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舞雩寒玉
院子里果不其然坐了一个白衣青年,他似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桌上的茶杯。
“没有好茶供着,也不想听你说废话。”
“你找到他了?”
看似问句,其实很肯定,也没有说他是谁,但两人都心照不宣。
“宋掌门七窍玲珑耳听八方,我说没有你定然是不信的,何必多此一问呢”
宋执低头苦笑了两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段尘并不理会,继续问道:“您怎么有空跑到我这深山老林里,想见人?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他早已不是你承载执念的容器,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宋执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放在桌子上,长叹一口气后说道:“这是我答应你的舞雩寒玉,世间仅此一块,打碎了就再没有了,真没想到最后还是我的私心可以给他重生。”
他再次抬头看向段尘的时候,眼里竟含了星星点点的泪光,“我知道不用我说你也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但终究是我亏欠他的。”
最终,他似乎犹豫了几分,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这一半寒玉里,装的是他的记忆,而且都是不太快乐的,他可能会受到影响,你要注意一下。”
段尘目送着男人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手里不停地摩挲那最后一块寒玉,觉得烫手的很。
当天晚上,段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他的家、朋友,以及,他的师尊。
在被黑夜完全笼罩的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身长九尺的男人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眼角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到枕上,呓语着:“师尊,我想回家。”
第二天阿寻起的很早,小家伙自己穿好衣服爬下床后,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等段尘醒来。
段尘昨晚梦里的那些人、事,恍如就在昨日,都是那么的真实。他看着床顶愣神了许久才清醒过来,看到旁边坐着的小家伙,朝他伸了伸手。阿寻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跑了过去。
段尘摸出那块寒玉将它挂到了阿寻脖子上,叮嘱道:“好好戴着,千万不要弄丢了也别弄碎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说完他伸手摸了摸阿寻的脸颊。
段尘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当阿寻伸手擦过他的眼时,他惊愣了一下。只听阿寻说道:“不哭、不哭······”他笑着胡乱抹了两把自己的脸,“好,不哭,不会再哭了,都会好起来的。”
段尘快速的收拾好自己,想着今天带小家伙下山去转转。
虽然阿寻对出门还是有些抗拒,但他被段尘抱在怀里,也不敢挣扎着下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抱出去。
山下的县城还算是一块富饶之地,不乏各地的商贾富豪云集此地,应了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也正因如此,市集里不仅人声鼎沸,更是昼夜相连,满是人间烟火气。
小阿寻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左瞧瞧西看看,只会傻笑的脸上也出现了兴奋的神色。虽然注意力被那些玩具杂耍吸引了大半,但手还是紧紧地抓着段尘的衣领,一刻也不曾松。
“喜欢哪个?自己挑一个吧。”段尘将他领到一个竹编玩具摊前,笑眯眯的问他。
阿寻一只手指含在嘴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些玩具,眼里隐藏不住的高兴。段尘叹一口气正想全都买了,阿寻似乎看到了其他更有意思的东西,身子一直往另一个方向倾,段尘顺着看过去,是一个卖鸟的摊子。
段尘抱着他走过去,阿寻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笼子里的鸟,段尘便以为他很喜欢,柔声问道:“喜欢这个吗?”
阿寻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歪着头指着鸟儿,很是急切地说:“飞、飞、飞······”
“小公子看中了哪个呀,这些鸟都乖得很,看这只八哥儿,他还会学您说话呢。”小伙计很殷勤的向他们推销,还没等他说完,一锭金子一下子把他吓得说不出话了。
“全要了。”段尘冷冷地说,“送去山上,这是地址。”说完抛给他一张纸,便抱着阿寻离开了。
阿寻趴在他肩上还在往这边看,嘴里不停地重复那个字。段尘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会飞的,让它们一起飞。”
一大一小在集市上晃悠了大半天,阿寻看看这个也高兴那个也高兴,却始终没有想要的意思,顶多站在摊子前看得久了一点。
但对于好吃的,段尘可一点没落下,糖葫芦、炒年糕、桂花糖······阿寻吃的开心,一天下来跟段尘亲近了很多。
傍晚回到家时,阿寻刚好从昏睡中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等看清院子里的东西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回过神的时候高兴地跑来跑去。
段尘在他面前蹲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说:“来,我们一起把它们放飞好不好。”
阿寻双眼闪着光芒,他高兴地拍着手说着“飞、飞、飞”。
段尘拿起一个又一个笼子,毫不犹豫地打开笼门。一瞬间,山林多了许多热闹而欢快的鸟鸣。它们在夕阳的余晖下你追我逐引喉高歌,不一会便消失在了林叶之间。
段尘看着这一派热闹的景象,发自内心的笑了,好久没有这种轻快感了。他抚摸着阿寻的发顶,低头去看他欢乐的笑颜,不禁想起师尊第一次和他去看烟火,也是这样,师尊看的是烟火,而他看的,是看烟火的人。
一直到亥时阿寻还很是兴奋,段尘将他抱上床后他又不停地在床上打滚。
段尘除了鞋袜坐上床,将他按进被子里裹好,温柔又带些严厉地说道:“安分点,好好睡觉,不然明天不带你出去玩了。”
阿寻眨巴着大眼睛,仍是笑着看他,段尘看他不闹腾了才扯过自己的被子躺在旁边。
然而猝不及防间,小家伙飞快的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响亮的亲了一下,亲完后又飞快地缩回自己的被窝里,咯咯直笑。
段尘顿住了手里的动作,被他这一出显然是惊的不知所措。他僵硬的回过头,看向还在朝他咯咯笑的小家伙。
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掀起了惊涛骇浪,没心没肺的两手一摊,面向另一边安心睡觉了。
黑暗总是能让人不自觉地打开记忆的匣子,段尘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望向床顶的方向。在那个人死去的三十七年间,他每日每夜都饱受着思念的痛苦。他看不起宋执,嘲笑他的执念,到头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曾是被流放的罪人,任人驱使的奴隶,即使在拜入师门好多年后,也常常会懊恼没有在最光鲜亮丽的时候遇见他那明如温玉的师尊。
百年前江南第一造器大家非萧家庄莫属,萧家庄从创建始延续了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江湖人士无一不晓萧家庄高超的造器之术,甚至有千金难求一器的说法。
段尘正是萧家庄最后一位家主的小儿子,他原本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都先后离世了,无论是以前辉煌的萧家庄,还是如今的废墟,这个世界上有着萧氏血脉的人只剩他了。
清晨,段尘从噩梦中惊醒,他浑身冒着冷汗,眼前还在不停浮现着梦里的场景。
又是城墙,一段又一段高高的城墙。万里高墙上只有他孤独而立,他慌张的看着寂静的四周,没有一个人。
他朝下看去,先是看到了母亲的尸体,四分五裂,他害怕的紧缩瞳孔。眼前一晃,母亲的尸体又变成了师尊。他焦急的跳下去,见到师尊的尸体还在流血,脖子上的伤口正在越张越大······
段尘扶着头大口喘着气,摇摇头想把那些景象从脑海中驱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