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No fight but fight

　　时珣的声音停下之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队友们先是无可置信，接下来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江未迟，觉得起码江未迟应该是事先知情的。

　　可是江未迟比他们更震惊，甚至有些失措，不知道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手里的杯子都拿不稳，里面的水晃了几晃，洒出来一些，泼在他手上，然后杯子掉在地上，底端先磕出清脆的一声，然后是稀里哗啦破碎掉的声响。

　　林妹妹先开口，干巴巴地说了半句，“怎么这么突然就说……”

　　他也说不下去。突然吗？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突然。甚至于时珣两年之前说出来都算不上突然。

　　时珣最初的一代LPL元老级队友都早已退役，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爱人，甚至有了孩子，也不过比时珣大了两三岁。

　　只有时珣，拖着一身伤病走到了现在。如果责怪他不坚持，质问他的理由，简直是一种残忍。要离开这个赛场的，是时珣自己，有谁会比他更痛苦、更难过？

　　江未迟突然蹲下身子去收拾那堆瓷片和水，只是瓷片碰出杂乱无章的声响，而水却越来越多了。

　　他茫然无措地用袖口擦了一下眼角，手背蹭到一脸水湿。

　　曾经想过，时珣肯定会比自己早退役，那个时候，也许他已经能够冷静地对待这件事，或者也能够放下完成时珣梦想的执念，与他一同告别赛场。

　　没想到这一场告别来得这样快，这样让他猝不及防。

　　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第一时间的反应只是哭而已。

　　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到底为什么就这样简单地哭了。这条路为什么会走得这样艰难，为什么对时珣这样不公平，终究不能够让他实现梦想，或者是恍然领悟到，他对于时珣来说，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时珣将要退役的消息。

　　队友们和CRE英雄联盟分部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震惊沉默之后围上去，问时珣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什么地步。

　　时珣这个人，从来说一不二，也几乎不会心血来潮。他们都清楚，挽留没有用，只能关心和告别。

　　江未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时珣这么远过。

　　可是他看着被围在众人中间的时珣，一步都迈不动。

　　要说什么，质问什么，恼怒什么，痛苦什么，剖白什么？他们再亲近、再默契，再是并肩作战几个赛季，职业生涯与感情纠缠不清，说到底，抛开他自己的恋慕……

　　不过是队友。

　　再直白赤裸一些，只是同事罢了。

　　很快，队友们都一一拥抱了时珣，又拍拍他的肩膀。

　　江未迟没有再抬头，收拾好地面，又开始整理他一向很整洁的桌位。

　　鼠标是时珣手把手教他挑选的，键帽是一同定制的，机器人和风女的手办一摆几年，是官方赠送给时珣的时候，时珣指明要的英雄，然后转赠给他。

　　他有些愣住了，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要怎么才能和时珣分开，又要怎么接受和时珣分开？

　　时珣像是把事情都解决完了，很自然地走到江未迟旁边的桌位，开始收拾东西。

　　平和安静，有条不紊，像是每次他们要出发去比赛场地。

　　他半句话都不想留给我。江未迟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面是他持有英雄的界面。

　　S6出的那个大元素使拉克斯的皮肤，很多人都召唤男朋友、女朋友来买的，时珣还在直播，切了页面就买来送给他。他用的每一个英雄，皮肤全都亮着，一个都不缺。

　　江未迟脑子里的线突然就绷断了，“为什么……”

　　“未迟……”时珣正在绕键盘上的线，“我知道这很难……”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未迟打断了，他轻声说：“你不知道。”

　　“小辅助，你别……”

　　江未迟抬起手就把时珣手里的键盘拍在了地上，键帽噼里啪啦地四散崩落，还没等时珣好脾气地弯腰去捡，江未迟就扯住了他的衣领，“我问你为什么！”

　　没有人见过江未迟发火的样子。

　　江未迟低吼出声之后，训练室又一次安静下来。时珣低头看着眼眶通红的小辅助，江未迟因为情绪激动而喘着粗气，抓着他衣领的手有些抖。

　　被愤怒遮掩着的，分明是绝望，这大概是小辅助能用出的最后一点力气了吧，时珣想。

　　他轻轻叹了口气，“未迟，我们回房间说。”

　　江未迟像握着闪现一样，根本不放开。时珣用惯常的方式拍拍江未迟的后颈，然后用力握住江未迟的手腕，把原本就没了几分力气的手指扯开，“好了，上楼去说，嗯？”

　　江未迟恨死了时珣此时此刻依然能够保持的镇定，但还是被时珣抓着后颈，半强迫地推到了楼上去。

　　“这件事情我想了一段时间了。”

　　江未迟靠在门板处站着，时珣坐在床上，他看着死活不肯抬头的江未迟，轻轻开口。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时珣又一次叹气，“最初是我拉你进来，但是最终没能一直肩负起责任啊。”

　　“我只是……”江未迟急着开口，却不知道应该把什么接在这半句话之后。

　　时珣的眼眶也有些热。

　　他不是一个能够轻松表达自己真正想法的人，何况是与职业赛场告别，何况是，他一路走来、风雨同舟的小辅助的伤心。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难说的话，就直接说啊……”江未迟几乎带着哭腔，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无理取闹了。

　　“未迟，你现在可以听我说吗？”时珣的声音有些低落，却很温柔。

　　江未迟摇头，像是能让自己坚定起来，“我不听，你就要走了，我也不想打了，我要退役。”

　　“小迟，别闹了。”时珣鼻子一阵酸痛，眼泪已经积蓄起来。

　　“我没有闹，我是认真的，我要和你一起退役。”

　　两个人又同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时珣问江未迟，“你已经想好了吗？”

　　江未迟梗着脖子，狠狠咬了下口腔内壁，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你根本……根本就不会再见我了，还管我怎么选吗？”

　　时珣闭了闭眼睛。

　　“你过来。”时珣声音很平和。

　　江未迟垂着头不动。

　　“我让你过来！”

　　江未迟从来没见过时珣这样发火，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就起身走过去。

　　没想到被时珣一拳打在嘴角，“你醒了吗？”

　　“我说了，”江未迟抽了一口冷气，继续道，“我说了让我做梦啊，为什么要逼着我醒？”

　　时珣胸腔涨痛，满满都是难以言明的痛苦和愤懑。他明白江未迟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这种无法割舍却要生生切断的感觉让江未迟无法清醒地思考。

　　可是他依然难过。

　　曾经他们那样珍惜、那样执着坚定为之努力的梦想，被江未迟轻飘飘地抛弃。

　　他想说，江未迟，我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他已经决定，不要再让小辅助在这段感情里陷得更深，所以不会再提。他也自认没有资格去评断江未迟的感情。

　　所以他只能又沉默着向坚决不改变决定的江未迟脸上打了一拳。

　　江未迟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他被打得踉跄一下，又站直回来。他从来没有被这样打过，骨头都在颤的疼痛太剧烈，可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时珣的手不能这样用了。

　　如果是让时珣都不得已退役的伤痛，会是多痛呢。远远比他现在要痛得多吧。

　　时珣再抬起手来，江未迟无意识地缩了一下，他真的有点怕了。

　　可是时珣只是把他拉过来，箍在了怀里。

　　一直咬牙抑制自己的江未迟终于哭出了声音。他死死抓着时珣背后的队服，喉咙里滚出不成声音的呜咽。

　　“为什么啊……时珣，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你怎么能这样逼我……”

　　江未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退役的资格。要这样背负着两个人的梦想走下去，再痛苦再艰难也只能扛着。

　　他哪里舍得让时珣失望……

　　时珣要说的话，他都清楚，不想听时珣再讲出来。

　　那些都是时珣作为队长，作为一个adc，乃至至交好友曾经肩负着的东西，有CRE，有队友，有梦想……还有他，时珣的小辅助。

　　时珣是要把这些交给他最信任的、对他来说也最特殊的人。

　　江未迟都明白。

　　时珣的眼泪掉在江未迟脖颈裸露的皮肤上，划过的痕迹好像要把江未迟灼伤。

　　可是时珣终究什么都没说。

　　感觉江未迟平复下来，时珣松开他，轻轻用手指触碰已经红肿淤青的伤。

　　江未迟脱力地倒在床上，听着时珣翻箱倒柜地找药来给他上，喃喃说：“如果伤病退役的是我就好了。”

　　你不必那么痛，我也不必这样痛。

　　他抬手，用手背蹭了蹭还在抽痛的嘴角，骨节下面刮出一道锈红。

　　基地里安静得过分，只有空调细微的声音随着气流洒在他的眼畔耳际。他们S7春季赛的尾巴才搬来杭州主场，原来这里的冬天和上海一样，并不温柔。

　　最重要的，可不就是这双手么。江未迟脑子里空空的，看到什么就想什么。

　　他从来不敢伤到手，他要查验，帮着推线，要甩钩子、点灯笼、放风墙。

　　要给他的adc套盾、抗塔、挡伤害。

　　他的adc……就要退役了。

　　作者有话说：

　　感觉看的人好少呀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