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荒屋(三)(1 / 1)

荒屋 青小雨 316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3章 荒屋(三)

  周诩换了身衣服出了门,往山下走的时候,自己都没察觉自己脚步如飞,神态轻松,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自从上回闹僵后,他找不到借口去找人,本身在感情上就不擅长主动积极,这一憋就憋了多日,如果人也有耳朵尾巴,那就该是——前几日还没精打采地往下耷拉着,这会儿耳朵尾巴都竖了起来,可精神了。

  他在山下超市门口借了辆三轮车,跟之前阮杞骑来接他的差不多。蹬着三轮车赶往阮家时,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幕很滑稽。再往前几年,不,别说几年,就往前一年,他根本想象不出来自己大半夜会蹬着三轮车赶去前男友家。

  与其说是办公事,不如说只是纯粹地想见对方一面。为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而悄悄地开心着。

  说来也是怪,见了面他忍不住地训人,可见不到,又抓心挠肝地想念。

  自己都觉得自己魔怔,有病一样。

  他现在在家里总失眠,睡不着,只有去林子里的木屋才能睡个好觉。说不出是为什么,可能因为那是两人唯一还能有些关联的地方。

  但这话说出来,别说阮杞了,他自己都不太信。

  气喘吁吁到了阮家,周诩下车前迟疑了一下,先摸手机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依然是没人接,周诩心里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忐忑,手心里出了层汗,他在裤腿上擦了擦,又平复了一下呼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这才锁好车敲响了“强山水产”的大门。

  好半晌,屋里才来人开了门,是阮杞。

  阮家父母早早就歇下了,主卧离外头门店的大门远,睡得沉了不容易听见。

  阮杞随意扎了个马尾,刘海在额前落下几缕碎发,脸颊上有在枕头上压出的红印,穿着浅色睡衣睡裤,一手还在衣摆里挠痒痒。

  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在看清门外的人后,立刻僵住了。

  阮杞砰地一下将门关上,正欲往里走的周诩好悬没被拍扁鼻子。

  周诩:“……”

  又过了一分钟,阮杞换了身运动服开了门,脸上有洗过的痕迹,未来得及擦干的水珠顺着英俊的轮廓滑下来,带了几分冷嗖嗖的潮气。

  “这么晚了,来做什么?”阮杞硬邦邦道,“我爸妈都睡了,有事……”

  “我找你。”周诩打断道,“你一直不接电话我才过来看看。有急事。”

  他晃了晃手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阮杞蹙了下眉头,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两眼:“不知道怎么点到飞行模式了,直接打店里电话不行吗?”

  “……”周诩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

  阮杞将飞行模式关掉,屏幕上立刻弹出好几条金老板的消息。

  他随意扫了几眼,看周诩:“是金成俊找我?”

  周诩嗯了声:“他在外地,不方便过来,拜托我来看看。”

  阮杞始终绷着的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就泄了,紧绷的肩背松下来,懒洋洋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什么事……”

  他在昏暗里显得漆黑的眼睛盯着周诩:“我倒是大半夜找过你几次,难得你来一回……还是为了别的人。”

  周诩手指不由捏紧了手机:“我是……”

  阮杞摆摆手,似乎不想提这个:“有事说事,我还在忙。”

  周诩一愣,他还以为阮杞之前在睡觉。

  两人正说着,后头玄关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对方语气淡漠,没什么情绪波动,连问话都问得一股子平铺直叙的味道:“阮杞,你有事的话我就先睡了。”

  周诩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阮杞转身,他背后的玄关灯光下显出个陌生的人影来。

  对方长得高挑单薄,穿着深色睡衣,头发理得很短。哪怕在昏暗的灯光下,周诩也能一眼看出对方长得极好。

  那种好是一种气质上的好:清冷又禁,欲。睡衣领子系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直抵着喉咙,随着他说话时那鼓起的喉结上下滑动,轮廓分明,看着很是有味道。

  男人皮肤很白,甚至比阮杞还要白,面上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文气感,纤长的睫毛缓慢眨了几下,目光只往周诩身上扫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移开了。

  他身上有跟周诩相似的东西:古板、固执、规矩、整洁。

  但也有非常不同的东西:他更加冷漠,像一团活在烟火气里的死物,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丝毫没有兴趣。那种冷漠的感觉是从内往外散发的,仿佛没将任何人放进眼里。

  如果说周诩是年纪轻轻活成了一个唠叨的老干部,那这个人就是从头到尾只为自己活,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非常浓厚,像台移动冷器制造机。

  阮杞没注意周诩怪异的神情,只对后头的人道:“睡吧,我这边临时有点急事。”

  “明天我们还有其他安排。”男人一板一眼道,“你答应过我……”

  “知道知道。”阮杞笑出了声,挥挥手,“答应你的一定不会食言,相信我,嗯?”

  男人歪了歪头,这才转身走了,没给周诩一个眼神。

  周诩牙关紧咬,待阮杞回过头来,他控制不住地扯出了一个冷笑:“这么快就有新人了?”

  他又自言自语:“也是,当初你跟姓冯的才分了几天,不也一样找上我了?”

  阮杞一愣。

  “还胆大包天的带回来?”周诩道,“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啊?还是之前咱俩在你家做的那些,打开你新世界大门了?”

  阮杞眯了眯眼,阳光帅气的面庞上浮现出一种少有的嘲弄和恶意:“周先生,你想管我工作上的事,美其名曰为我好,为我父母好,现在连我的私人生活也要干涉?你算什么?”

  周诩舔了下发干的嘴皮,一路赶来的兴奋已被这冷水泼得什么也不剩了。

  他眼里的情绪缓慢地沉下去,片刻后平静无波道:“是我冒犯了。”

  阮杞看着男人的冷静和无动于衷,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只是这股火气还没彻底掀起来,周诩就回头解了三轮车的锁,直接调头要走:“我通知到了,剩下的你跟金老板谈吧。”

  阮杞忍不住道:“这就走了?”

  说完就想扇自己一耳光。

  周诩没回头,手指无意识地拨了下车把手上的铃铛:“不打扰你们。”

  后头没声了,片刻后,周诩听到了门锁关上的声音。

  咔哒一下,清脆又刺耳。

  周诩喉咙动了动,手指摸着冰冷的车铃铛,想起之前阮杞来接自己,那三轮车把手上还绑了只彩色的小风车。

  那么幼稚,又那么让人开心。

  那时候阮杞在前头蹬车,他在后头跟盆栽挤在一起,冬风将小风车转出绚烂的颜色。他们在断桥头上停下来,躲在外套下接吻,那时候两颗心靠得那么近,仿佛有今天没明天,别的什么也不去考虑,只是火热地、缠绵地贴在一起。

  那曾让周诩少有的生出了宁静感,是他想要的一生一世,平凡平淡,普通却又安心。

  他以前以为梁笙身上有这种东西,后来发现是对方装的。

  之后他在阮杞身上感觉到了,可却一闪而逝,他没有抓住。

  当越来越多别的东西掺杂进来时,那种宁静感就自然而然地被打破了。

  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去修复。

  而现在,也不需要他去修复了。他好像总是晚一步。

  大学失恋的经历,在梁笙身上栽的跟头,再到现在。周诩闭了闭眼,感到了一种三十而立前的精疲力尽。

  再回神,他在车铃铛斑驳模糊的倒映里,看到了自己发红的眼眶。

  和人相处太难了,他不想再和谁有瓜葛了。对他来说,这太难了。

  阮杞裹着一身怒气回卧室,经过客卧时,门开了。

  屋里的男人拿着水杯,正准备去接水。

  “谈完了。”依然是把问句生生变成了肯定句。

  “嗯。”

  男人歪了歪头:“怎么了。”

  阮杞往后扒了一下头发,靠在墙上,整个人都颓废了下来:“……那是我前男友。你应该认识,周诩,以前一个中学的。”

  男人记忆力显然非常好,不需要提醒就点头:“我知道。”

  “你认出来了?”

  “他没怎么变。”

  “以前你俩争全校第一第二,我这种人,只能在下头仰望。”

  男人突兀道:“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念书。”

  阮杞倒是第一次听说,挑眉看去:“你怎么知道的?他跟你说过?”

  “看出来的。”男人摇头,似乎对闲聊并不感兴趣,单方面结束了话题,“晚安。”

  阮杞:“……”

  阮杞手指发痒似的,神经质地动了动,追了上去:“陈博园,陈眼镜,你跟我说说呗。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私事被表弟周雄丢在阮家暂住的陈博园道:“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念书只是为了考好的大学,不是喜欢念书,也不好奇书本外的附加知识。还有,他并不在乎做第一,只是为了别人才做第一。”

  “为了别人?”

  “我听其他老师提过,他父母离婚早,两边都不管他。他从小被姑姑和爷爷拉扯大,那两个人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阮杞皱了皱眉,这事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过以前念书也好,全校第一也好,考上大学,进了非常厉害的公司也好,周诩都不是为了自己。

  在他看来,这种学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既然能做到自然是做到最好,之后那些令人羡慕的结果来得都是理所当然。

  可现在被陈博园一提醒,他倒是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周诩能轻易放弃多年努力得来的一切,只身回到这座小城。

  因为他并没有那么执着、留念的东西。

  和他表面始终维持的“规矩”不同,他骨子里其实没有那么在意这些。甚至可能很想摆脱一些东西,但由于长时间的思维习惯,那份“规矩”就自然地锁在了他的血液里。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但是陈博园注意到了,这个敏锐的跳级生,因为太过聪明,看人时总像是一眼就能将人看穿,有一种无机质的居高临下感。

  阮杞初在酒吧看见站在周雄身边的陈博园时,有些怵他那双眼睛。但久了也就还好,毕竟他心里没鬼。

  还没想完,就听对方咕咚灌下半杯水后,干脆道:“你还喜欢他,很喜欢。”

  阮杞:“……”

  男人哪怕是不解,也不解的非常云淡风轻:“既然喜欢,何必分手。”

  “你不懂。”阮杞转身就走,生怕走慢一步,就被看出别的什么。

  “你跟他赌气。”陈博园放下杯子,“他什么都好,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跟他赌气,也跟自己赌气。好无聊。”

  “你还怕时间久了,他发现你什么也不是,看不起你,会甩了你。”

  阮杞接连被人揭伤疤,一个转身将人推到了墙边:“闭嘴!”

  男人闭嘴了。

  阮杞胸口剧烈起伏,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片刻又重复道:“你不懂!”

  “……”陈博园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