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可以吗

　　贺狄当然不会讨厌周游。

　　但也不会喜欢，至少现在，他对周游的认知还停留在“这是我们队里的打野，人有点儿憨有点儿自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感触。

　　周游这个反问，近乎是给了贺狄一个肯定的回答。

　　是。

　　是喜欢你。

　　你猜的没错。

　　贺狄忍不住扭头咳嗽了两声，不知道为什么，喉咙突然一阵发痒，咳嗽了好一阵儿。

　　然后呢？

　　周游那么紧张，贺狄却没什么波动。

　　“为什么喜欢我？”贺狄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才认识三个月……有三个月么？”

　　周游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对贺狄说：“你救过我。”

　　“嗯？”贺狄懵了下。

　　“订单能取消么？”周游松开了贺狄的手，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感，“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贺狄点开打车软件，把订单取消了，那司机还停留在刚才的一千米处，不知道在等什么。

　　“去个……地方，”周游吸了吸鼻子，总算松开了贺狄的手，“带你去。”

　　贺狄没有再问。

　　周游转身朝着另一边走着，边走边回头看贺狄还在不在身后，好像给人引路的流浪狗，生怕贺狄走了。

　　绕过这条街，他走进了一条很黑的巷子，路灯常年年久失修，地面也有些泥泞，路并不好走，贺狄没有抱怨什么，他抬头看，这里的天空被墙壁压缩成小小的一块，偶尔有一两根绳子从窗户这头延伸到另一边，这个年代竟然还有这样横跨的晾衣绳。

　　穿过这条小巷，外面的路面也不算宽阔，这里竟然还有一片老城区，没翻修，路面坑坑洼洼，路边野草丛生，几根电线杆子寂寥地立在那里，上面贴满了小广告。

　　周游往前走一段就回头看贺狄一眼，再继续往前走，最后终于带着贺狄走到了另一条小道上，这里的一切和刚才的地方又完全不同，周游应该是带着他走了个近道。

　　贺狄愣了愣，这个地方他认识，不，应该说是……非常熟悉。

　　前两年队伍成绩不好，贺狄不想回家，只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曾经在这里租过房子。

　　周游为什么会带自己来这儿？

　　巧合？还是……他知道自己以前住在这儿？

　　贺狄忍不住快步追上周游：“到底去哪？”

　　“就到了，”周游扭头看着贺狄，轻声问，“你觉得这里，眼熟吗？”

　　贺狄抿抿唇没说话。

　　“不眼熟也没关系，”周游原地蹦了蹦，快步往前，“我一直都记得。”

　　他带着贺狄到了一条死胡同前。

　　胡同里以前大概囤放过一些垃圾，墙皮上涂满了漆黑的颜料，两边的墙上还有各种油漆喷上去的小广告，白漆刷了一层，盖不住，但隐约看不出号码之后就没有再管了。

　　贺狄有些茫然地站在周游身后，手揣在兜里，夜风有些冷，他又把拉链拉到最顶端，看着周游。

　　“我没有家人，”周游拉着贺狄往旁边站了站，往他身前一档，挡住了风口，“也没有家，小时候一直在这一片儿……流浪，这里的很多人都认识我。”

　　“世界是你在街上捡的狗是么？”贺狄问。

　　“嗯，”提到世界的时候周游的神情总是要放松些的，“捡到后就一直散养着，但是它从来不咬人，也不给我惹麻烦，很乖。”

　　贺狄笑了笑。

　　周游看见他的笑，总算放松了许多——“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这句话肯定不是随口说出来的，贺狄或许察觉到很久了，只是今晚才挑了个时候说出来。

　　或许在他问电话是不是单打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

　　贺狄很聪明。

　　聪明到……让人想叫他不要这么聪明。

　　聪明的贺狄既然猜到了，周游也不打算藏了，反正也藏不住，只是要把这些话说出来时，总会紧张。

　　紧张得想翻墙逃跑。

　　“大约是十四岁的时候，我被那家网吧的老板收留了，”周游指着前面一家网吧，门口摆着一个红底黄字的招牌，写着“老刘网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街边小餐馆的照片，“我在那儿做网管，住了一段时间，接触到了英雄联盟。”

　　“啊。”贺狄应了声。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然后就入迷了，一直打，我觉得我技术不错，就开了solo赛，来网吧的人都可以和我打，一把50，打完结账，”周游继续说着，“有输有赢，很多时候……是赢。”

　　“然后呢。”贺狄问。

　　周游回头认真地看着他，贺狄是个很合格的听客，在适当的时候接下句，又不会表现欲过剩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哪怕知道这件事和他有关，他也不会催着周游说重点。

　　真好。

　　是个很好的人。

　　周游感觉自己更喜欢他了一点儿。

　　“然后……我因为太冲，就是……很独，打solo赛赢了我还会嘲讽一下对手，他们输钱给我还要被我嘲讽，有几个混混就把我拖到这里来了，”周游说得很轻松，“打了一顿。”

　　实际上并不轻松。

　　周游那时候比现在还要瘦，被打的时候感觉身上每一根骨头都要被打断了一样，呼吸也喘不过来，他那会儿在网吧待了两天没睡觉，被人撂倒在地的时候竟然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

　　“然后我就出现了是么？”贺狄笑了下，“神兵天降，打跑了那些人。”

　　“不是，”周游看了他一眼，简短地评价道，“你不会打架，如果你真的来了，我们两个被一起打进医院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你真会说话啊。”贺狄感叹了下。

　　但他几乎能够想起来周游说的是哪件事了。

　　那天他下楼丢垃圾，顺道和钟尹一块儿去买了个玩具，能发出警笛声的特别闹腾的一个小玩具，后来竟然派上了用场。

　　“你把垃圾冲着他们丢过来，他们要打你的时候，你外甥又用那个玩具装警笛，把他们吓跑了，”周游笑着说，“真聪明。”

　　贺狄收起了脸上的笑，没有说话。

　　“垃圾袋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五颜六色的粉末掉了一地，”周游继续说着，这可能是他在贺狄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忐忑，不安，又很害怕贺狄听完这些故事后不屑一顾，“然后你把我拉起来，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可能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磕头道谢以身相许的事情。

　　但在周游短暂的十七年人生里，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陷入险境的时候伸手相助。

　　老刘没有，世界不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更不会来救他。

　　如果贺狄不在，他真的会被打死吧，不清楚，因为贺狄来了，所以他不会去做贺狄不在这个假设。

　　“周游，”贺狄没忍住，掏了根烟出来叼着，没点燃，“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一时心善，只是……带着个孩子，得给孩子做个好榜样，所以救你了？”

　　周游扭头看着他，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就那么一面之缘，你就喜欢我了，”贺狄抿着烟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喜欢我什么？我不是让你别喜欢我的意思，就是……你有没有可能弄错了？感谢、感激，并不一定是喜欢……”

　　“就是喜欢。”周游突然打断了他。

　　贺狄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撇撇嘴：“我这个人很烂啊，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整天混吃等死，冠军也没拿到，心态还差，猫都懒得养，你……”

　　“我……”周游皱了皱眉，“就是喜欢。”

　　贺狄不说话了。

　　他不是有意要把周游的感情往别的方向引，但周游所说的也太奇怪了，只是因为救了一命就喜欢上了，哪有这么真情实感，又不是武侠小说，救个人得个老婆还得一本武功秘籍。

　　况且。

　　贺狄低头看了看鞋尖，心底无奈的感觉愈发浓烈。

　　况且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他明明没有任何优点。

　　“我不是因为你救了我，”周游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是之后，我在游戏客户端上看到你了，你夺冠了，定妆照在最中间，一眼就看到你了。”

　　然后周游去搜了比赛视频来看。

　　他看见贺狄各种各样精彩的操作，临场的发挥，已经夺冠后，和队友一起走上舞台，捧杯，漫天的彩带和激昂的音乐都为他奏响。

　　贺狄举起奖杯，却不看奖杯，他在抬头看天空，看舞台上方，所有的灯光。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眼神突然就戳中了周游，叫他在一瞬之间失魂落魄。

　　“就因为这个？”贺狄还是点燃了烟。

　　是的。

　　就是因为这个。

　　你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比任何人都要好看。

　　周游用力抿着唇，反问：“这样也不够吗？”

　　贺狄没回答。

　　说实话，他不太理解这样的喜欢。

　　“我回去了，”贺狄说，“我不会讨厌你，但是……你明白吧，保持距离就行了，喜不喜欢的，我没考虑过。”

　　说着，他扭头要走，周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突然大喊：“贺狄。”

　　贺狄回头看着他。

　　“我可以追你吗？”周游大声问，“我喜欢你，和你无关，但是……我想追你，我想对你好。”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向前了一步：“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