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倦春归 尽余杯 182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9章

  叹十年心事,休休莫莫。

  裴敏知沉默了几秒,说:

  “念安,你还想不想当我的书童了?”

  陈念安一听他提起这个立刻来了劲头儿,也顾不上趁机打探先生小心翼翼固守多年的过往了,忙不迭地上前将两个积满灰尘的大箱子往外拖去。

  一边咬紧牙关地用力拖拽,一边滔滔不绝地对裴敏知苦苦哀求。

  “先生,我做梦都想当你的书童。先生,我都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不想让您再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了。我一直梦想着留在您的身边帮您做事,以后也像您一样当个传道受业的教书先生。可我岁数这么大了,学堂也没法去了,如果当了您的书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着您,继续跟着您学习,帮您分担压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您就应了我罢,求求您了!”

  裴敏知面不改色地看着少年奋力与木箱较劲儿,淡淡说道:

  “你姐姐早已给婆家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母凭子贵,想必如今的处境已经大为好转。时过境迁你也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揉捏的小娃娃了。你应该去投奔至亲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顾念着我的恩情,非要回报我些什么。我没你想象的那样伟大,当初将你留下来也是存了私心,是想给自己找点什么念想。这么多年与其说是我照顾了你,倒不如说是你一直陪伴着我。所以念安,你不欠我什么,何必非要赖在我这里?”

  “我才不回去,在那户人家里我就是个多余的累赘,没人正眼那我当个人看。不管是照顾还是陪伴,只要是何先生在一起,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愿意照顾您一辈子,求您别赶我走!”

  “我有手有脚,不需要让人照顾。”

  “先生,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都跟了您这么多年了,能不清楚吗?这么多年,也没见您有成家的意思,若是我再走了,留您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连这个家也会变得空空落落的没有半点儿人气儿……”

  “一个人才清净。就算你现在不走又能陪我多久呢,谁又能永远陪着谁?你总有一天要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不会的!先生说的那些我从来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我只知道先生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我只知道只有在这里我才过得自在开心。如果可以我愿意从此日日陪在先身边,陪先生一辈子!”

  不等裴敏知把话说完,陈念安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微微气喘着,拧着眉,瞪着眼,语气异常坚决。

  裴敏知神色一凛,这样决绝的目光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可是他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又懂得什么是一辈子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走近陈念安,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的语气温柔下来,就像在哄当初那个七八岁的孩童。

  “好了,别气了,先生答应你便是。”

  “什么?答应我什么?”

  “自然是答应你做我的书童啊。”

  “哦,好!”

  陈念安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挠了挠头。他的心很快被一阵狂喜填满了,但狂喜之余仍然有一个角落被莫名的没落啃噬着。

  *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经意间,十载光阴已过。

  陈念安在院中铺了一卷草席,将两只木箱中地书册一本本在上面铺平晾晒。他做事晓得轻重,深知这些书都是先生的宝贝,动作起来自然格外小心谨慎。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先生百般珍藏的竟然全部都是医书。先生平日嗜书如命,涉猎的领域极广,唯独从在没有看过医学方面的著作。

  想此种种,其中必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隐忠。

  “先生,这些,这些书都是您的吗?”

  陈念安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正在一旁帮忙整理的裴敏知闻言点了点头。

  “原来您还懂得医术!为什么从来没听您提起过?”

  裴敏知不知听到没有,兀自出神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泛黄发旧的薄薄纸张,半晌方才喃喃回了一句,

  “略通一二罢了。”

  “先生既然通晓医术,当初来朱家庄时为何没当个悬壶济世的郎中,反而要做书堂先生,劳神费心地照顾一群小孩子呢?啊,我知道了,先生,您不会就是传说中归隐山林的神医……您这么年轻,应该叫什么才好呢?神医哥哥?”

  裴敏知情不自禁来回摩挲的手指悠地收回,缩进了宽大的衣袖里。眼中的神采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薄唇紧抿似乎在竭力隐忍着某呼之欲出的痛楚一般。

  “先生……”

  陈念安立刻察觉了他的异样,万分后悔懊恼自己口无遮拦。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把这些整理完了才准进屋。”

  裴敏知的神色很快恢复了一些,他如往常一般淡淡地开口。既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也没有丝毫责备。只是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言不发地径直回屋去了。空余一院子被岁月斑驳了墨迹的残卷,随风翻卷,沙沙作响。

  陈念安奇怪地看了一眼那道消瘦的背影,总觉得今天的先生有什么地方不同寻常,一向沉稳淡漠的步伐,看起来似乎透着几分落寞虚浮。

  裴敏知拖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坚持着走进里屋,坚持着将门关好就已经用尽了剩余的力气。只觉得自己原形毕露,行将就木。耄耋老人一般佝偻着脊背,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床榻边,一下子跌坐其中。

  刚刚一句神医哥哥,勾起了多少痛惜的过往,一时几乎令他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行医问诊了?

  十年了,十年来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十年了,他闭目塞听努力抛却一切前尘过往,把自己伪装得这么好,封闭得这么好,几乎让自己活成了另外一个人。带着副毫不相干的躯壳,游走于苍茫世间。

  他把曾经的热爱和信念统统抛弃了。

  既然谢伯和冯春都不在了,一个人继续从前的生活,只会徒增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