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醒

　　视线相接的下一秒，小孩眼睛微眯，宁承佑察觉到不对，立马把毯子一拉，将小孩连人带毯子一块裹住抱起来。下一秒，差一点就能跳起来的小孩被他生生按住。

　　成年人控制住一个小孩还是很简单的。手脚被限制住，小孩胸口起伏不定，眼神也凶狠异常，不住地挣扎着，试图从他的禁锢中脱离。那只猫也猛地弓起腰，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呵……呵……！”小孩张着嘴，却只发出气声。

　　动静不小，把其他人也招了过来，严简和张北都警惕地摸到腰间的枪，秦堰一只手提起那只猫，跟另外两个一起默默守在旁边。

　　“嘘”

　　宁承佑冲他们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动作，免得刺激到小孩。

　　他观察了，小孩体温依然很高，还没有退烧，但也没有任何丧尸化的征兆，显然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环境之后的应激反应，这时候暴力威胁只会起到反作用，需要轻声安抚才能叫人放松下来。这是他以前在向导初级阶段学到的针对受惊哨兵的安抚方法。虽然眼前只是个小孩，但活学活用，安慰的方法总是大同小异的。

　　“别动，小朋友，我们不是坏人，”宁承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声音里灌注了些许安抚的精神力，一边抱着小孩不放松，一边解释，“你受了很多伤，我刚刚给你上了药，再挣扎的话伤口会裂开。”

　　他没怎么接触过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更遑论在这种情况下，摸不准对方的思路和行为模式，也不知道对方在这座空城呆了多久，是怎样从丧尸的围堵中活到现在的，更不知道这些事对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最大限度地表达出自己的的善意，希望小孩能感觉到。

　　“小朋友，这里已经没有……怪物了，”不确定丧尸在小孩眼里会是什么形象，宁承佑捡了个最通俗易懂的称呼，指尖同时连上安抚的精神力，轻轻拍着小孩的背，说，“怪物都已经被我们打跑了，别怕……别怕……”

　　不知道是不是安慰真的起了作用，慢慢的，怀里的孩子真的安静了下来。

　　感觉到抗拒力道的消失，宁承佑没急着松开对方，而是继续安慰了一会儿，直到小孩连呼吸都平缓下来，才放开对方。

　　但他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而是偷偷探出了精神触手，搭在小孩手脚处，防备对方有什么异常。

　　做好准备，他才直起身子，看向怀里的小孩。

　　刚刚剧烈挣扎过，又兼高烧未退，小孩现在脸很红，额头上也满是汗，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但眼神依然非常犀利，自始至终盯在宁承佑脸上。

　　不过既然不再挣扎，就代表了好征兆。

　　宁承佑尝试跟他沟通：“小朋友，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小孩定定地看着他。

　　“他会不会是听不懂？”程越看了半天，试探地说，“看他的长相应该属于西方人，是不是要用英文交流？”

　　宁承佑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于是把自己的话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小孩还是没有反应。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边说边比划，指指自己的脸：“你看，我是人类。”

　　“你受了很多伤，我刚刚帮你处理了，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

　　“我们是在帮助你，请你，不要害怕。”

　　“别怕，只要有我们在，不会再有怪物伤害你。”

　　宁承佑用两种语言向小孩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说完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这辈子最和善的笑容，竭力美化自己在小孩眼中的形象，试图取得对方的信任。

　　小孩看起来听得很认真，至少在他说话期间，并没有再挣扎着想要逃脱。

　　过了一会儿，宁承佑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的时候，小孩终于有了反应。

　　“I……”*

　　小孩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宁承佑忙附耳过去，就只听到一个字母，伴着极其沙哑的嗓音，小孩刚说出一个字就开始咳嗽。

　　“别急，”宁承佑帮他拍拍胸口，把刚刚烧开现在已经差不多温凉的水端过来，“先喝一点水。”

　　小孩看了他一眼，闭着嘴。

　　宁承佑从这么大点的孩子眼中看出了一丝警惕，忍不住笑了：“怕水有问题？”

　　小孩瞥一眼水，目光又转向他。

　　“让我先喝一口？”宁承佑颇有些无语，“没看出来，你这么小，戒心倒挺重。行，我先喝一口给你看看。”

　　话音未落，他真的喝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把水重新递到小孩嘴边：“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小孩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随后张开嘴开始喝水，一开始还有点矜持，喝着喝着速度就变快了，最后几乎是在灌，宁承佑不得不帮他控制着频率，不然非呛着不可。

　　一杯水喝完，宁承佑把杯子拿开，小孩的视线还追随着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

　　“你现在身体不好，”宁承佑好心解释，“一下子不能喝太多水。”

　　“狠心”地把水杯放在一边，宁承佑转过头，看到小孩的目光还黏在杯子上，瞧着有点可怜。

　　“咳”，宁承佑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小孩反应很快，注意力立马被他吸引过来，警惕地望着他。

　　宁承佑不得不重申一遍自己是个好人这个事实。

　　小孩面无表情，眼眸中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神态。

　　违和感一闪而过，宁承佑清了清嗓子，问：“你现在应该还不能说话，那我问你的时候，是的话你就点头，不是的话就摇头，可以听懂吗？”

　　小孩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既然可以配合了，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宁承佑让其他人先散开，问男孩：“你是这里的人吗？”

　　小孩摇头。

　　“那你是跟着父母过来的吗？”

　　小孩摇头。

　　这么小地孩子，竟然不是跟父母一起过来的？宁承佑皱了一下眉，接着问：“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男孩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吗？”宁承佑问。

　　男孩这下点了点头。

　　“可能是太小了，记不清楚吧，”张北插嘴道，“小孩独自在这种地方，光吓都吓够呛，哪儿还能知道自己待了多长时间。”

　　宁承佑觉得也是，便不再问这个问题，眼看着小孩眼皮耷拉下来，又有些疲惫的样子，便拍了拍小孩：“好了问题差不多问完了，是不是累了？那你继续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小孩这时却摇摇头，强撑着睁开眼睛注视着他。

　　宁承佑摸不准小孩的意思，猜测道：“是不是……怕我们会走？”

　　小孩眨了眨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放心，我们不走，就算走也会带你一起，”宁承佑把沉默当成了默认，安慰道，“不用怕，你只管睡。”

　　小孩很倔，坚持睁着眼睛，宁承佑也没有办法，只好把他的一只手从毯子里小心地拿出来，让他抓着自己的衣服：“这样总行了吧？”

　　手指缓慢地移动，抓住他的衣角，握在掌心攥紧，小孩这时才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浑身的力气都慢慢卸下来，疲累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一点一点地合上，再次睡了过去。

　　感受到小孩均匀的呼吸声，宁承佑才真真正正松了口气。

　　他把小孩放到铺了睡袋的地上，掀开被子小心检查了一下，经过刚才那番挣扎，小孩身上的伤口果然裂开了，他把纱布拆开，止血上药，又重新缠了回去。处理伤口的时候，可能是有所察觉，小孩睁开眼睛的瞬间绷紧了身体，绿色的瞳孔转了转，最终锁定在他身上，看了两眼。

　　宁承佑立刻解释：“记得吗？你受了很多伤，刚才挣扎的时候它们裂开了，我现在在帮你重新包扎。”

　　小孩听了他的解释，看清他在做什么以后，就又闭上眼睛，放松身体，睡了过去。

　　“戒心可真重，”程越跑过来，帮他给小孩擦汗，小声吐槽了一句，“这么小的孩子，眼神还挺吓人的。”

　　宁承佑叹了口气：“你想一想，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是处在什么环境下的？”

　　程越想了想：“也是。唉，可怜的小朋友。”

　　严简跟过来，看着他们两个给小孩处理崩裂的伤口：“他真的没有感染吗？”

　　宁承佑动作顿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我也不能确定。”

　　严简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抓住程越的手，在后者“你干嘛呢”的声音中，看向宁承佑：“所以他还是有被感染的可能的？”

　　“他身上有咬痕，”宁承佑实话实说，“不排除会有被感染的可能。”

　　没等其他人反应，他又说：“但刚刚你们也看到了，他醒过来的时候是有自我意识的，并且能够听懂我说的话，思维逻辑都十分清晰，也就是说，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仍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受了重伤的小孩子，理应得到照顾。”

　　“不是，严简你是想干什么？”程越把自己的手从严简手中挣脱出来，指着地上的小孩，压低声音说，“你觉得他是丧尸？”

　　严简表情严肃：“至少潜在风险是存在的。”

　　“可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啊，”程越跟宁承佑的看法一样，“你看看，他伤口也没有出现异常情况，说不定压根没有感染呢？”

　　宁承佑沉吟片刻：“据我所知，人类感染病毒以后最晚会在四十八小时之内转化为丧尸。”

　　“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已经持续了多久，但从现在开始，我们只要再等够四十八小时，一切自然就揭晓了。”

　　宁承佑一边帮小孩盖好毯子，一边冷静地说：“在这期间，如果他出现哪怕一丁点丧尸化的征兆，由我亲自处理，我看着他，不会让他有机会伤害其他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严简也不好再说什么，但还是把程越拉过来，仔仔细细地把手给擦干净了。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

　　原地休整到下午两点，到了行动开始的时间。

　　宁承佑把熟睡中的小孩的手从自己衣角处小心挪开，让张北和程越留下来看着，顺便把福福也留了下来，自己则带领其他人对城外按照既定计划展开搜索。

　　果不其然，他们在距离城市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架飞机的残骸，看起来经历了一场灾难，机身已经严重损毁，应该是在紧急迫降之后又引起了爆炸，飞机旁边还有许多丧尸的尸体，他们在靠近之前确认了一下，都已经死透了，死状还挺惨烈，靠近飞机残骸的一部分被炸得失去了原本形状，惨不忍睹，而在距离飞机坠毁处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堆，数量不算少，宁承佑检查了一下，发现这群丧尸是被人为杀死的，且大多都被精准爆头，小部分则身首异处。

　　看着这些丧尸的状况，宁承佑忽然回想起上午在那家小超市看到的那些丧尸，总觉得这两波丧尸的死法似乎……有点相似？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没来得及抓住，摇了摇头，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上前去。

　　飞机损坏很严重，除了丧尸的尸体，另外还有几个人类的尸体，长相看起来是西方人，尸体身上的证件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通过这些特征，宁承佑初步判断这架飞机应该就是那位教授乘坐的那辆，也正是向他们发送求救信号的那一架。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它变成这个样子。

　　目标人物现在也下落不明。

　　秦堰和严简一起到内部搜索，宁承佑和明晓则在外围检查。可外面除了尸体就是尸体，连脚印都没有，宁承佑从那几个人类身上找到了通讯器，试着打开，结果发现已经损坏了。

　　他抓了抓头发，这时，秦堰和严简搜查完毕走过来，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黑匣子？”宁承佑皱起眉，“怎么会？都找遍了吗？”

　　“嗯，”严简说，“都找过了，没有。”

　　“怎么会？”宁承佑说，“黑匣子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损坏的……你们找到残骸了吗？”

　　秦堰也很惊讶：“就是什么都没找到才奇怪，连残骸都没有。”

　　明晓抱着胳膊：“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宁承佑：“那也就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搜查这么一路，除了确定了飞机坠毁，人员下落不明的事情以外，什么都没找到，既不知道飞机是由于什么原因坠毁的。也不知道目标人物去了哪儿，甚至连记录仪都没找到。

　　几个哨兵向导合力又搜了一遍，依旧什么都没有，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一路无言，回到落脚点的时候，宁承佑率先下车，用精神力在建筑物外又罩了一层，才让其他人跟着走进去。

　　可这一进去，他们才发觉不对。

　　建筑里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宁承佑来不及多想，立刻跑过去，其他人也听到了这个动静，跟着冲过去，跑到声源处一看，顿时都愣了。

　　他们留下的程越和张北还好好的，就是表情和动作有点不太对，两人正望着发出“呜呜”声的“罪魁祸首”——那只猫，猫对着他们哈气，仿佛在拦着他们，自己却又被福福乐此不疲地扑来扑去，生生搅散了怒火，颇有些无可奈何。

　　最关键的是，那个孩子醒了。

　　宁承佑第二眼就注意到那个孩子，正坐在距离程越他们很远的墙角处，头埋进膝盖里，一动也不动。

　　“怎么回事？”宁承佑边向那边走边问。

　　程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们走之后没多久他就醒了，醒来以后，我问他要不要喝水，吃点东西什么的，他都不理我，反而自己跑到那里坐着，也不让我们靠近，还叫这只猫拦着我们……”

　　话音未落，宁承佑已经走到了墙角，蹲在那孩子身边。

　　小孩埋着头，宁承佑也不知道他是醒了还是睡着，没直接碰，先轻声问：“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小孩有了反应，身体动了一下，接着慢慢抬起头。

　　“怎么了？不舒服？”宁承佑试探性地问。

　　小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有什么情绪，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握着捏了捏，在宁承佑开口之前，说：

　　“You……left……”

　　他说话仍然很吃力，似乎很久没有用过嗓子，只说了两个单词就已经耗尽了力气，闭上嘴不再开口。

　　宁承佑通过这两个字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走了是吗？”

　　小孩看着他，点点头。

　　“我没有走，也没有撒谎，”宁承佑说。“刚才只是出去处理一些事情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又回来了吗？”

　　宁承佑尝试把手放在小孩的手臂上，没有遭到排斥，小孩仅仅看了他一眼就随他去了。

　　“我不会骗你的，小朋友，”宁承佑说，“请你相信我。”

　　小孩注视了他半晌，垂下头，身体忽然一歪，宁承佑忙接住，把小孩揽到怀里，低头一看，才发现小孩又闭上了眼睛。

　　探了探鼻息，确定只是睡着了，他这才放下心，把小孩抱起来，转身回到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