知到底要带他去哪儿。

  乾元节没过,宫中惨案也不会在此时传开,晚上才是百姓欢庆的重头戏。

  长街搭起的台子上,绫罗神仙酣歌醉舞,迷得过路的酒鬼跌碎了牙,杂耍艺人头顶瓷瓶,叠起一座八宝楼换一阵高呼,台下提灯的稚童乱跑撞进姑娘怀中,散乱一袖的红香。

  马停在了高处。

  身侧便是女眷许愿的垂金树,顾不得语方知带他策马的用意,严辞镜已经被这树吸引了。

  一张张红纸翻去,发现皆是些锦瑟和鸣、白头偕老的祈愿,撤了手,指腹却被红纸染得殷红。

  还在搓手指的染料,便听到语方知叫他抬头,严辞镜照做,一抬头便被漫天的花灯迷了眼。

  粉纸糊的灯罩,笼住一盏烛火便能飞天,灯罩上笔走龙蛇一行字,严辞镜跟着念:“这一个是但愿人长久。”

  “那一个是天不老,情难绝。”

  严辞镜声音很轻,凝着股朗月清风的轻盈,语方知却道:“怎的乾元节也写这些粘牙的词?”

  不止,语方知还在树后的隐蔽处瞧见了些不该看的,只因他们所在的地方在高处,树底下什么情状都看的一清二楚,他别开眼,怪道:

  “莫不是我记错了日子?今天不是乾元节,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转脸过来看,严辞镜半张脸都被鹅黄的孔明灯浸润出绰约风姿,眼皮半垂着,薄唇抿起,一幅老僧入定的样子。

  两人共骑一匹马,语方知就在他身后,凑头上前就能看见严辞镜手里抓着的孔明灯。

  写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知他抓了有多久,连语方知的颊面上都被里头的孤烛温热了,烛影晃动间,语方知无声苦笑,两茫茫?生死相隔的又何止十年?

  不经想的,再想就要在这花炮轰雷的喧闹夜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情绪来。

  语方知别开眼:“再不放手,纸就要烧了。”

  严辞镜呼出一口气,手松开,但还托在底部,怕满纸的思念飘不上天,送不到远方。

  夜风起,不一会,漫天的孔明灯便化为夜幕里的一瞬光,斑斑点点,分不清是灯还是星。

  此时无话,胯下的马儿乖巧,哼气的动静很小,静守着马上两人难得的无言。

  先是严辞镜开口:“走吧。”

  语方知牵起缰绳,刚要夹紧马腹部,只见马头前转悠出一个半大的孩童。

  胸前抱着一捆桃枝,童音稚嫩:“公子,可愿为您的仙妻买上几枝?”

  孩童不过六七岁,鼠尾辫,额间点红,笑盈盈一张红透的脸蛋,拦了路语方知也不忍苛责,还扑哧笑出了声,笑得严辞镜拽紧了缰绳道:“不必!”

  声儿刻意压低压沉,暗里要孩童好好辨一辨,他才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妻!

  语方知见他窘迫更是好笑,乐趣千金难买,几束桃枝值几个钱?干脆抛下银子全都要了!

  桃枝硬塞进严辞镜怀中,语方知夹紧马腹飞驰而去,大笑:“不是夫人就不能买了么!”

  孩童抓着银子放在口中咬,嬉笑几声又循着花香回头,不明白,怎的有人穿绿袍子也如仙子般好看?真是看走眼了么?是个男子?

  作者有话说:

  更啦!晚安晚安!

  第34 夜探严府章 上

  语方知坐在窗台边上,往茶楼下望去,瞧见了好些眼熟的考生结伴出行,听声儿都是在讨论明日的放榜,没人关心陈大人府上发丧的事。

  陈开洋死得巧,乾元节上一刀毙命对帝王家是奇耻大辱,发丧都不能高调,饭后谈资都算不上,还不如放榜的消息火热。

  语方知也不大关注,人又不是他杀的,嗤笑一声便过了,继续看街景。

  一眼扫到个熟人,语方知定睛一看,王羽没错。

  这小子满面春光,笑盈盈地进了家胭脂铺子,全然没有放榜前考生该有的焦虑和紧张。

  语方知瞧得有趣,却也没有入了神耽误事。

  “明日便是放榜的日子,都准备好了?”

  如枯道:“按照主子的吩咐,先前到各处兜售考题的兄弟都低调行事,余下几人明日会扮作学子,混入人群中看榜。”

  语方知点点头,转眼又看见了裴远棠。他正在跟旁人说话,不时抬袖口起来抹汗,笑容勉强,看上去是揭榜前该有的坐立不安,看得语方知默默转了身子,朝如枯挥手。

  “挑些机灵的兄弟去。”

  如枯点头:“挑了手底下最能咋呼的,不怕掀不起浪来。”

  语方知:“那明日我就等着抓一手香瓜子看戏了。”

  会试相关已经交代完毕,如枯还跪在原地,看着呆愣愣,语方知皱眉:“有话就直说吧。”

  如枯闻言浑身紧绷,咽了把口水,硬着头皮道:“主子,之前负责盯梢严辞镜的弟兄昨日想起了一件事。”

  “严辞镜家宅起火……布行老板纵火后,曾有魏狗的人在附近徘徊。”

  “知道了,下去吧。”

  如枯脊背僵硬:“魏狗的人在严辞镜家宅墙根下倒了火油,火势这才飞快蔓延起来!”

  语方知霎时目光如炬,寒声道:“为何现在才交代?!”

  ‘只因……’如枯头垂得更低,“只因主子从火中救下了严辞镜后,没再继续吩咐盯梢严辞镜,属下以为严辞镜已经没有用了,也就没有及时问……”

  “没有用?”语方知怒极反笑,周身迸出的摄人气势让如枯难以招架,如枯利索磕头:“此事是属下考虑不周,即刻便去领罚!”

  “火鞭百下。”

  “是!”

  如枯领罚离开,语方知也没了喝茶的闲情,很快便离开了。

  天幕渐沉,掩住屋檐上,语方知急速翻走的身影,夜色转凉,一双深邃眉目也淬了寒冰,硬朗脸庞像是被冻住一般,唯有心思活络。

  原以为严辞镜在魏成手底下混得如鱼得水,宫宴上严辞镜先手给魏成下毒,语方知也没想太多,猜测是严辞镜假意投敌太久,耐不住性子才发狠把事情做绝,后来亲眼见到严辞镜差点被扣上刺杀朝臣的黑锅,才终于察觉他也不过是魏成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方才如枯的话如同天雷,惊醒梦中人。

  原来早在火难之前,魏成就有了弃棋的想法,既然不打算继续用下去,是决计不会给严辞镜会试主考官的身份的。

  那么在之前的短短一段时间里,魏成是因为什么对严辞镜起了疑心,想要将计就计将他抹杀?

  而严辞镜在宫宴前,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才会想抢占先机亲手杀了魏成。

  而最让语方知后知后觉感到震惊的,是严辞镜一开始对他的态度……

  语方知利索翻进了自家的后院内,正好看见小清正打着灯笼,带着几个家奴往院墙边上走。

  “院墙边上的海棠,瞧见没?铲了吧,少爷说不喜欢。”

  “谁说我不喜欢?”语方知大步跨进院子,挥退众人,“这海棠我又看顺眼了,不许铲。”

  小清哎哟一声,大叫:“少爷您可回来了!去了一天了,也不让我跟着,饿不饿,还是先更衣?”

  语方知看着差点惨遭摧残的海棠,笑道:“饿狠了,去端饭食来。”

  小清点点头离开。

  语方知还站着不动。

  院中栽种的白昙粉樱哪一种不比这海棠烂漫?可他就爱盯着墙上海棠团簇的影儿瞧。

  院中各处都挂高了灯笼,但毕竟不是白天,看不清海棠流火般的花色,语方知作罢,转身离开,没回房等饭食,纵身翻去了隔壁严府。

  偌大严府也就三人,语方知一路上都没看见人,只有西厢房的火烛还在跳动。

  窗户没关紧。

  语方知凑近了,先是淡淡的馨香入鼻,原来那日塞进严辞镜怀中的桃枝被他摆在了窗边,再是严辞镜伤疤纵横的后背入眼,原来严辞镜身后的伤势还很严重。

  一阵疾风掠过,桃花落了几瓣。

  床边火烛闪烁跳动,严辞镜警惕转身:“谁?!”

  还没看清人脸,手中的膏药便被抢走,连带着身子都被扳正。

  “上药不方便为什么不让别人来?”语方知借着火烛仔细看他后背的伤疤。

  严辞镜不太习惯被人看,扯着轻薄里衣要盖上:“被阿砚看见伤口裂开了又要哭。”

  语方知拉下他盖至后背一半的里衣:“你这是家里带着两个小厮,还是供了两个主子?就寝不让他们值夜,上药也不劳他们动手。”

  再扯里衣就要被撕碎了,严辞镜只好作罢,撑着身子不动:“那你是来替他们值夜、上药的么?”

  一泼黑发滑落,被语方知手快抓住,别至严辞镜前胸,完全露出他整个细瘦的肩背。

  语方知没有说话,纱布沾了药粉,往他后腰处裂开的鲜红血肉上抹。

  严辞镜微微吃痛,两片肩胛骨高高凸起。

  药粉刚被抹上,就被冒出的冷汗浸湿,语方知冷冷道:“后背的血崩是你自己撞的吧?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是真狠,严辞镜都有点后悔了,因为痛楚实在折磨人,刺痛难捱,他的薄唇发白,说话都吃力:“语公子蓄意夜闯府上,专门来取笑?”

  “取笑?”语方知手上的动作也不含糊,纱布利索撕开缠背,“我夜闯严府,就是为了偷瞧你这楚腰纤背,如何?”

  嘴上臊白人,讨打得很,手上的动作却轻,比自己缠得更妥帖合适,严辞镜垂眸深思了会,决定先不与他置气。

  语方知把纱布药膏搁桌上:“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我稀罕看你这把瘦骨头?”

  严辞镜忍不住了:“何时离开?”

  没想到语方知脸皮比城墙厚:“我大晚上饭都不吃,翻进你府中帮你上药,一口水不给就赶人?严大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不待翻墙过来的客。”严辞镜说着就要把里衣拉好,猝不及防被语方知一把拉下,“你!”

  拉衣服还不够,竟然还要扒他的裤!严辞镜翻身一脚踹去,被捉住了脚腕子。

  语方知松了手,嬉笑着解释:“我看走眼了!大人后腰上的胎记跟我幼时的玩伴一样。”

  严辞镜才不信他胡诌:“我后腰上没有胎记。”冷脸赶人,“走。”

  三番几次被驱逐,语方知也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说走就走,只不过起身的时候幅度大了些,袖口中摔出的东西叮当作响。

  两人同时低头。

  地上,白玉荷簪闪着冰冷青光。

  作者有话说:

  一堵墙语方知真的没在怕的,想翻就翻了,严辞镜也是,知道自己家狗洞没填,隔墙又矮,也不搞点防狼措施什么的.......(明天更!晚安晚安!)

  第35 夜探严府章 下

  语方知今晚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宫宴一事,现在荷簪一出,他更挪不动步子,他跟严辞镜,还有很多“账”没有算清。

  严辞镜也心知肚明,没再竭力赶他走。

  也是因为这血迹洗净的荷簪显现,方才两人上药时的友好气氛消散殆尽,室内火烛的温热已不及窗外残月的清冷蔓延得快。

  严辞镜起身,拢着宽松单薄的里衣,移步至窗边关窗。

  语方知就站在他身后。

  严辞镜消瘦的身影在月光下一览无余,薄衫轻覆,肩骨微凸,手臂纤长,身姿挺拔,但这对于语方知来说,还是略显单薄了些。

  这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子,逞什么能要在官场中沉浮?还要亲手了结只手遮天的大仇敌?

  “严大人——”

  语方知调侃的嘴角还未舒展便僵住,发了怔,晃了神,直盯着严辞镜转过来的面庞瞧,窗纸拦不住月光,那半张眉目深刻脸上凝着层莹黄的亮,这景儿……

  饶是语方知见惯了好物件,也一时想不出个顶好的来做比,唯有……唯有江陵语家仓库中,那枚未经雕琢的白玉堪可以比。

  初见纯净华美,内里坚硬顽固。

  严辞镜捡起那枚荷簪,冰冷簪杆收进手心,攥紧,语方知看见他如此动作,缓缓道:“宫宴结束,你就应该知道,你不是单打独斗。”

  严辞镜抬眼,眸中比凉薄更多的,是疑色,他不信任语方知。

  或者说他对语方知知之甚少。几次打照面都是在极凶险的时候,相互搭救也不止一次,语方知帮过他,他也替语方知扛过灾祸,但这并不妨碍严辞镜对语方知的防备。

  这其中的缘由,语方知心知肚明,正色道:“家父语万千跟孟霄私交甚好,因孟大人身陨一事,家父一直耿耿于怀,成了多年心病,此次入京是家父所托,也是为了报答孟大人在江陵做官时,对我的殷殷教诲。”

  一番话诚恳有力,严辞镜听得沉默,语方知也说得心虚。

  与真假无关,他在琢磨为何自己孜孜以求严辞镜的信任,大概是怕他在京中乱撞坏了自己的事吧……

  可严辞镜始终垂首敛眉,不给任何的回应。

  语方知淡笑:“大人已经知道我与魏成不共戴天,还在犹豫?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见严辞镜眸光浮动,他又道,

  “几次三番救我,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严辞镜这才有了反应。

  明明是施恩的人,姿态端得再高也说得过去,偏偏叫语方知看出他的闪躲。

  语方知笑了,迎着严辞镜的目光,揭了长久隐在暗处的秘密:“你对魏成是假意投诚,那日在芙蓉渠初见,我拦下大人,大人便知道你我同路。”

  “再是城外破屋前,我坠下暗窟是出自你的手。”当时他被黑鹰团团围住,被识破身份之际落下机关,解了燃眉之急的同时,也知道了暗窟里藏的秘密。

  严辞镜道:“我只知道那里有秘密,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跟你走一趟收获不小。”

  语方知迫近:“宫宴中,你做事并不避讳我。”

  严辞镜微微仰头:“你想说什么?”

  语方知粲然一笑:“严大人早就把我当成了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严辞镜想否认,但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早就将他和语方知绑在了一起,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待语方知始终是慎重的。

  仰面与语方知四目相对,良久,是他先败下阵来,做出缴械投诚的姿态:“家中四人除了我,爹娘和尚年幼的弟弟,皆丧命于魏成之手。”

  “为报此仇,严某死不足惜。”

  灯油燃尽,焦黑烛心散出青烟一缕,屋内忽的暗下来,唯有那双瞳仁黑亮迸光。

  从此次宫宴中全身而退后,严辞镜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的处境,单打独斗难免钻进死胡同,他需要助力,语方知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交了底,又有了多次出生入死的经历,语方知早就对严辞镜放下了戒心,但还是对他在宫中下死手要杀魏成的事心有余悸,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严辞镜点点头,已经猜到语方知近日会有所行动。

  严辞镜不打探,语方知也不主动告知,只说:“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断不会过河拆桥,出了任何事都别怕。”

  严辞镜蹙眉:“怕?”

  语方知笑了:“严大人有勇有谋,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严辞镜道:“也不是没有。”

  语方知:“说来听听?”

  严辞镜打开房门:“语公子以后还是不要私闯官宅了罢?”

  事情了结了就要赶人,好没团结一心的情谊,语大少爷不情不愿地走了,在严辞镜门前蛮横道:“下次来严大人记得热茶温酒,夜深露重,冷得很!”

  “嘭——”严辞镜关门关得甚急。

  语方知却突然伸手撑住门,硬生生打开一条缝,严辞镜的脸在门缝中冷淡得不行:“你还有什么事?”

  语方知轻唤了声大人,道:“在鼠窟中舍命救我,火中替我挨了倒下的横梁,只是因为你知道我与你同路?”

  语方知一贯纨绔没正行,此刻一派正色,姿态翩翩,颇有诱惑人的本事。

  可惜纵使他本事再大,严辞镜也一概无视,扣紧了门框发力,“咣”一声,重新把门关死。

  “是。”细瘦的身影在门上越来越淡。

  语方知笑骂他无情,长长打了个哈欠,揉揉饿瘪的肚子,又复了大少爷的散漫姿态,大摇大摆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