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去
“你竟敢,你竟敢……”
箫笛的双眼像是要滴血般赤红:“你们居然杀了米瑞,我要你们的命!”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缇米斯勉强拉住了他,声音虚弱:“撤退吧……”
“撤退个屁!给我杀了他们!”
看着宛如疯癫一般的箫笛,缇米斯的心头突然涌入几分苦涩,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为一个男人做到这样的地步?即使想战,缇米斯也是有心无力了,强行将箫笛抱住后,她挥手扬起了一阵黄沙。
“别想跑!”龙星一直在盯着他们两个,看到缇米斯打算用空间异能撤退后立刻冲了过去,在缇米斯离开前一道闪电劈到了她身上。
黄沙飞舞过后,缇米斯和箫笛都没了踪影,地上只留下一片刺目的鲜红。
在原地驻足了片刻,龙星虚脱般地转过了头,这个成人礼还真是让他永生难忘,过得身心俱疲。而且打跑敌人后事情还远没有结束,维克,米瑞,舜空,接下来的难题可能更难以面对,龙星一想到这些就郁结于心。
场面诡异的安静下来,威尔斯特成员无声地将伤员和尸体拉了出去,把最大的问题留给了他们首领。
将米瑞嘴角快要干涸的血迹抹去后,维克面无表情地起身,一步步走向了龙星。
“维克……”诺斯拦住了他,面露难色,“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别冲动行吗?”
维克的表情十分冷静:“我一点也不冲动,也没要动手的意思,更不会对威尔斯特怎么样,只是有些话我必须告诉龙星,你让开。”
看着维克的表情,诺斯实在觉得那些话没有任何说服力,仍然拦着他的去路。
“你不让也行,那我就在这里说了,”说着,维克将手上的金鹰权杖弃如敝履般扔到了地上,目光直视着龙星,“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我本就不该是威尔斯特的一员,现在回想起来,自那之后,我身边的朋友也好,爱人也好,全都离我而去,我还不顾老天给我的提醒,仍旧执迷不悟地握住虚假的情谊……龙星,此事到此了结,从今以后,我和你们威尔斯特不再有任何关系。”
“维克!”诺斯急忙拉住了他的胳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因为之前的矛盾,我们彼此之间存在隔阂感是很正常的事,可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和龙星都是真心待你吗?”
维克轻轻挣脱他的手:“诺斯,我懒得去想那些了。”
走向米瑞尸体的途中,维克的余光瞥见了一样事物,手上汇聚起异能狠狠砸去,那柄出自名家之手的宝剑顿时四分五裂,剑身上镶嵌的宝石灰头土脸地砸在地上。
当他抱起米瑞的尸体时,龙星开口了:“维克,或许这件事只是给你我提了一个醒,还不至于到分崩离析的地步,你……别走,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维克根本没理他,将米瑞死死抱在怀里后,大步离去。
不过就在他离开之前,突然转过了头,看向还傻站在原地的舜空。舜空看着维克的眼睛就一阵心惊,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维克,我……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维克的眼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恨,有的只是死一般的空洞:“滚吧,永远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维克离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舜空一次次擦干眼泪,可就是止不住哭泣,维克不要他了,威尔斯特也呆不下去了。
或许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真的该承受这样的结果吗?他原本以为,维克和龙星已经和解,最坏的结局无外乎就是之前那样孤身一人,曾经的种种还能当作美好的回忆。可颜靥那番话深深地刻在了他心底,仇恨永远都不会消失,苦果亦不会永远都不到来。
满屋子的人,各个脸上都是狼狈,诺斯看向龙星昏沉的面容,知道自己又要帮他一把了,勉强打起精神来说:“事已至此,后悔和痛苦都是没用的,好在敌人没能得逞。大家都下去休息吧,明天我和龙星会跟你们每个人都好好谈谈。”
舜空捂着眼睛,不停地摇头。
“舜空你别想太多,”诺斯斟酌着语气,尽量不去刺激他,“过往的那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掰扯清楚的,更不能在不冷静的时候说那些,总之先去休息吧,事情总会解决的。”
舜空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最后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什么都不用说了……虽然我不聪明,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或许这件事有外人挑拨离间的成分,可那些都是事实,我也明白了你们是如何看待我的……抱歉了诸位,不过我会离开的。”
龙星就跟没听到一样,他现在不想管任何事,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不会再开口了。
“舜空!”诺斯只想一巴掌狠狠打醒他,“这件事并不完全是你的责任,如果你离开,不正合了敌人的心意吗?”
舜空一声苦笑:“他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心意?我只是想不让自己那么难受,说真的诺斯少爷……其实我,挺恨你们的。”
虽然有些没道理,但舜空真的做不到之前那样,继续和他们毫无嫌隙地相处,舜空也不知道他究竟该怪谁,只想马上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舜空离开时,颜靥表情一顿,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直至舜空的身影彻底消失,龙星都没说一个字,只是怔怔出神地坐在半张破碎的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诺斯看了他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耳朵一闭,直接躺在地上睡觉,发生什么事都和自己无关,可他不能那么做。
至少要等家族抵达真正的辉煌后,他才能高枕无忧地去当他的纨绔少爷。诺斯本以为那一天很快就能到来,可是现在来看,似乎比他想象的要艰巨很多。
破裂的主堡里一直很安静,可龙星总觉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满脑子都只有那个问题。
假如艾瑞克还在,会让这些问题发生吗?
在脑海中的一片嘈杂里,龙星似乎听到他大伯发出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帝城的某个角落里,风沙停息后箫笛抱着缇米斯出现在地上,他那颗原本被愤怒灼伤的心,在看到缇米斯身上的伤势后瞬间冷了下去,他颤巍巍地摸着缇米斯的脸,眼中只剩下恐慌:“缇米斯,你醒来啊……醒来啊!”
“箫笛……”缇米斯虚弱地半睁开眼睛,勉强一笑,“能带你离开……就好,我死了也无所谓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箫笛的双眼含泪,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你陪着我从沙城走了出来,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你不能死,我们的仇还没有报完,你不能死!”
缇米斯又是一声苦笑,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恕难从命了,箫笛……”
“为什么……”箫笛趴在他身上,声音有些发闷,“为什么要让我一次次地经历这些,为什么!?”
“别哭了箫笛,以后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缇米斯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悲伤,强行抓住了箫笛的手腕,“我本来不想说那些,可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即使你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也知道,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你为什么要……”
缇米斯最后的话还没说完,便无力地垂下了手臂,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漂亮的神采了。
箫笛身体一僵,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却自欺欺人地不去面对,仍是执拗地问道:“你想问什么?说啊,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你继续问啊……”
直到怀中人的温热彻底消失,箫笛才缓缓抬起头,迷茫地看向昏暗的天空。
其实,他曾经预言到了沙城的灭顶之灾。
可惜却没人相信他,毕竟那里的民风彪悍,能受到尊敬的只有拳头硬的强者,他一个只会成天胡说八道的小疯子算哪根葱?哪怕他一次次地乞求大家离开,也没人听他的,只有缇米斯是例外。
可即使缇米斯出面,举城迁移这种事情也不现实,况且沙城没有大家族的庇护,能迁到哪里呢?无奈之下缇米斯只能用尽全力建造了防御法阵,最终只保住了她和箫笛的性命。
灾难降临,沙城顷刻间灰飞烟灭,缇米斯由于异能透支而昏死了过去,率先清醒的箫笛面对着满目疮痍,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可沙城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从那个时候开始,仇恨的种子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他看到了维克,看到了尼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箫笛才打探清楚他们的身份。那么答案不言而喻了,沙城,只是大家族的牺牲品,甚至是因为什么而牺牲都不得而知。只是从那一刻起,箫笛找到了自己的复仇目标,也接受了自己的使命,那就是让所谓的五大家族全部消失。
只是这个愿望并不容易实现,即使他拥有预灭,即使他身边有沙城第一高手,也做不到。然而五大家族率先撕咬了起来,箫笛乐得坐山观虎斗,最终他的复仇名单上只剩下威尔斯特一家。
后来,在箫笛继续找寻机会的时候,他和缇米斯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了一心想要复仇的米瑞,双方一拍即合,凭借米瑞和缇米斯的实力,以及预灭的恐怖效果,他们迅速吸引了不少异能者追随,先知会正式诞生。
和米瑞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箫笛也越来越能理解他的痛苦,只有经历过同样的伤痛,才能真正理解彼此,他们都是被世界残忍相待的人,理应拔出复仇的利刃。箫笛将他视为首领,朋友,知己,也是除了缇米斯之外最重要的人。或许是交流过的话太多了,现在好多场景箫笛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只是一想起米瑞的名字,复仇的欲望就彻底侵蚀了他全身。
如果说,箫笛之前敌视五大家族是出于某种责任感或使命感的话,那么现在,他要为米瑞和缇米斯报仇,一个不留地杀光他们所有人!
沙城的结果,让箫笛坚信自己的预言绝不会出错,现在龙星并没有死,说明是某些条件还没有达到。
箫笛死死抓住手中的预灭,维克,舜空,龙星,威尔斯特……他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帝城之外,听到脚步声的维克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的欲望,只是轻轻抱着米瑞已经僵硬的尸体,默不作声地看着远方。
来的人有四个,正是之前一直留在帝城的安景、蕾格亚、逐风以及宫朔四人。
他们四个都不蠢,即使留在了帝城,也从不和威尔斯特走的很近,双方像是很陌生的新朋友,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惹对方不快,所以龙星的成人礼他们并没有很早赶到,结果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片狼藉。
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后,他们就迅速追上了维克。
和维克不同,大半年过去了,他们的形象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若是正常相见,蕾格亚一定会顶着维克的威严好好取笑一番他的短发,可现在的气氛无比压抑。光是站在这里,蕾格亚就能感受到维克身上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不用任何人提醒,她也知道管住自己的嘴。
安景和逐风还是和之前一样敬重维克,都是一言不发,至于宫朔也没什么变化,虽然维克杀了她的亲弟弟,但至少宫朔表面上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反正她自己的事还管不过来呢,哪来的闲心去管别人。
一行人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安景率先打破了沉默:“少主,我们回洛城吧。”
这大半年来维克四处游历,能落脚的地方多的数不过来,可没有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洛城也是如此,甚至还不如那些陌生的城镇。
可现在维克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要能有个想去的地方就行,于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安景不愿看到维克这么消沉,艰难地继续开口:“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吗?”
维克点点头,紧接着又否决道:“让我先一个人待一会儿。”
说罢,维克就抱着米瑞向前走去。安景迟疑了片刻,给了蕾格亚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也紧跟而去。
没走多远维克就停下了脚步,语气明显压抑着怒火:“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安景上前说道:“让你一个人待着,我怎么可能放心?哪怕跟我打一架也好,我也要跟着你。”
当初维克亲手杀掉宫岚后,安景就知道他的少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再有一点点小刺激,暴怒的维克就会做出谁也预料不到的事。安景相信,不到一年的时间并不足以抹平维克心中的痛苦,现在米瑞死在了他的面前,安景很怕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当然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维克靠着一棵树,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安景微微叹息:“少主,您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告诉我,虽然我实力一般,但至少能当好一个倾听者。”
维克睁开眼看了看他,勉强露出的笑意充满了酸楚。从小到大,所有事情最终都会背离他的本心,从头到尾一直陪着他的朋友只有安景一个,或许,他的人生还不至于很失败?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维克确实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为什么他顺从本心做出决定后,一切都天崩地裂了呢?
安景看了过去,面对着维克,却久久都没有答话。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维克时,从他的眼中只能看到睥睨和冷漠,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打倒,能让他困惑,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反观现在,同样一双精致的眼眸,安景只能从中看到迷茫和伤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维克变成了现在这样呢?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为何非要落得现在的模样?
缓缓闭上眼睛后安景答道:“少主,你没做错,只是每个人的命运不同,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或许只是因为……理念不同吧。”
理念不同?或许吧,但维克还是不明白,为何非要等到已经扎根到肉里后,才拉扯得他鲜血淋漓,告诉他这一点?
安景想当一个倾听者,但维克似乎也没什么可倾诉的,只是苦笑着看向了怀里的米瑞。晃神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米瑞还是温和善良的性格,只会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日复一日。
“他一直很听话,真心待我,也从不恃宠而骄,对你们温和有礼,对自己的师父也是尊敬有加。”维克一边苦笑一边说,“他就任性了这么一次,结果就……是我的错,是我把他逼到了如今的地步。”
“少主你知道吗,”安景想了想还是开口了,“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您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至今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任何字眼,都不足以表达。怎么说呢,或许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但也远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糟糕。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无论后不后悔,已经发生的事不可挽回,只要活着,就要学会把过去慢慢抛弃。”
维克没有马上开口,好像在思考安景这番话,又像是单纯的发呆,过了会儿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安景愣了一下,接着马上回答道:“我和蕾格亚曾宣誓向您效忠,我们不会食言。”
“没有什么会永远不变,如果有一天你们也要离开,我不会怪你们。”维克缓缓说道。
“那请您看好了,”安景微微一笑,“我向来说到做到。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们,那我们也不会走的,到时我们可以当朋友。虽然这么说有些僭越了,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记住你的话了。”维克轻轻点点头,然后轻抚着米瑞没有血色的脸庞,“走了米瑞,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