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路过标兵小分队,来叫钟秦上厕所。
钟秦一脸嫌弃:“我的狗都不喝厕所水,你能不能讲点卫生?”
席彦无所谓地摆摆手:“——顺便喝水。”
钟秦坐在地上,屈起腿,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明显没有要挪窝的意思:“不去。”
席彦不乐意地拿脚尖踢踢他的小腿:“怎么十次叫你八次都不去?你这人还挺难请的。”
钟秦面露嘲讽:“一天跑十趟厕所,你是肾不好吗?”
席彦扔下一句“全世界就你肾最好”,气鼓鼓地走了。
最近休息时间的娱乐活动越来越丰富,开始是教官表演才艺,后来又让同学上去唱个歌、跳个舞、打个b-box什么的。
今天晚上,可能是全场最悠闲的营长大人实在百无聊赖,个人节目看够了,又想看团体的,于是就让大家集体后退,腾出了主席台前方那段跑道——让标兵小分队给大家展示一段队列表演。
席彦当场就坐不住了。
但教官并不允许他们站起来看,必须得把屁股放在地上,所以席彦抓心挠肝着急得要命:“早说我买个望远镜啊!”
当然,标兵那么帅,谁不爱呢?也肯定不只是席彦一个人这么激动。
——全场参训的同学在营长问出“让标兵给大家做个列队表演好不好啊”这句话时,当即爆发出了最热烈的欢呼。
李文睿他们几个多半是受了席彦影响,心情也很激动:
“哪儿呢哪儿呢?我狗哥在哪儿呢?席霸霸你看见没啊?!”
“这夜晚!这灯光!这帅哥!啧啧啧!”
“听说标兵阵容定下来了!”
“欸!你们说钟哥是升旗手还是护旗手?”
“他们标兵是只负责升旗吗?走不走阅兵式?看钟哥他们每天训练那么辛苦,应该也要走吧!”
……
他们问的这些问题都是席彦想知道的。
这回不是钟秦揣着端着没告诉席彦,而是标兵队伍在经过选拔之后才刚刚确定,至于阅兵式那天具体怎么安排,钟秦还不清楚。
席彦恨不得把自己那点原本就很稀薄的记忆当场掘地三尺,好去挖出一点希冀之人的模样。
但他们六连离主席台最远,别说标兵的脸,他连人都不太看得见,以至于他现在真是满心的好奇和期待。
“标兵起立!——”
“在跑道起点处集合!跑步——走!——”
“教官开始发号施令!——”
营长站在主席台正中,当他发出让标兵起立的指示时,坐在绿茵地上的六百多号人瞬间鸦雀无声、目不转睛。
“嚯!跟屁股上长了弹簧似的!动作真快!”有人忍不住压低声音惊呼起来。
晚间操场上灯光略有些昏暗,席彦在一片静谧之中屏息凝望——
十五名标兵用最快速度原地起立,保持横三竖五的小方阵,站起来后自觉看齐,每一个人都站得笔直。
席彦眼里的少年身披迷彩绿,并不像身有风霜而依然挺立的劲松,更像不知天高地厚无畏昂首的翠竹,是最好最昂扬的少年模样。
在营长说出“跑步——”二字时,所有标兵当即将双手握拳提至腰间,“走——”的时候动作整齐划一。
十五个人,除了身高有细微差别外,简直齐得就像是一个人。
明明不是自己在走,但每个观众心中却不知为何,竟不约而同激动、振奋了起来。
“原地踏步——走!——”
教官略显沙哑却仍旧洪亮的号令划破静谧晚空,标兵踏步的声响和席彦的心跳声一起激荡。
“齐步——走!——”
齐步走是最能检验训练成果的,摆臂的位置、抬腿的高度,在队列当中稍有一点瑕疵,就会有参差不齐之感,但这十五个少年没有丝毫懈怠。
训练也好,表演也罢,每一步都认真,每一步都踏实。
席彦有些怔。
一定是因为今晚没有月光。
他堪比飞行员的视力忽然不顶用了,视线变得十分有限起来,竟然只能看清装下钟秦一个人了。
席彦的心跳好像在和钟秦的脚步共鸣。
席彦眼前是操场边路灯投下的昏黄剪影,却仿佛看得见钟秦坚韧又骄傲的目光。
“一!——二!——”
“一!二!”
“德爱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辩同河泻!”
“一!——二!——”
标兵队伍没有另想口号,他们高声呼喊着的,是名校历经风雨而百年未变的校训。
李文睿坐在席彦背后,激动地使劲用手拍席彦的后背:“席霸霸!你看见没!看见没!!太帅了,标兵太帅了!狗哥太帅了!”
……又是这种微妙的感觉。
席彦喉咙有些涩,眼底有些酸,心里一片热忱,目光中带着穿越时空的怀念与眷恋。
他轻声低喃:“看见了。”
而后席彦又压低帽檐,把眼睛藏进小片阴影里,轻轻呼吸了一口,用他惯常玩笑的语气和腔调说:“帅。晚上回去让他单独再给表演一个。”
李文睿瞬间大笑,刘钊他们也转过来凑热闹: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回去再来一个!”
“在哪儿来!席霸霸他们那床铺上吗!”
“哈哈哈!”
气氛欢快极了,所以没人看见席彦眼底未平的涟漪。
第二天就是军训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天上午的时间一半拿来训练,还要留一半彩排下午的阅兵式。
今晚标兵小小表演完一段队列之后,还得接着抓紧时间训练护旗和升旗。
席彦记得以前升旗仪式是由教官队伍来完成的,结果那姓钟的大蝴蝶翅膀一扇,这个任务就落到标兵头上了。
标兵队伍肯定比不上国家国旗护卫队,年级上也选不出三十六名同学来满足这个阵容。但三名升旗、护旗手后面,还有一支十二人的队伍,看起来也相当威仪庄严。
那十二名队员解散后,剩下三个最重要的角色,还单独留训了一会儿。
钟秦这天,是熄灯后才洗完澡回到宿舍的……根本也没时间单独给席彦表演一段。
钟秦轻手轻脚爬上床,果然有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钟秦仰面躺好,对着天花板,也不扭头,好像是对着空气问了一句,“……腿还疼吗。”
“疼。”几乎和栏杆融为一体的大毛毛虫面向钟秦侧躺,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完,还要特别讨嫌地补上一句,“如果提供免费捏脖子服务的话会好一些。”
钟秦也不知道腿疼捏脖子会有几毛钱用处,他只瞥了席彦一眼:“你还是疼着吧。”
席彦不说话。
钟秦:“……”
席彦还是不说话,就殷切地盯着钟秦看。
席彦的眼睛一旦睁大,就显得很圆,眼珠子又黑又亮,配上这眼神,人就像极了寸步不离守在桌沿边围观钟秦吃饭的狗崽子。
钟秦:“…………”
钟秦觉得自己遭到了属性克制。
他只好认命侧过身面向席彦,把一只手臂从栏杆宽大的间隙中伸了过去。
席彦得逞,乖驯地往枕头底下埋了埋,正对钟秦蜷成了只虾米,把自己袒露的后脖颈送到钟秦温热的掌心里。
钟秦几乎是下意识屈指……在他柔软光滑的皮肤上轻轻挠了挠。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在席彦对“小狗待遇”提出质疑之前,钟秦不着痕迹移开目光,难得先开口说:“……你想知道明天标兵的安排吗。”
席彦脖子上的皮肤和钟秦的体温连在一起,脑子就不大运作了。他懵了一下,想问什么安排,脑子里又乱哄哄地分心去想钟秦终于开始对他分享起一些琐事来。
却听钟秦又问:“或者你想要自己猜?”
席彦忽然感慨,钟秦真是有种把曾经的矛盾点转化为“哄人点”的神奇能力。
席彦那不太运作的脑子逐渐恢复功能,他笃定道:“你是升旗手?!”
钟秦淡淡嗯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席彦那双眼睛即使在昏暗的夜里也依稀可见情不自禁的笑意,钟秦的目光也不自觉柔和下来。
亏得是席彦一直以来都有文明的好习惯,不至于在大家休息的时候大声说话,但他心里实在开心,比他自己今天被选中去当他们六连的领头标兵还要开心。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像上次跑完接力那样,跳到钟秦身上。
但好可惜他不能。
所以席彦就在床上扭了扭,过了把干瘾,又把脸蒙进钟秦手心,抱着并不十分细腻但足够柔软厚实的被子,自顾自傻乐了一会儿。
钟秦轻笑一下,顺势屈起食指和中指,夹住席彦的鼻子:“你乱动吧,我不捏了。”
席小狗带着细小鼻音哦了一声,乖乖不动了。
席彦一边享受钟秦的免费捏脖子服务,一边用带着一点小小骄傲的语气和钟秦有来有回地交换分享:“……我选上了连队的标兵,过主席台的时候得一边齐步走一边扭头敬礼,走不好就会很丑,今天练一晚上了。”
钟秦扬扬眉,像当时表扬席彦那三百多名的月考成绩一样,说:“这么厉害?”
席彦嘟囔了一句:“……可不吗。”
但果不其然钟秦对人温柔得很有限:“连队选标兵都不看身高的吗。”
席彦呲着牙:“嘶你这人!高的都让你们给要走了,连队只剩帅的可以选了。”
钟秦嗤了一声。
那么轻,嘲讽味却那么重。
席彦:“……”
半晌,席彦又拿出自己三百多名“提点”人家十多名的姿态来,说:“我这么帅所以……你明天要好好表现一下。”
钟秦发出一个轻轻的气声,席彦知道他是在笑。
但席彦十分大度没跟他计较,放心地合上眼,头顶蹭着钟秦的手臂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做自己的美梦去了。
在席彦闭上眼睛之前,钟秦从他眼里看见了一种毫不掩饰的信任。
钟秦无凭无据地感觉……那种信任和别人对他的信任似乎不太一样——
太多人认为他只有做难易程度与他能力相匹配的事情才算没有“大材小用”、太多人擅自提高了对他的期待值又因为没达到那个值就觉得是他没做好。
“别老是弄那些猫猫狗狗耽误了学习”和“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是能做得更好的”这两句话,几乎伴随着钟秦的成长。
但他其实一直都觉得“没做好”原本就是个挺正常的事,无论对谁都一样,至于需不需要做得“更好”,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
正如席彦“懂”的那样,钟秦从没有对自己态度随便过,只是人与人不一样、天才与天才也不一样,钟秦有他自成一派的“认真准则”。
这位走学渣风的学霸,从不因为别人认为他“应该”而做事。
没有一个结果可以定义钟秦。
正如“没写答案不代表没学”。
他超脱同龄人的成熟、自律和聪明,让他不必在外力的挤压和敦促下也能看清自己要走的路,所以他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沿途寻找好风景并永远乐于欣赏的人。
可席彦的“信任”不一样。
席彦只会调侃十一名寓意不太好,但从不真正对他提要求,没有要求,一点点好都是惊喜。
即使知道“以他的能力”可以做好,也不会认为做好才是理所应当。席彦总是惊喜不减、总是第一个站在他身边发出“不愧是你”的感慨。
钟秦恍惚间甚至有些自负地想……好像在席彦眼里,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个珍贵的惊喜。
钟秦产生这种陌生的想法,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席彦待在一块儿的时间久了,自己竟也变得嚣张起来。
但有一点,钟秦想……
如果席彦是这样看他的,那即使不问缘由、不深究席彦对自己是怎样的情感,他也仍然愿意去在乎席彦的“失望”,愿意成为不断给他惊喜的那个钟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