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天

　　被一个愚蠢的狼人给算计了这件事绝对可以排进埃尔芬斯一生中最为耻辱的事件前三名。

　　他没想到对方会趁着尤莱亚在场时提起那件事。狼人显然捏准了他的弱点，料定他在尤莱亚面前无法露出凶残的一面，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踩着他的底线为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

　　既然狼人费尽心机促成了这件事，埃尔芬斯也就不好再出其不意对对方出手。

　　他转念一想，决定拿小狼人开刀。

　　既然对方承诺了要保护尤莱亚，那如果保护不力，他不就有理由对其下手了？

　　让狼人绞尽脑汁抓住的一线希望毁灭在自己手里，那种场面一定很舒适。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小狼人对待自己的工作似乎还挺认真，他暗地里观察许久，连一丝错处都没找出来。

　　每天早晨他将尤莱亚送到学校门口，小狼人就已经在那里等着，克里斯有时候会在旁边，见埃尔芬斯来到，还主动打个招呼；有时候不在，小狼人便独自走到尤莱亚身边，沉默着冲埃尔芬斯点点头，和尤莱亚一起进去。

　　放学的时候他们也是一起的。埃尔芬斯坐在车里，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两个孩子并肩而行的身影，小狼人不再是早上面对他时那般沉默的样子，而是含着笑意对尤莱亚说着什么，尤莱亚则笑得很开心，画面很是和谐，没有人会觉得不对。

　　只有埃尔芬斯暗自磨了磨牙。

　　没有犯错，对方就还可以留在尤莱亚身边，这么一留，从四年级一直留到小学毕业，再步入初中部，仍然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甚至和尤莱亚转校考入了同一所高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年级选课时，他选修的课程都是跟尤莱亚相同的。

　　“先生早上好！”

　　埃尔芬斯刚从房间里出来，便听到了尤莱亚的声音，他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一个少年人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盘吐司和一杯牛奶，正在用餐。

　　少年生得很是精致，眼珠是纯正的蓝，这个角度正对着阳光，可以看到瞳孔里反射的光，宛如白日里的星星，白皙的肤色衬着淡金色的头发尤其亮，发梢垂到额前，唇很红，大约是喝了牛奶的缘故，下唇略带白点，说话间舌尖溜出来一圈，那白色便没了。

　　埃尔芬斯恍惚了一下，想起这是长大了的尤莱亚。

　　人类的时间流速与吸血鬼的相比，差别实在太大。他从前独自存在于世上，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也没什么感觉，日升日落，每一天与前一天都没什么不同。毕竟他不会老，也不会死，能验证时间在流逝的证据只有庄园里逐渐腐烂的物件，可那些东西经过修缮替换后又会焕然一新，也不怎么能证明。

　　真正对时间这个东西产生实感，是在收养尤莱亚以后。

　　人类的成长速度很惊人，不同于血族停滞的肉体状态，他们身体里的细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生长裂变成新的细胞，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再接着到整个身体，每一天相较于前一天都会不一样。

　　这种变化一般来说是悄无声息的，日积月累，才会发生大的改变。可对埃尔芬斯来说，这个变化所用的时间未免有些短了。

　　就好像昨天尤莱亚还是那个只能抱着他的腿哭着找爷爷的小家伙，需要他抱着才敢在雷雨天睡觉，今天就长成了少年人，不再需要他每天帮忙穿衣服，早早的就可以自己准备好，他将吐司放进面包机里回房间拿东西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自己整理好坐在桌边开吃了。

　　还会跟他打招呼。

　　忽略掉一丝异样的感受，埃尔芬斯不动声色地回：

　　“早上好，尤莱亚。”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尤莱亚手里的餐刀，拧开果酱罐，拿起一片吐司，涂抹好才递给尤莱亚，一边涂，一边说：“刀很危险，不要自己拿。”

　　尤莱亚接过面包，抗议似的咬了一大口，反驳道：“我已经十七岁啦，不是小孩子了，可以拿的。”

　　埃尔芬斯坐下来，语气平淡：“是小孩子。”

　　在他这里，尤莱亚确实是个小孩子，并且永远都算小孩子。

　　知道跟他是永远讲不通的，尤莱亚鼓着脸，不一会儿自动泄了气，继续吃自己的面包，结果吃得太快不小心噎到，忙灌了两口牛奶，喝得嘴边印了半圈奶渍。

　　埃尔芬斯似乎有些无奈，帮尤莱亚拍拍背，又抽两张纸替他将唇边的奶渍擦去，等小孩缓过来，才道：“这还不是小孩子？”

　　他嘴角挂着笑，眼神里尽是调侃之意。

　　自己才说过已经长大了，却又不小心呛到自己，哪有成熟的大人会做这样的事？尤莱亚只觉得脸都要烧起来，连忙把剩下的面包一口气吃完，喝光牛奶，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立刻站起来：“我要上学了。”

　　话题转移得很生硬，好在埃尔芬斯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打算，也跟着站起来：“走吧。”

　　“你要送我吗？”尤莱亚背着书包问。

　　“嗯，”埃尔芬斯点点头，“今天没事。”

　　尤莱亚有点高兴，主动把埃尔芬斯的外套取下来递给对方：“那我们走吧。”

　　小孩开心的样子落在埃尔芬斯眼里就是这段时间他忽略对方的证据。

　　前段时间他受邀去了一个血族公爵的宴会，对方在大洋彼岸，一来一回耗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这几天又忙着处理老埃文交来的公司的事，没抽出时间，所以一直是让司机接送尤莱亚。

　　是该好好补偿小孩了，就从接送上下学开始吧。

　　他们一同出去，埃尔芬斯落后尤莱亚半步，将门锁上，跟着小孩的脚步走到电梯旁，看尤莱亚按了一下下楼的按钮，随后退后一步跟他站在一起，为他解释说：“等一下电梯就来了。”

　　埃尔芬斯点点头，目光却从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移到尤莱亚脸上，让后者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东西，”埃尔芬斯制止住他想用手机摄像头照照自己的行为，笑着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尤莱亚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电梯门突然打开了。

　　埃尔芬斯便牵着小孩的手走进去，伸手按下关门键。

　　他没有就刚才的话做什么解释，顿了顿，问尤莱亚：“搬到这里这段时间，还适应吗？”

　　从尤莱亚升入高中开始，原本的家——洛克伍德庄园——与学校的距离就显得有些远了，庄园的位置偏僻，如果一直住在那里，尤莱亚要每天早起一个小时才能保证准时到学校，可高中的课程又比较紧，这样就大大压缩了睡眠时间，导致尤莱亚有一段时间疲倦得厉害，常常坐着都能睡着，脸色更是难看，宛如被吸血鬼吸干了血液。

　　虽然家里确实有一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但埃尔芬斯并没有让尤莱亚做自己的血包的打算，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对方每天疲惫不堪的样子。于是便让老埃文在学校旁边找了一套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带着尤莱亚搬了家，眼下是住到这里的第二个月，尤莱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怎么会不适应呢？

　　不出所料，尤莱亚对这边的环境很满意，“当然适应，这里很好。”

　　“那就好。”

　　从这里到学校，步行都要不了二十分钟，埃尔芬斯本想去地下车库取车，但尤莱亚提议说想走着去，他想了想，将车钥匙收了起来，又把尤莱亚的背包接过来自己背，“那就走走。”

　　尤莱亚跟在他身边，脚步出奇得一致，埃尔芬斯伸手把人拉近，牵着小孩并排走。

　　其实是想直接把小孩抱着去学校的。他捻了捻手指，不无遗憾地想。

　　可惜自从上了初中以后尤莱亚就再没让他抱过，理由是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适合抱着走，现在上了高中，虽然个子依旧没超过埃尔芬斯，但脸皮倒是日渐一日的薄，更不肯让他抱，埃尔芬斯只能退而求其次，牵着他的手走。

　　他们背着光走，太阳在身后，面前的地上便倒映出两个影子，一高一矮，尤莱亚的影子正好到埃尔芬斯肩膀。埃尔芬斯看了一眼，尤莱亚马上也注意到了地上的影子，又歪头看了看埃尔芬斯，眼神疑惑。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了埃尔芬斯在看什么，皱了皱鼻子，趁埃尔芬斯不注意，悄悄掂了踮脚，让自己与埃尔芬斯的身高差距缩小了不少。

　　余光瞥见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埃尔芬斯勾了勾唇角，很配合地弯了弯腰，这样看起来，他们的影子便是一般高了。

　　他问尤莱亚：“这样满意吗？”

　　“什么？”尤莱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踮起的脚重新落了下去，明知故问，“先生为什么弯腰呀？”

　　“没事，”埃尔芬斯深深看他一眼，直起腰来，“只是觉得，尤莱亚似乎长高了不少。”

　　尤莱亚睁大眼睛：“真的吗？”

　　埃尔芬斯煞有其事道：“如果每天坚持喝牛奶的话，可能很快就可以长到——”

　　尤莱亚期待地看着他：“我每天都有喝！”

　　“——长到我的下巴。”他笑着把话说完。

　　尤莱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