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好乖
凌晨一点,流星雨完全歇止,凉风尽情吞吐着整座松山,山里寂静得能听到细细虫鸣,偶尔还有布谷鸟的叫声。
程重安闭着眼睛裹在睡袋里,突然开口叫了一声:“老婆。”
宋清远嗯一声。
“你说王子在干吗?”
宋清远淡淡笑了一下:“肯定吃饱了在蒙头大睡。”
“是噢。”
程重安勉强回应完就不说话了,他违背生物钟折腾了一天,累得下一秒就能立刻睡过去。
帐篷里安静了片刻,随后一阵嗡嗡,嗡嗡……
程重安烦躁地往睡袋里使劲一缩,迷迷糊糊嘟囔:“有蚊子。”
“是吗,”黑暗中,宋清远低低的声音轻而有磁性,他顿了顿说,“安安,你过来点。”
这只帐篷给两个男人睡也饶有余裕,再加上今晚程重安难得没闹腾,他们并没有靠得太近。
程重安依言卷着睡袋稀里糊涂往他身边滚过去,毛毛虫一样,咕噜咕噜,力道大了点,最后整个撞进宋清远怀里才刹住车。
隔着厚实的睡袋,两个人团团挤在一处。宋清远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眼底淌过脉脉的温情,连自己都没发现。
“睡吧,”他用哄小孩子一样轻柔的语调,“没蚊子了。”
介于现实和梦境的边缘,迷迷糊糊中,程重安忽然感觉后颈处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最脆弱的腺体被轻轻吻过,酥麻得他颤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要看日出,程重安很早就被叫醒了,人起魂不醒,软得和根面条一样。宋清远耐心地给他裹了外套,又拿热毛巾帮他擦过两把脸,半拖半抱把人拉出了帐篷。
好巧不巧,任丛阳晨正踩在他们帐篷前的一块大石头上边拉伸边喝水,他穿着一身晨跑服,整个人朝气蓬勃的,闻声回头看着他俩:“哟,睡美人还没醒呢。”
程重安忍着满肚子起床气,没什么精神地在宋清远怀里觑了他一眼,像只懒洋洋的猫。
山顶处能一眼望到最远的天际,此时刚好是旭日东升,漫天金光破开云雾,终于一鼓作气从山巅跃出来,将一排排高耸入云的树次第染上半边橙红。
天光朗朗,清凉的晨风将宋清远卫衣上的棉质抽带吹到他侧脸上,痒痒的,他忍不住抬手捉住,转头看向身边的Alpha。
宋清远本来在看日出,被他用力扯了一下系带便扭过头,纵容地笑着吻下来,很轻很快的几秒。
直到很久之后程重安都无法忘记这一幕。遗憾的是每个晴天太阳都会如约升起,那个人却早已不在身边了。
“你昨晚没睡好?”收拾帐篷的时候,任丛阳忽然问宋清远。
程重安蹲着在卷睡袋,闻言回过头去看,这才发现宋清远神色有点疲惫。
“没事。”宋清远朝他笑了笑。
一行人收起帐篷,随便拿面包牛奶填了填肚子,走小路下山,搭乘回宾馆的大巴。
车上,有个女生举着胳膊朝男朋友抱怨:“都说全是那种花腿毒蚊子吧,你看看,给我咬的!”
男人笑着哄:“别生气了,给你吹吹好吧。”
程重安听着,心思突然动了一动,侧头看向身旁。阳光正盛,宋清远阖眼眯着盹,光线在他高挺的鼻梁两侧陡然一分为二,将睫毛底下淡淡的青色衬得格外明显。
他一只手牵勾着他,唇角轻抿,毫无防备地睡着。
程重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想把窗帘拉上,无奈宋清远肩膀压住了,一拉必然把人惊醒。程重安犹豫几秒,干脆直接用手给他遮住打在脸上的阳光。
外环高速的路少拐弯,太阳直直地照下来,程重安举一会胳膊酸了,又换成另一只手。
任丛阳本来事不关己地在旁边用手机扣字,这时忽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把棒球帽揭下来递给他。
程重安愣了一下,接过来说:“谢谢。”
任丛阳点个头,继续回信息。
程重安转身轻轻把帽子罩在宋清远头上,趁机在他嘴角偷了个香,心情像轻盈的泡泡一样往天上飘。
回到宾馆众人自然是再去补觉,宋清远浅眠了三个多小时,醒过来是因为有个人大大方方地骑在他腰上解他裤子。
“……安安,”宋清远一把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你在干吗?”
程重安眨了眨眼:“扒光你,然后睡你。”
说完还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拉他裤链。
这话宋清远已经听得面不改色,当下使了点力气一扯,把人拉倒在自己胸前躺着,无奈道:“别闹了,再陪我睡会。”
他们订的是两床房,程重安这几天特别老实,没想到今天又把狐狸尾巴露了出来。
“你现在知道累啦。”程重安挣扎了两下没挣脱,趴在他身上哼哼唧唧,“昨晚光赶蚊子了是不是?”
宋清远眼睛闭着,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我刚开始没感觉,你一过来它们全跟过来了。”
程重安揪着他的衬衣扣子玩,“我皮嫩血香。”
宋清远声音里带了笑,“是。”
“屁股也很嫩。”
“……嗯。”
“你不信?要不要摸一摸?”
“……”
宋清远开始反思程重安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之后几天他们也一直在周边游玩,找小馆子吃特色菜。任丛阳是本地人,经常能带着他们七拐八弯找到藏得特别深的老店,吃了几顿就能分辨出来,和那种拿冷库肉应付批量临时客的大店的确不同。
知道他胃不太好,宋清远在饮食上管他管得很严,不让他喝冰饮,不让他吃重辣的油腻的,程重安起初是挺新奇,后来竟然有些甘之如饴。
期间好多人因为医院排班的原因先离开了,他们三个常常一起行动,程重安能感觉任丛阳明显对他没那么戒备了,有时候闹起来也会随手拍一拍他的肩。
在西南边角这样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水之城,他度过了几近虚无的快活的五天,直到临行前一天晚上,张世宇的短信如惊雷将这一切幻象劈碎。
那条信息简略到极致,只有三个字:买走了。
晚上他们吃烤鱼,鱼都是活的,现挑现杀。任丛阳做东,选了一条五斤多重的江团鱼,刺少肉鲜,锅开后撒一把小米辣,鲜美至极。
烤炉端上来,程重安夹了一筷子鱼肉刚要往嘴里放,宋清远就从旁边用筷子轻打了他的筷子一下:“烫。”
任丛阳这几天吃他俩狗粮吃得司空见惯,玩笑道:“那你不赶紧给人吹吹。”
程重安提了提唇角,沉默地低下头扒米饭。
他不想把氛围搞糟。
渐渐地,身边的事物好像逐渐离他远去,店里喧杂的说话声愈发朦胧,大脑在直线命令他不停地夹菜,添饭,反复来回,一条五斤的鱼,其他两个人还没下几筷子,已经被他吃空了一面。
任丛阳和宋清远对视了一眼,起身道:“我去结账。”
等他离开了,宋清远这才握住程重安的手腕,“安安。”
“干什么,”程重安挣了一下,“我还没吃饱。”
宋清远面不改色,很坚定地把筷子从他指间抽了出来:“你看着我。”
程重安胸口急速起伏着,他很不情愿地,像只失智的小兽那样恼怒地转过头看着他。
“你先放松,感觉一下,这里还是空的吗?”宋清远把手轻轻放在他胃部,表情和语气都很镇静,“如果真的饿,那我陪着你,你吃一口我吃一口。”
冲上头的血液在缓慢涌向胃部,程重安看着他,呼吸频率很大,身上还在发颤。
见他没有继续挣扎,宋清远稍稍松了口气,松开手牵住他,温声道:“这几天安安一次都没有暴食,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们可以坚持到最后,就像之前爬松山那样,对不对?”
正是饭点,店内人声沸腾,程重安很茫然地看着他,许久许久,终于轻点了一下头。
宋清远凑近,嘴唇贴在他额上一吻:“好乖。”
他视线越过程重安头顶,看着任丛阳站在楼梯口冲他做了个手势,表示先下楼去开车。
回宾馆的路上程重安一直都恹恹的,一进门就冲进厕所锁上门,撑着马桶剧烈呕吐。
他再出来的时候,宋清远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眉头微微蹙着。
程重安不愿意看到他这样,他想把那眉间的一点担忧给抚开,熨平。
他觉得宋清远理应是永远无忧无惧的,年轻英俊,前途无量,不该为了什么人这样的难过,为他便更不值得。
程重安一步一步走过去,最后在柔软的地毯上跪下来,把脸埋在宋清远膝间。
他感到宋清远修长的手指落入他发间,非常轻柔地抚摸着。
他说:“安安,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黑暗中,程重安清晰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像无数细小的荧光,在他身边忽上忽下地飘舞。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不把实话全都说出来吧,宋清远一定不会怪他的,只要坦诚,他们或许能一起面对接下来的困难……
可心里另一个声音说:你敢保证宋清远不会生气?他喜欢的是那个有正经工作,有正常家庭的程重安,况且,你凭什么要宋清远和你一起背负这些呢?
程重安的世界里没有光,没有快乐,只剩自由是最高价的奢侈品。
一句话在喉咙打转了千百回,他终于开口,眼泪也流下来沾湿了嘴唇:“一起工作的弟弟……辞职了。”
舌尖一片苦涩,程重安跟鸵鸟一样,将脸紧紧埋在对方膝上。
宋清远愣了一下,在他耳垂上轻轻捏了捏,“是关系很好的弟弟?”
“嗯。”程重安语气重重地落下来,“和亲弟弟一样。”
“安安,有句话叫‘会者定离,一期一祈’。”宋清远修长有力的手穿过他腋下,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人不管认识多久都会有分离的时候,况且只是不在一个公司,你们以后也可以继续见面,别太难过。”
程重安不喜欢这句话,但他知道宋清远和自己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只能沉默地点点头,闭上眼,一味搂紧了他的脖子。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直到他的呼吸完全平稳下来,宋清远才再次开口:“安安,回华城之后我陪你去医院,不能再拖了。”
程重安猛地睁开了眼睛,许久,他慢慢攥紧了拳,艰涩道:“不去你的医院。”
“为什么?”
宋清远侧头想去看他的脸,程重安反而向他肩窝处埋得更深了。他闷声闷气地说:“我不想你被人议论。”
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宋清远忍不住皱起眉头:“安安,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
比起他的健康,什么所谓面子名声,根本不值一提。
听到这里程重安终于肯抬起头,他通红着一双眼,轻轻地说:“我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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