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阴霾(1 / 1)

威尔斯特 古特 454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四十五章 阴霾

  一年后。

  一名神教军士兵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身为那个端坐着的俊俏少年:“神使大人,冕下请您过去一趟。”

  童殇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整理了一下侍服:“知道了。”

  走在黑漆漆的过道,童殇不由得思绪万千,已经一年了啊。当年盛怒之下的弥修,凭一己之力几乎将进攻帝城的联盟军主力屠杀殆尽,随后就自封为神王,命神教军在各地追杀叛军余孽。他的手段比宫岚更加残暴,任何可能与叛军曾经有染的人,动辄便是诛杀满门,此举自然是引起了更多人的反抗,但是很快,在弥修那恐怖的实力面前,就再也没有反抗的声音了。这场旷日持久的除叛之战延续至今,现在全国各地都是风声鹤唳,所幸和叛军有关系的人差不多已经被杀干净了,长达一年之久的杀戮也终于要到头了。

  进入和之前别无二致的主神殿,童殇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属下见过神王冕下。”

  王座上的弥修支着下巴翘着腿,漫不经心道:“起来吧。”

  童殇这才敢起身,抬头看着这位新的神明。

  如今的弥修,早已不见了当初的天真模样,眼眸中只有残忍和杀意,昔日和自己一起探讨大改神教的少年,如今变为了比宫岚更甚的暴君,那么多宛如昨日的场景一去不复返。

  这一切,看上去都太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了。

  “叛军都处理干净了吗?”弥修懒洋洋地问道。

  “启禀冕下,”童殇行礼道,“目前大部分城镇的叛军势力都被彻底根除,剩余的叛军聚集于塔伊尔城负隅顽抗,法里斯正在前线作战,预计一个月内便可消灭全部叛军。”

  弥修冷笑了一声:“叛军最初便从塔伊尔城而起,让他们了结在塔伊尔城也不错。不过……居然需要一个月这么久?让法里斯把塔伊尔城全毁了,不留一个活口岂不是更快?传令下去,让塔伊尔城从版图上消失。”

  童殇看着弥修,没有回话。

  塔伊尔城也是神教的领地,况且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和叛军没有关系了,如今叛军并不是“回家”,只是一路退到了那里而已,城中的居民也不全是叛军的人,难道就这么全部杀了?

  可是弥修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童殇就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是……”童殇不敢不从,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他那位昔日好友了,而是一位杀伐果断无情无义的暴君。

  “对了,还有一件事。”童殇刚刚想退下,弥修就再次喊住了他,“我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叛军一波接一波的无穷无尽,关系还盘根错节,有没有什么办法是能够斩草除根的?思来想去,还真让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你着手去做吧。”

  童殇心中闪过一丝很不安的感觉,硬着头皮畏惧地问道:“请冕下明示。”

  弥修从王位上起身,目光阴寒:“之前神教之所以被叛军打得那么狼狈,一大原因就是对神教之外的异能者管理过于松懈。我打算在全国下达一道命令,所有的异能者,必须加入神教,并且在我的神像面前发誓永远效忠,任何不从的异能者,杀无赦!”

  童殇都快疯了,弥修这是只怕别人不造反吧?立刻重重地跪下喊道:“冕下万万不可!您的手腕本身已经过于强硬,此令一出一定会怨声载道,要是被有心之人挑动,届时……您忘了吗,当初叛军造反的导火索,就是因为神教强行收押异能者,您现在想要重蹈覆辙吗?”

  “蠢货,这可是一劳永逸的事!”弥修冷笑道,“只有彻底根除了外界力量,我神教才能永世长存。再者说……你觉得凭我的力量,并不足以完成此壮举吗?”

  弥修身上的异能力压迫得童殇不敢起身,但他还是坚持道:“求冕下收回成命,您这……您这和逼迫他们造反有何区别啊?”

  “神教是正统,我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统治者,就该杀掉那些心怀鬼胎不肯效忠的人!我再说一遍,滚下去传令!童殇,你要是不想死的话,最好乖乖照做。”弥修的表情阴森诡异。

  没错,自从阿贝死后,弥修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心中没有任何怜悯与慈悲,即使是身为神使的自己,也成了他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猎犬,甚至只要稍有不从,就能感受到弥修身上那逼人的杀气。

  “属下,领命……”

  童殇最终还是没敢违背弥修的命令。而且,假如连自己都反抗他了,那弥修身边还剩下谁呢?

  走出主神殿,他身后的石门就迅速关闭了,弥修似乎不希望任何人窥视到自己。童殇缓缓叹息,无力地靠在了走道中的石柱上。

  叛军已被消灭,宫岚也不见了踪影,原本童殇觉得自己心心念念的时代终于要到来了,结果却成了这个样子。仅仅是因为阿贝的死,就彻底抹灭了弥修的人性,这么一想,假如维克当初不死,那是不是宫岚也不会变为暴君呢?如果阿贝能活过来就好了,可这世上哪有如果呢?望着一片肃杀沉寂的神王殿,童殇突然感到了无边的绝望,哪怕他从一个小小的平民变为了如今一人之下的神使,却仍是对一切无能为力。诺大的神王殿似乎永远都是空荡荡的,连个能交谈的朋友也没有。

  哪怕是,那个人还在,能抱一抱他也好啊。

  童殇离去后,弥修迈着步子回到了寝宫,打开房门后弥修终于露出了一个稍微正常些的笑容:“阿贝,我回来了……”

  寝宫里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樽冰玉打造的棺椁,摆放在屋子正中央。

  “阿贝……”弥修轻轻坐在棺椁上,痴迷地看着那张沉睡的脸,“今天童殇又想忤逆我,我差点忍不住要杀了他……我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总是在想啊,你都死了,他们凭什么活着呢?我马上就能把叛军杀光了,马上就能为你报仇了,阿贝……阿贝,其实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是一想到你已经不在了,我的心就像是被捏碎了那样难过,我恨他们,我恨所有人……我以前一直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为什么那么没用呢?我不知道答案,我就是没用,我就是什么都做不到……”

  眼角下滑过两行清泪,弥修像只猫一样伏在阿贝的棺材上,不停地轻轻呢喃着爱人的名字。

  弥修最希望做的事就是复活阿贝,可是他却不敢去做任何尝试,宫岚为了复活维克,苦苦找寻了将近十八年,可最终却是那么一个下场。弥修只能通过无尽的杀戮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一旦他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希望,就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

  虽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如今的日子越来越没滋没味了,可时间并不会停下,还是一天天过去了。弥修下达的命令确实引发了一波不算小的骚乱,但在神教军残暴的镇压之下,终于将命令强行推广到了各个城镇,异能者们要么成为了神教的拥趸,要么被迫四处流亡,在如此极端的手段下,还真把神教的统治地位大大抬高了。而伴随着这一点,肃杀的氛围也达到了顶峰,人人自危,甚至都有了点末日将至的味道。

  不过这对弥修来说根本不重要,新的一天,他依旧是百无聊赖地坐在王位上打哈欠,听着童殇汇报那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政务。宫岚那句话说得很对,这个世界确实无聊透了。

  不过今天有些例外,因为一直不曾返回帝城的法里斯,此时也跪拜在弥修面前。

  和一年前相比,法里斯外貌的变化并不大,可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和之前截然不同,一年的时间,足够把一个有些天真的少年磨砺为一名杀伐果断的将领了。

  法里斯目光沉着:“启禀冕下,属下已听从您的命令,将塔伊尔城彻底焚毁,城中人口无一幸存,至此叛军已被彻底消灭。”

  当初法里斯赶到帝城时就曾发誓,这一年里他也遵从了誓言,一直在外讨伐叛军余孽,从未回过帝城,手中的圣银之咒也沾满了叛军的鲜血。直到此时彻底消灭了叛军,法里斯才遵照誓言,回到帝城复命。

  “做得不错。”弥修轻描淡写地说,虽然他比任何人都痛恨叛军,但也只是捏死一群蚂蚁罢了,即使成功了他也不会多么欣喜。

  虽然弥修的语气很不走心,但这四个字对法里斯而言已经够了,至少已经足以证明他洗刷掉了家族的耻辱,神教重新接纳了圣银家族。

  弥修继续问道:“那圣银家族之后,是打算留在帝城,还是继续待在福光城?”

  法里斯行礼道:“回冕下,如今局势刚刚稳定,还有不少地区需要神教军的维护,我愿带人四处巩固神教统治,直到真正安稳后,再谋求家族发展。”

  “行。”

  弥修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他不会因为圣银首领的所作所为就迁怒法里斯,也不会因为法里斯的忠诚就对他大加赞誉,这些事情都无足轻重。

  就在弥修准备打法他们离去的时候,童殇又站出来开口了:“冕下,西恩城城主派使者觐见,说是要为冕下您献一份大礼。”

  “大礼?”弥修嗤笑着挑挑眉,“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西恩城使者领着一名低着脑袋的少年走了进来,直扑扑地跪下:“小人见过神王冕下,小人是奉城主之命,特地来为您献礼的。”

  “霍格曼让你来的?”弥修在脑海里思索了半天,想起了那个脑满肠肥的西恩城城主,“什么大礼,拿出来看看。”

  “请冕下过目。”使者一脸讨好的微笑,让身旁跪着的少年抬起了头。

  看到少年的脸庞,弥修腾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这张脸,只有在梦里才能和他对视。

  少年的长相几乎和阿贝如出一辙,眉眼间带着点点羞怯,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格外得勾人心魄。只见他半推半就地闪躲着弥修的眼神,怯生生地行礼:“小人见过神王冕下……”

  就连他的声音,都像是在刺激男人的冲动。

  弥修一言不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的那张脸,接着一步步走下台阶,直至来到少年的身前,抬起手轻轻扶住了少年的脸颊。

  或许是弥修的眼神太直接了,少年不出意外地红了脸,小声道:“冕下……”

  使者在一旁默不作声,实则心里已经大喜过望了,城主说的果然没错,只要为冕下献上这个少年,那就是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看着弥修怔怔出神的模样,使者似乎看到了无数财宝美女正在向自己招手,不枉他花费重金贿赂霍格曼才得来了这么一趟美差。

  很显然,当初阿贝到达西恩城的时候,霍格曼有幸见到过他的尊容,弥修和阿贝都没有刻意地向外人隐瞒关系,所以他们之间的事儿早就从帝城流传出去了。现如今弥修变为了这个样子,霍格曼简单一思索就明白了关键所在,特地在城中寻找,还真找到了一个和上一任神使长相一致的少年。

  现在看来,霍格曼似乎走了一步好棋,只是……原本平静的弥修,突然暴怒了起来,一把掐住少年的脖子就将他直接提了起来。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脚不停地扑腾着,痛苦和畏惧使得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冕下……冕下饶命,饶命啊……”

  弥修像是看着仇人一般目光恶毒,手上愈发地用力:“你们这帮杂碎,把我当什么人?又把阿贝当什么人!?你也配长这张脸?!”

  少年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摄人心魄的眼神此时也失去了神采,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偶尔抽搐一下身体。

  扔开少年的尸体后,弥修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使者身上,使者吓得如同捣蒜般磕头:“小人知错了,求冕下饶了小人吧,冕下饶命啊……”

  回应使者的,是弥修手上闪过的黑光,使者惨叫一声就倒了下去,鲜血铺了一地。

  弥修恶嫌地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童殇,传令西恩城的神教军,让他们把霍格曼那个老东西给我宰了!”

  “是……”童殇立刻行礼,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行了,你们也滚吧!”

  挥斥了童殇和法里斯后,弥修愤恨地坐回王位,突然就感到悲从心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但是弥修不得不承认一点,刚刚第一眼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其实自己是动了心思的。这让他无比愧疚,因为这似乎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在他心里,已经认定阿贝回不来了。

  这种愧疚让弥修倍感不安,他不敢再去看沉睡着的阿贝了,大吼了一声后直接冲出了神王殿。

  在街道上飞奔了很久,弥修才稍稍冷静下来,抬起头看了看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天空。

  弥修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离开过那个阴暗的神王殿了。

  战争过后一切都是百废待兴,如今的帝城比之前更加寂寥,路上走着的人,脸上也没什么神采,大白天街道两边关张的店铺都比比皆是。

  弥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其实细细想来,自己和阿贝在一起的回忆并不多,在本该最好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甚至都没有和他一起在帝城的街道上走过。不多幸福的回忆,除了那难忘的一晚,就是渭城的城庆了,他和阿贝像两个普通人一样在集市上嬉笑打闹……好吧,嬉笑打闹的只有他自己,但是那天晚上的阿贝,也格外动人。如果能再体验一次当时的恬静美好,弥修就是死也值了。

  弥修知道宫岚和维克的事,他从中学到的东西就是不能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可是他不那样啊,从见到阿贝开始,他就将阿贝当做了自己的挚爱,对这个人无比珍惜,可为什么最终还是会失去呢?

  宫岚也好,石蚕也好,乃至是自己,似乎都走入了爱而不得的魔咒,无论自己做什么,最终能品味的都只有一腔苦涩。

  有点像石蚕教他的最后一课,要承认自己有做不到的事情,所以,自然也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或许这确实能让人成长,但代价也太大了吧?弥修宁愿没有任何成长,只要能换回阿贝的性命。

  弥修苦涩地想着,同样的想法,或许也一直在宫岚的脑子里逗留吧,这种痛苦他品味了将近二十年,最终也无法挽回,可能自己也会和他一样,在满是孤寂和痛苦的阴暗角落里苟活,直到最后一丝幻想的希望破灭,再和这个世界挥手告别。

  之前好歹还有叛军的存在,自己还能分散一些精力,现在连敌人都没有了,自己可以一心一意地品尝痛苦的滋味了。未来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弥修不敢想,自己究竟该如何活下去。

  出门走了半天,心情反而更加郁闷了,就在弥修想回去的时候,突然不经意地发现,自己居然习惯性地走到了异能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