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天

　　好不容易骗回去的糖又为了哄人交出去了。

　　埃尔芬斯费尽口舌才让被几乎吓哭的尤莱亚相信只要勤刷牙勤漱口一天只吃三颗糖以内是不会蛀牙的。

　　尤莱亚抽抽噎噎的，嘴里含着糖还不太敢咬，生怕下一秒有虫子钻出来吃掉牙齿，在埃尔芬斯保证只吃这一个不会有虫子以后才敢慢慢咀嚼。

　　他吃着糖，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软软糯糯带着股甜味，尽管埃尔芬斯向来不喜这些甜腻食物，却在听他说话时软化了表情。

　　“您不要……吓我呀，”尤莱亚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轻轻拽了拽，好像撒娇一样，“虫子好可怕的。”

　　埃尔芬斯拨拨他嘴边地糖棍：“不会了，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再让你害怕了。”

　　尤莱亚点点头，伸出小拇指：“拉勾勾？”

　　埃尔芬斯还从来没与别人拉过勾，这种幼稚的游戏可能早在他诞生之前就被从他的生命中剔除了，看到尤莱亚做出这个手势时着实愣了一下。可现在又得把那些都捡回来，为了面前这个小家伙。

　　尤莱亚满眼期待的样子的确令人难以拒绝。湛蓝清澈的小鹿眼直直注视着你的眼睛，最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地从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人类还小，尚且没学会那些口是心非刻意掩饰的小手段，真诚透明得仿佛一泓清泉，每一圈涟漪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埃尔芬斯可以比虚伪的人更为虚伪，对狠毒的人更加残忍。他曾经恶名远扬，让教皇不得不悬赏派出大量猎人，不惜任何代价只为除掉他。在浩浩荡荡的吸血鬼猎人队伍到达时，他依然可以十分自得地坐在自己的城堡里。

　　他好像不会被任何事物所触动，自私，残酷，高傲。

　　可现在有什么东西确实变了。

　　一只苍白的手抬起，小指伸出，勾住那根比自己短了不止一半的小拇指，温热的软意刹那间传来。

　　埃尔芬斯望着尤莱亚澄澈的双眼，感觉自己冰凉的身体好像也染上了一丝温度。

　　这大概率是错觉。

　　可是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好。

　　他收紧手指，将尤莱亚软乎乎的小手整个圈起来：“约定。”

　　尤莱亚眼睛立刻弯起来，终于破涕为笑，又拉着他的手把拉勾勾的步骤完成——晃晃手，再盖个章——随后才笑着栽进他张开的怀抱：“先生真好呀。”

　　我一点也不好。

　　埃尔芬斯想。

　　我很可怕。

　　他轻轻抚摸尤莱亚的头发，人类的头发很软，触感很好，忍不住又摸了摸。

　　你会怕我的。

　　他闭了闭眼，话出口说的却是：“尤莱亚也很好。”

　　尤莱亚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笑得却很开心。

　　让尤莱亚住进自己房间后，埃尔芬斯的日常生活就变得充实了许多。

　　他原本大多数时间都无所事事，除了偶尔血族内部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来找他帮忙处理以外，剩下的时间就都耗在书房。

　　与人类脆弱的身体构造不同，他很难感到疲倦，身体各方面的机能又时刻处于最佳状态，所以就算一连坐几个小时保持一个动作都没关系。他常常一坐就是一一上午一下午。

　　除了书房，卧室也是他的常驻地点。

　　不算短的休眠时期导致他与外面世界脱了节，过时之人想要尽快追上时代进展就必须加倍恶补。他在卧室的时候，基本都在研究那些以前从未见过的科技时代产物，以免外出时露怯。

　　血族始祖的形象不能被不会玩手机破坏掉，卧室相对来说属于比较私密的场所，所以他选择把自己藏在这里来学习。

　　枯燥的生活轨迹在尤莱亚来到之后得到了改变，就像是生锈的链条被洗刷干净涂上了新润滑油。

　　因为人类夜伏昼出的习惯，埃尔芬斯也跟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作息。虽然活到他这个阶段的血族基本无惧阳光，白天晚上都没有任何分别，但之前受习惯影响，他的头脑还是倾向于夜间更为清醒，刻意调整过后才完全调转过来。

　　主要是因为有一天晚上吓到了尤莱亚。

　　人类还小，需要的睡眠时间很长，常常一上床就很快睡着。可埃尔芬斯毕竟不是人类，他不需要睡眠，眼睛闭一会儿又睁开，等尤莱亚睡着他就坐了起来。

　　床头的书已经看过几遍，他坐了一会，觉得无聊，打算出去找点东西，就起来去了书房。

　　从一整面墙那么大的书架上选择自己想看的书颇费了他一番功夫，等终于选定，携几本书回去时，他就在卧室门口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埃尔芬斯推门而入，看到原本安稳躺着的人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床上的一个小鼓包，还在不断发抖，那啜泣声就是从被子里面传出来的。

　　他大步走过去，将书扔到一边，把尤莱亚从被子里“挖”出来。

　　人类脸和眼睛都红通通的，一个是闷的，一个是哭的，一看见他，就立刻手脚并用地缠到他身上，紧紧搂着他，哭声更大：“您去哪儿了呀……我好害怕呀……”

　　埃尔芬斯这才知道，原来半夜醒来找不到人也是会哭的。

　　他只有第一次雨夜将尤莱亚抱来睡自己的房间那一次经验，那时候尤莱亚已经担过惊受过怕，哭累了，自然能一觉直接睡到天亮，不需要他多费心。

　　可这次尤莱亚并没有累，睡前过得十分舒适，到半夜醒来想去上厕所，迷迷糊糊的，忽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陌生房间里。

　　半梦半醒的人记忆都是混乱的，他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搬到埃尔芬斯的房间，也想不起来自己身边原本应该有人，满脑子都是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黑暗和未知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幼小的心脏，埃尔芬斯所喜爱的装饰在黑暗的催化下更成了阴暗的催化剂，身体之外的地方仿佛有无数恶魔等着撕扯他的灵魂。

　　尤莱亚害怕得不得了，连开灯都不敢，只能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蒙着蒙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埃尔芬斯从他哭泣中泄露的破碎字句中猜测出真相，有心解释，可是沉浸在恐惧中的尤莱亚看起来根本听不进去话，他只好不断拍抚人类背部，轻声安慰，然后把灯打开。

　　血族夜视能力很好，他刚才就看见尤莱亚脸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泪痕，在灯下就更加明显。

　　尤莱亚是在他怀里哭的，把他的衣服也浸湿了一片。

　　人类肩膀颤抖着，下唇有不甚明显的牙印，脸侧有压出来的红印，整个人都委屈得不行，安抚了好一会儿还在抽噎。

　　埃尔芬斯异常耐心地抱着他哄，给他把脸擦干净：“别怕，我在这里。”

　　尤莱亚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害怕的情绪渐渐过去，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换了房间，这里不是自己那个小房间，而是先生的房间。

　　可是刚才先生也不在，所以他才会害怕。

　　尤莱亚又想起自己醒来时身边空荡荡的情景，下意识抖了一下，埃尔芬斯误以为他还在哭，便拍了拍：“我在。”

　　他已了解到在小孩子哭的时候强行制止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反而会适得其反，使其哭得更厉害。况且尤莱亚原本就不该用过于严厉的口吻教育，他养的人类，总应该是不一样的。

　　不光不阻止哭，还要让他继续哭，哭出来才好。

　　这样想着，埃尔芬斯落在尤莱亚后背的力道就更轻了些。

　　可是一直哭下去似乎也不太好。

　　埃尔芬斯想了想，尤莱亚之所以哭，是因为害怕，害怕是因为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找到他。

　　所以问题出在他身上。

　　应该道个歉试试。

　　至少解释一下。

　　他拍着尤莱亚，说：“刚才我只是暂时出去了一会儿，去找书看，并不是故意丢下你一个人。”

　　尤莱亚在他怀里动了动，过了一会儿，传来闷闷的声音，带着鼻音：“我知道了先生。”

　　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忙又说：“我没有怪你的，我只是——”下意识咬了下嘴唇，为自己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害怕。”

　　埃尔芬斯：“嗯。”

　　尤莱亚从他怀里钻出来，眼睛下意识飘向四周，只一瞬便收回，接着就只将视线定格在埃尔芬斯脸上。

　　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埃尔芬斯帮他拭去眼角的泪水，问：“现在还害怕吗？”

　　尤莱亚立马摇头：“不怕了。”

　　埃尔芬斯点点他的鼻尖：“真的？”

　　尤莱亚摇头的动作变得迟疑起来，头也垂下来，好一会儿才小小声说：“……还…还有一点怕的。”

　　埃尔芬斯循循善诱：“怕什么？”

　　尤莱亚一言不发地埋头窝进他怀里，埃尔芬斯接收到求安慰的信号，默默搂紧了怀里的人类。

　　半晌，答案姗姗来迟，听起来有点没头没尾，尤莱亚的声音压得很低，得十分认真才能听清楚，他说的是“先生的房间。”

　　埃尔芬斯哑然，就这个姿势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房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房间对于人类来说的确有些可怕了。

　　他自己住的时候没觉得，可这种装饰，放到任何一个游乐园，只要多加一点修饰就能直接充当鬼屋。

　　让一个小孩儿独自睡在里面，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也会留下不浅的心理阴影。

　　尤莱亚怕成这样就是一个证明。

　　不过这并不是不能变通的。

　　埃尔芬斯抱着尤莱亚，扫视一遍屋子，说：“现在太晚了，我们先休息，等明天你告诉我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尤莱亚抬起头。

　　埃尔芬斯摸摸他的头：“我们就让它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