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有些不高兴,偏就赖在书房不走了。他从吴宁背后的满墙藏书中随意抽出一本,架在胳膊上翻看,注意力完全不在书页上。他侧身倚靠红木书架,眼睛瞥向吴宁,看见吴宁一手打电话,一手转笔,那支黑金色的钢笔灵活地在他五指间翻转,他的手指修长且漂亮。
钢笔这东西不该拿来转,离心力使得墨水甩出笔头,积攒在笔盖里面。当吴宁打完电话,停止转笔,两指推开笔盖,墨水瞬间染黑了他白皙的手。
“你搞什么呀。”
许其悦嗔怪一声,抽出纸巾给他擦手,并且擦掉桌子上的墨水。
“笔怎么漏墨了?让陈怀奕送去修一下。”
吴宁没有意识到漏墨不是钢笔的错,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转了笔。大概因为通话和许其悦占去他绝大部分心神,转笔这个习惯行为不自觉地现了出来。
仅这一次,此后许其悦没再见过吴宁转笔。
*
教授走进阶梯教室准备上课,许其悦突然感觉后背被硬物轻轻顶了一下。他回头,顿时又惊又喜。
“卞泊,你也选了这门课!”
虽然脸是一样的,但气质截然不同。卞宁脸上孤高淡漠的瑞凤眼,复制粘贴在卞泊脸上,却变得顾盼神飞。他笑容特灵动,浅色的瞳眸亮晶晶的,中和了深邃眼窝带来的冷感。干干净净的年轻人,似乎永远都是朝气蓬勃的样子,许其悦从没见过他摆出一张冷脸。
卞泊收回戳他后背的笔,笑说:“缘分啊,嫂子,期末考试带带我,到时候咱俩坐一块儿。”
许其悦嫌弃地朝他挤了挤眼,他早认清他了,卞泊越有求于人的时候嘴越甜,平时不叫“嫂子”的。
“你好意思吗?”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俩谁跟谁啊!”他压低身子,凑到许其悦耳边,“我选课之前打听好了,这个老师的通识课特别水,上课几乎不点名。我今天来这一回,以后看心情来,如果他要点名,麻烦手机通知我一下。”
他身上自然带有少许信息素气味,离得这般近,闻起来与卞宁毫无区别,许其悦转回头去,许久平静不下来,总感觉后背黏着东西。
卞泊跟他开玩笑而已,没打算真考试作弊,期末考试时也没刻意跟他坐得近。他抬头看见斜前方的卞泊转了一会儿笔,之后捞走桌子上的全部东西,起身走到讲台交卷,离开教室前特意用目光寻找到人群中的许其悦,朝他笑了笑,隐蔽地动动手指,挥手告别。
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分辨卞宁和卞泊就难了。
食堂是偶遇和误会的多发地带,有时卞宁从隔壁学校来,正跟他吃着饭,不知是谁,走过来一把拍上卞宁的肩膀。
“卞泊,下午打球去不?这谁?你男朋友?”
卞宁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礼貌地告诉对方认错了人。
有时他跟室友出门觅食,室友兴奋地指着刚进食堂门的卞泊,“哎哎,你男朋友来了。”
他跟卞泊在食堂遇见的次数不少。卞宁不在场,两个人就打声招呼,关系不远不近;卞宁在场,仨人才凑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卞宁很宠这个弟弟,卞泊多少有点粘他哥。偶然间,许其悦觉得,没有卞泊,卞宁不会是端庄沉稳的样子,而没有卞宁,卞泊性格中的轻盈将不复存在。
*
到达村子时,头发已经被融化的雪打湿,许其悦向最近的一户人家求助,求他们赶紧叫救护车。
“叫救护车!我们被绑架了,先打电话叫救护车!”
“让救护车快点来!尽快!我先生可能不行了!”
他呼吸急促,紧皱着眉,说完求救的话,圆眼中透出一阵恍惚。纵使万般不愿承认,终是不得不用事实强调情况的严重性。
灯光下,凝固的血液呈现暗红色,染脏了身体和衣物,像一团无法摆脱的恶咒。吴宁不再吐血,一动不动地倚在许其悦怀中,如同劳累后沉沉睡去,眉目舒展开了,很安静。还有呼吸,但非常微弱。
许其悦用尽所有力气将他圈在怀里,也许这样就能跟虚空中的某种力量对抗,强留他在他身边一秒。
这个夜晚,连作为尺度的时间线也显得混乱不堪。
救护车响着警报声赶来,蓝白灯光落在雪地里,四周仍旧一片漆黑。医护人员匆匆将吴宁抬上救护车,吴宁被惊扰,短暂地恢复清醒,没有完全醒过来,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他张开嘴要说什么,背景音太嘈杂了,许其悦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话,心里一急,眼泪不要钱似的滚落下来。
到了医院,吴宁直接被送进手术室,许其悦在手术室外的墙边缓缓蹲下,一只手臂圈着腿,脸埋在膝上。
他整个人处在与外界隔离的状态,事后,值班护士跟他说,医生要带他去检查有没有受伤,他没反应,警察来找他了解绑架案的情况,他也不理睬。只有当手术室的门打开,他才突然通上电,一下子冲到门前。
重症监护室外,许其悦透过玻璃墙望着昏迷中的吴宁。
医生走过来,“主要是外力导致的胃出血,出血量太大,再晚一点人就救不回来,他原本就有胃病,平时要多注意饮食。”
“此外,肺部有呛水,后续可能会肺部感染。”
“他吐了好多血。”许其悦眼睛通红,巩膜里的毛细血管像红色蛛网。
“送来的时候很吓人,一般胃出血不会往外吐,估计他是呛水引发了咳嗽和呕吐。不用太担心,你先把自己处理一下吧。”
许其悦去拍了张片子,疼到动不了的那只手臂骨裂了,打完石膏后,他借护士的手机给陈怀奕打去电话,通知他来浦城医院。他想了想,又联系了自己父母,为防止两人担心,他没全部说真话。许家父母还是吓得不轻,坚持要连夜赶来。
睡不着觉,吊着胳膊坐在重症监护室外,许其悦在冷寂中想,这个时候,吴宁竟没有亲人可以赶来医院了。
80 结局
“别说了!”
夜色是化不开的浓稠,在四面八方寂静流淌,银白SUV像一道影子般奔驰,周围车不多,急促的警笛声已经追了上来,揪住车里每个人的耳朵。
冯月华被吴渝吼得愣住,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通,继而,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冒犯。
她猛然提高音量,好像谁的声音更高,谁就能压得过谁。
“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但凡你有点能耐,咱娘俩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后座的冯年奇听到警笛声后慌得不行,他这人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一贯欺软怕硬,像泡在泥塘里的水蛭,逮到猎物就狠狠吸血,往肉里钻,却不见得有骨头。
他对着冯月华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