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寄生
即使是华灯初上的夜晚,帝城的繁华程度比起白天也不遑多让,集市上的人群摩肩接踵,所以当远处的大道上马车疾驰而过时,收获了不少人诧异的目光。
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在城中如此匆忙的车辆了,而且那辆马车上还打着神教的旗号,行驶如此匆忙莫非是战事又起?但也没听说哪里不太平,众人疑惑过后,也都没再放心上。
驾车的马夫神情严肃不敢耽搁,可车内的的二人却是一脸平静,正是弥修和阿贝。
瞥了一眼车外的繁荣之景,弥修笑道:“这么着急喊咱们回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现在看来帝城好的很嘛。”
阿贝淡然道:“既是急召,定有要事。”
弥修点点头,然后好奇道:“你猜,会是什么事啊?”
阿贝还是一脸淡定:“去了便知。”
自从阿贝复活后,我们的神王二代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改之前的强硬作风,甚至还成立了参政院,开创了外人参与政务工作的先河。所有人都觉得神王冕下是得了失心疯,可是随着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事实真的让人咋舌惊叹,居然一切都好了起来。在参政院和神教高层的带领下,民众的小日子可以说是一听比一天舒心,弥修一看,当然乐得将麻烦事丢给别人,和阿贝游山玩水去了,一般只有在发生大事时,童殇才会传消息让他回来。
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可前几天却发生了,童殇在信上的语气还挺急,阿贝马上就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弥修赶回来了。
来到早已变了风格的主神殿,人还不少,童殇、嘉蓝、法里斯,包括参政院的一帮老头都在,看到弥修和阿贝,众人开口之前均是先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了,”弥修笑着一一摆手,“我么看你们一个个都哭丧着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率先开口,似乎这件事很难启齿一般。
最终还是童殇认命地走了出来:“启禀冕下,镇守北部山脉的神教军传回来消息,极北之地那里似乎出现了一些异样。”
“极北之地?”弥修思索了一下,“什么异样?”
“似乎是有人亲眼看到了,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转瞬即逝的裂痕。”童殇的表情,凝重间还带着些许尴尬,似乎连他自己都不太能信这番话,可是毕竟是一件大事,他也不敢替弥修自作主张,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叫回来了。
弥修的反应果然也没出他所料,眉头一皱就不开心了:“啊?这算什么大事?你耽误我和阿贝愉快的二人世界,就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冕下,”看到童殇难堪,嘉蓝马上也站了出来,“其实在我离开北部山脉之前,极北之地的上空就已经有了异样了。我在那里待了很久,一直都很正常,异样是在我快离开之前才出现的。现在想来,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弥修扁着嘴,就算真的有事,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啊,难道就这么互相干看着?
沉默了许久,阿贝缓缓开口了:“极北之地。”
参政院里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学者,听到阿贝开口,其中一人忍不住接茬儿:“阿贝大人,您应该没有忘记那件事吧?”
看到阿贝缓缓点头,弥修追问道:“你们不要打哑谜好不好?阿贝,你知道什么?”
阿贝想起了那张毫无情绪的脸,那是他见过最不像人的人,顿了顿开口解释道:“二十多年前五大家族开战时,伽曼洛的首领曾经意图召唤异界的怪物摧毁世界,所幸后来被宫岚和维克阻止了。不过当时他选择的最终召唤地点就在极北之地,假如那里出现了类似裂隙的现象,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弥修沉思了片刻,虽然半懂不懂,但还是明白了一些:“那个首领还活着吗?”
“没有,”阿贝摇摇头,“被阻止之时,他选择了为信念殉道。”
“那这就奇怪了,”弥修费解道,“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果有问题岂不是早就爆发了?既然那个首领已死,为什么现在又有了裂隙?”
童殇也没经历过当年的事,只是在参政院的一致要求下才给弥修写了信,现在他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冕下,无论起因如何,现在出了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而且这么蹊跷的事,或许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这一年以来,虽然法里斯的行为收敛了很多,但最听不得的话就是有人和神教不对付,马上义正言辞道:“冕下放心,任何胆敢与神教为敌的人,我都绝不放过!”
弥修看了看阿贝:“所以,咱们要去极北之地看看吗?”
阿贝没有开口,只是慎重地点了点头。看到他这幅神态,弥修心里也略微有些不安,阿贝是亲身经历过当初的人之一,而且他本人并不是妄自菲薄的性格,现在表现的如此凝重,弥修也做好了应付麻烦的准备。
不过连联盟军这么大的麻烦都解决了,一个小小的裂隙又算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刚刚赶回帝城没多久的弥修,就带领着神教的诸位高手以及大量部队,浩浩荡荡从北上了。北方除了鲜少有人问津的雪城和极北之地外空无一物,谁也不知道神教这是抽哪门子疯,许久没有经历战火的人们有些惴惴不安,一时间倒还流传出了不少闲言碎语。
不过这仅仅针对于帝城附近,大部分人还是忙着过自己自给自足的小日子,亦或是在温饱线上挣扎。
城镇里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但是谁也不会对那个角落里的小乞丐多看一眼,况且还是那么吓人的乞丐。
乞丐脸上是密密麻麻的刀疤,看了就让人心生厌恶,浑身脏兮兮的,又不能开口乞讨,自然只得饥一顿饱一顿地度日。
此人就是法里斯少爷的随从,小哑,当初法里斯拿着家族标志冲出了福光城,胆小的他就乖乖听话躲到了外边,后来随着战事越来越混乱,他也跟着人群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虽然现如今他满可以回去找法里斯,但他一个人人都不待见的哑巴,消息太闭塞了,他并不知道战争早就结束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更不知道法里斯还派人去福光城附近找过他,他只能一个人在外流浪。
好在小哑找到了一家餐馆的后巷,这里每天都会丢弃不少的剩饭剩菜,好歹能填填肚子。
夜色渐渐深了,这里远没有千里之外的帝城那般热闹,月亮越过树梢时,路上的行人就所剩无几了,餐馆也即将打烊,后巷里传来一声闷响,是扔剩饭的动静,好像在通知小哑可以开饭了。
小哑抬起头,目光怯懦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他知道自己很不讨喜,除了法里斯也没人喜欢看他,所以哪怕是吃一点别人不要的食物,小哑也不敢让任何人看到。
各种剩菜和酒水都堆沏在一个桶里,其味道可想而知,可小哑当然不会在意了。不过,就在他打算大快朵颐的时候,黑暗的巷子里突然传来慢吞吞的脚步。
小哑马上蜷缩在墙角,借着微弱的月色,他看到了一个身形摇晃的壮汉,似乎是喝多了酒,走起路来不少很协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小哑大气也不敢出,只敢在内心祈祷这个壮汉赶快离开。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壮汉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路过小哑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小哑这才注意到,即使是一片漆黑,壮汉的眼睛却依旧明亮璀璨,像是恶魔手中的宝石。
“你,你是什么人……”
壮汉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可表情却是扭曲的,似乎又愉悦又痛苦,在黑漆漆的环境中,简直和厉鬼没什么两样。
小哑只能干巴巴地喊了一句,然后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更小的团子。
“你很,害怕?”壮汉笑了起来,但声音似乎不是从嗓子里出来的,“别怕,我的小可怜,我和别人不一样,不会伤害你的……只要,只要你的躯体……你的躯体很棒,比我现在这副好多了……”
说着,壮汉的双眼突然爆发出了诡异的紫色光芒。
或许小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话,但眼前这个诡异的画面着实把他吓到了,他以前闲着无聊时喜欢和法里斯一起看一些鬼怪杂谈,此刻眼前的画面激发了他内心所有的恐惧,小哑再也忍受不了了,连滚带爬地啊啊爬起,随便找了一个方向飞奔而逃。
壮汉想伸手去抓他,可是却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一头狠狠撞在了墙壁上,不过他却还是在诡异地笑着:“想跑吗?”
他眼眶中萦绕着紫色流光突然更加夺目,紧接着伴随一阵血肉破碎的闷响,两颗眼睛居然直接从他的眼眶里飞了出来,诡异地漂浮在空中。再看看他的身体,已经动也不动地倒在了地上,头部惨不忍睹,血液正在顺着地面蔓延。
两颗脱离肉体的眼睛似乎还泛着恶毒的精光,借着猛然飞向了小哑逃离的方向。
黑暗中,小哑已经慌不择路地逃到了郊外,实在跑不动的他正扶着一棵大树连连喘气,接着他背靠着树干,有些绝望地看着四周的黑暗。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伤害他呢?仿佛自打记事起,自己就是这幅鬼样子,人人见了他都是厌恶中带着恐慌,唯独法里斯不用异样的目光看他,还好心让他当自己的随从,不让别人欺负他。可是,法里斯少爷已经上战场了,至今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小哑一直记得法里斯临走前对他说的话,可是他太弱了,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定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慢慢蹲下后,小哑的眼眶有些发酸,这么活着,真的没有意思。
很快,上方传来的破空声音打断了小哑的思绪,他抬头一看直接傻眼了,那一对眼睛居然自己找到了他!这一定是妖怪吧?!
面前的画面太惊悚了,小哑想跑,可腿脚都跟不听使唤了一般,连站起来都是奢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眼睛缓缓逼近自己。
——别怕,我不会杀你的,我只是想和你融为一体。
“啊!!”小哑惊恐地喊叫了起来,眼睛当然不会说话,可是他很清晰地“听”到了眼睛的意思,似乎是直接将信息塞到了他的脑子里。
紧接着,那双紫色的双眼居然直接飞进了他的眼眶里,小哑疯狂地大喊,拼命地捂着自己的眼睛,可是对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诡异的眼睛正在和他自己的眼球融为一体,无论是那种诡异的触感还是心底的恐惧,都让小哑万分胆寒,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发出凄厉的干嚎。
“别怕,孩子,”这次眼睛的声音真正响了起来,“我需要你的身体,而你,也会获得我给予的力量,不过有一说一你的身体真的难看,我先帮你一把吧。”
话音刚落,小哑脸上那密密麻麻的陈年旧疤居然开始接连破裂,他瞬间就成了一个血人,而且小哑也不受控制地呕吐了起来,吐出来的也是一大片黑红色的血迹。
不过那些伤口虽然重新溃烂了,但若第二人在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诧异万分,因为那些崩裂的伤口正在渐渐愈合,而且原本的伤疤也在逐渐脱落。小哑也感到了喉咙里的异样,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还不知道,就连他那被人割掉的舌头,也在缓缓生长。
漫长的剧烈折磨持续了很久,小哑的身上几乎一半是血一半是汗,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他才发现,自己在黑暗中居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比平时白天看的还要清晰,但是紧随其后,撕裂般的剧痛在他的脑海里爆发了。
无数无数的画面,个别是他见过的,但绝大多数都是他闻所未闻的,在他脑海里接连闪过,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那么庞大的信息瞬间填满了他的脑海,小哑崩溃地喊了出来:“啊……疼,住手啊!”
喊完之后他自己也呆住了,他能说话了?!
那难以忍受的痛苦似乎只有短短一瞬,眼睛的笑声再次响起:“没错,这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好了,你现在可以想一想,我是谁。”
“流年珠……”
这是当初嫁接在百晓眼中的流年珠,传说中记录着世间一切的东西,还拥有透视人心的能力,百晓身死之时,流年珠从他身上主动脱离,这一年来兜兜转转为自己寻找了无数个躯体,可没有一个能优于百晓,绝大部分都承担不起它如此巨大的能量,即使没有当场暴毙,也和刚刚那位壮汉差不多,很快就会力竭而死。
不过流年珠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哑的身体,很适合它。
流年珠发出沉闷的笑声:“很好,那么,你是谁呢?”
小哑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地说:“小哑……”
“小哑?你从小就没有名字,法里斯给你起的也不过是个戏称。从今以后,你拥有了我的能量,谁也不能奈你如何,百无禁忌,你就叫无禁吧。”
“无禁……”小哑轻声念叨着,他知道这世上没那么好的事,流年珠为何要选择他,为什么还要回复他的伤口和身体?他感觉到了威胁,可脑子里的某些理念,正在无边的信息中被缓缓淹没。
流年珠继续说道:“可能是因为,我和百晓太贴合了,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是流年珠本身,还是百晓?既然你拥有了我的能量,那就完成他未完的遗志吧,我们一起,消灭神教。”
“消灭神教……不行……”小哑痛苦地捂着脑袋,那是法里斯誓死也要守卫的统治者,自己不能那么做。
可是很快,他的眼中迸发出紫光,流年珠冷笑道:“这具身体已经是我的了,无禁,要听话。”
撕扯般的痛苦不断地从脑海中蔓延,这一瞬间,百晓的种种经历在他脑海中浮现了无数次,他终于淹没在了相似的情绪里,憎恨从心底浮现。
“那么,你要如何选择呢?”
沉默了良久,无禁缓缓起身,面无表情道:“你准备靠嘴推翻神教吗?总归是要有自己的势力的。”
流年珠满意地一笑:“不错,百晓的恨意给了我意志,或许,你的表现,能给我生命。”
抬头看了看依旧漆黑的天空,无禁默不作声地走入了城中。既然他无可依靠,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情,不如就跟随自己的意志,肆意而为吧。
而弥修那边,众人已经进入了极北之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冰川,弥修不无感慨地说:“极北之地,埋藏了好多故事啊。”
可是阿贝却并不答话,弥修一看就知道阿贝很在意这件事情,忍不住问道:“阿贝,拿那什么异界怪物,很难对付吗?”
阿贝点点头:“是的,凭人类的力量恐怕根本无法对抗,搞不好,这次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想当初,宫岚,维克,甚至是其他四大家族,乃至自己,在面对尼采的时候根本毫无抵抗之力,更不用说他联通的异界怪物了,若不是他最后为了维克决定放弃,恐怕这个世界早就没了。阿贝不知道为何裂隙会重新出现,但是无论如何,即使出现最坏的情况,他也要和弥修一起面对。
极北之地的最深处,神教军已经将这里密密麻麻围了起来,弥修刚下马车,深情顿时就严肃了起来。
天空中一片暗沉,黑红色的云彩横七竖八地在空中组合,透过那一层层诡异的云彩并不难感知到,隐藏在另一个世界的恐怖能量。
那些云彩并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在缓慢地流转,似乎有什么未知的事物,即将从中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