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徒弟
千里之外的铭云不知是否有所感应,竟提前回来了,正是腊月。过几日就是腊八了,刚好赶得上喝腊八粥。
节下这天,卫迟栖给多年兄弟捎来了件与众不同的节礼。
卷马尾,碧眼珠的一个削瘦孩子被推到铭云面前,面对着一张冷脸,则是一张更冷的脸。
“给你找了个徒弟。”少庄主笑眯眯的。
自己有了江棠,铭风天天围着茵茵转,唯有铭云,既不主动合群找乐子,还成天孤孤单单。卫迟栖觉着,很是该给小师弟找个伴儿了。
大冷脸与小冷脸对视一阵,铭云面无表情,赫安到底年纪小,火候差些,有些绷不住那严肃冷漠的审视目光,撑着气势想压过去,未遂。
铭风则一副看好戏的脸,蹲在炭盆前拿火筷翻着他的板栗。
最终铭云开口说道:“我听少庄主的。”
既无自身意愿,也无对这个小徒弟的品评,只因为少庄主让他收,他就收。至于怎么教,估计自己都没认真琢磨过。
“赫安……”随着而来的小江公子,把倔强的孩子又往前推一推,让他喊人。
赫安昨夜被拉着手认真教过,他最听棠哥的,拧着眉头跟上回被迫和卫迟栖道谢时一般,硬邦邦毫无情感地喊了句。
“师父。”
铭云抱臂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新鲜出炉的徒弟,连个“嗯”字都没有,神情无悲无喜。也不必敬茶叩头,这师徒之礼就算成了。
“铭云啊,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啊。”铭风笑得没正经,手上的火筷拨在炭里,嘴上也没闲着在架桥拨火:“教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把人看住了,好让咱们少庄主……”
“就你嘴碎!”少庄主当面给出一脚,极想把他踹埋进炭里。
挨了踹的铭风照旧嬉皮笑脸,不管挪开几步拍拍鞋印,换个方向蹲。闻到栗香,赶紧拣出一个晾了要尝尝。
赫安不情不愿地站到了铭云旁边,师父终于开口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走。”
言简意赅,自己抬脚就往外走,赫安只得跟上。
江棠立刻起来,把那件进屋时解的短冬披给孩子披上,快快地挽结子系好。边动作边不放心地嘱咐许多:“练功是会苦些,以后要听你师父的,拿不定主意的可以来找我。你要是不便进城,我也会常来看你的……”
“嗯,知道。”赫安点头,目光透出几点孩童的孺慕和依恋。
江棠含着笑意目送他出去,自心底里为他高兴,那有个好去处。卫迟栖看那说不尽的温柔耐心,殷殷嘱咐,说不出地酸溜溜。
原来看似很需要人照顾的小公子,当真呵护起别人来,才是最细致的那个。难过铭风那厮,说是把那小鬼当儿子养了……
江棠一坐回位上,就有个沉沉的大脑袋挨了过来。枕在他肩上嘀咕,说他也冷得受不了。
伸出手来,单纯的小公子当了真,认认真真地给他捂上了。握到嘴边呵了口暖气,温温柔柔地问他还冷不冷,要不要坐得离炭盆近些。
眼观全程的明白人铭风,已经挪到了卫迟栖踢不着的地方。说少庄主当然冷,不止手冷心也冷,还又冷又酸。
“捂手可不够,不如往火盆里坐坐,一烫就好了!”铭风一笑,把炭盆往那两人处推了推,手脚极快地兜起那些晾好的板栗,闪身便溜了个没影儿。
卫迟栖头一回觉着,自己这个少庄主做得甚没威严,铭风这个死小子从来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倒把家里那个翻天闹地的姑奶奶捧得跟个祖宗似的,有求必应,说一不二。
出去的时候,卫茵茵正骑着自己的小白驹从山下跑马回来。因听见小先生来和他们家一块过腊八节,兴冲冲地就策马回庄了。
铭风就看她一身大红的骑装,青丝高束,黑靴扎裤。手里握着马鞭,护腕上银光闪闪,在风雪中英姿飒爽,又俏丽又精神。
铭风自认是个俗人,比不出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只满心觉着:好看得不得了。
“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卫茵茵在马上道,也不要人扶,踩着蹬直接跳下来。
铭风就替她牵马,拿过马鞭又将个布袋塞到卫茵茵怀里。卫茵茵捧在手里,还热乎乎的,尚未打开,小丫头就冲他挑了挑眉目,眼光灵动道:“我猜着了,必然是烤栗子!”
“这还用猜呢?”铭风笑道:“满庄子里,除了咱们大小姐,谁还爱吃这些炭里煨的玩意儿。”
什么芋头红薯,栗子榛子,都喜欢往炭里埋。卫迟栖嫌弃一股子炭烧气,卫夫人嫌她弄得脏手黑嘴的不干净。
“就吃!”卫茵茵撅了撅嘴,哼了一声。她想要的,谁要拦不着。
又问起自己上月在武器铺订的,那一套十六柄的精钢小飞刀好了没有。
铭风劝她姑娘家别总琢磨这些刀啊剑啊,杀气太重不合适。其实主要怕卫茵茵年轻气盛,仗着点功夫又有众人护持,日后也闹着要去闯荡江湖。
就跟当年他哥一样,所以卫老庄主才让他和铭云两个跟了卫迟栖。
卫茵茵倒还没想过这层,只是听说武器铺里新来的师父,造飞刀飞针这类小巧武器一流,所以就想要上一套。
如今着急要,也不是给自己用的,而是听说小先生铺子里的那个赫家弟弟要来飞涯山庄拜师了。那从此她可不再是最小的师妹了,怎么着也算个师姐吧!既然做了人家的师姐,自然是要送个入门礼的。
所以才催起她那套小飞刀来。
铭风听了,这才略略放心。说道:“就连新来的碧眼小子都有礼,我伺候了大小姐这些年,鞍前马后,怎么不见我半毫的礼呢?”
卫茵茵一听这个,扫了一眼对方空荡荡的腰间,反问道:”那我送你这么多荷包,你怎么不戴?”
铭风也想戴,可实在戴不出门啊……
就这一样,他就最佩服多年如一日的小江公子,多丑多怪都始终佩着。最近看着仿佛针脚都散了,瞧着甚是可怜……
铭风不说话,卫茵茵就知道了,叉着腰气势汹汹道:“那你把鞋脱了,我看看我做的鞋垫在不在里头!”
天地良心,一长一短还尺码不合,怎么垫!
小姑奶奶的针线活全凭心意,说是给纳鞋垫,却从来不问尺码,过薄过厚,一双垫子两个模样都是常事。
讨礼无果,到了地方,大小姐就赶他去把马拴回蓬里了。
卫迟栖给铭云招徒弟,事先是和父亲商议过的。卫老庄主没什么话说,只交待了不可教他卫家剑法,其余的,铭云稳重,自有分寸。
而铭云这边,是带着徒弟去找住处。
师父个高腿长,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大步不停地走在最前头,后头的徒弟绷着一张小脸,攥紧了拳头奋力追赶。师父不回头也不怕丢,跟不上就是没出息,他从来看不上没用的人。徒弟不吭声也不掉链,追着追着小跑起来,誓不让这人小看自己。
这样一对师徒,不知日后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