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我都知道(1 / 1)

高危职业竟是我自己 梵低 2548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七十七章 我都知道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会让郁闵之觉得迷幻而荒唐,他外表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内里疯得很,他不会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作为一个研究精神领域医生却有无解的精神障碍。

  哦,有人也清楚。

  花累。

  不过这也是个疯子,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哦,他比自己好。

  他比自己运气好,他有花辞。

  郁闵之和花累都有一种识别同类的敏锐能力,他们知道彼此是同类而成朋友,可又因为太了解对方而永远不肯倾吐内心。

  花累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他,拥有同样的疯狂,无时无刻的自毁倾向,眼前身后是迷雾虚无,抓不到实物,没有归处。

  看到一个如此和自己相似的人,不会觉得惺惺相惜,只会觉得恶心。

  而当花累拥有了自己的锚点后,郁闵之更觉得厌恶,觉得自己厌恶。

  这种恶心的感觉,在他对花辞说出一切后,到达了顶点。

  今年热得很早,他们坐在湖边的一张石凳上,还未完全蜕变为翠绿色的叶子密密地蓬在树顶,被金子般的阳光透射出一种斑驳的娇嫩,阳光破碎地落在两人肩头。

  湖水远处泛着一点涟漪。

  “我有时候觉得,你们这些孩子,好像总觉得我挺笨的?”

  花辞微微抬起手,好像在空中掬起一捧碎阳,声音里透出一点微末的笑意。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他竟然如此平静温和。

  这种反应完全超出郁闵之的预料,却让他心底猛然松了一口气,从他袒露一切之后紧紧攥着的手掌也松开,换他不可抑制地转过头凝视着花辞润泽如玉的侧颜。

  花辞也侧过头看他,泛着微红的嘴唇勾起一点,轻松快意。

  郁闵之刹那恍然,却没有悟。

  “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小累的精神病是装的,他没得病。这也只是他的一个计谋而已。”

  “你……都知道?”

  花辞的语气很平缓:“陈真进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那些能够抓住我的心的东西,被我发现的时机也太过巧妙,包括之后来到这里看到的一切,就像一条被完美布置的陷阱链,引着我一步步往里落。小累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他,我会因为心疼他被蒙蔽一时,但只要冷静下来就都能想明白。”

  郁闵之觉得意外,可是仿佛又极其合理,最后好像不理智的人只有他:“你都知道,却不拆穿,还陪他来疗养院,你不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嗯,我知道啊,不说人话,不干人事,满口谎言。”花辞点头,“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可控的,在我面前的失控只是一步绑住我的棋。”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这个问题是从郁闵之嘴里问出来的,但也是花辞一直以来在问自己的,他这么久以来一直不肯直面,现在突然发现,这种逃避已经是一种答案。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郁闵之低声说:“辞哥,你们这种关系只是表面上看着过得去,实则暗礁重重,这种爱是不健康的恋爱关系。他为了得到你可以一个谎接着一个谎,你为了爱他分明看得见也要装作不见,但你心里会无时无刻想着他说的做的是不是真的。以花累的占有欲,时间长了以后,边界感和安全感都会被打碎,即使你是正常人,爱人的能力也会保守催着。最后只会以消耗爱的方式去重蹈覆辙地体会痛苦。”

  花辞笑了一下,侧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还挺专业的。”

  郁闵之张了张口,有些无语。

  “我年纪还小的时候,也会偶尔想象一下自己所期待的爱情,无非是那几个词,旗鼓相当,快乐明媚。”花辞双腿交叠,有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语气却并不轻松,“但小郁啊,其实你有没有关注到过我的心理,我也绝非是一个正确意义的正常人,比起那些带着暖色调词汇的感情,我一直以来所缺乏的是一种踏实感。”

  分解自己是如此艰涩。

  花辞努力地想了一个大约合适的词语:“大约就是如期而至,永远不会落空。我在花累身上获得的就是比那些璀璨爱情更珍贵的体会,即使他对我说谎,违背我做了恶事,或者什么更过分的,我都不会怀疑他是在对我好。”

  郁闵之的眼睛微微睁大。

  “在我向着任何一个方向踏出每一步的时候,不论我走的时坦途大道还是沼泽泥泞,不论是什么,我都无比笃定,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他的人在我身后,他在坚定地专注地始终选择我。”花辞有时候开口比较慢,有时候又说得很顺畅,他也在和自己找答案,“你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不会在时间推移中因为他的谎言而忍不住怀疑他,我永远信任他,如果是他牵着我走的话,闭上眼睛也会比我睁开眼睛独自行走更坚定。”

  只要是他就好。

  是他就会觉得踏实。

  如果是他说跳下万丈悬崖可以活,花辞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并且在无尽下落中笃定自己不会死。

  郁闵之怔怔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情绪浓郁得分辨不出。

  他一向话不多,但并不是因为不善言辞,而是纯粹觉得没有必要多说的理由,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想说些什么,却看着花辞说不出话。

  他看见碎金般的阳光落在花辞黑色外套的肩头,恍惚间看到第一次跟花累回他家时见到花辞的模样。

  花累一向爱在他们面前炫耀自己的哥哥,郁闵之从小学听到初中,虽然没有得见过真人,但似乎比对自己的亲戚还要熟悉,他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意见,但是心里从来不以为然。

  花家后来突发变故,花累一夜之间也变得冷肃,他不再会仿佛永远没烦恼似的炫耀花辞,反而每次提起花辞都如同触碰他自己最敏感的心头血。

  郁闵之还记得那天是他帮花累打了架,他们两群人都野,初中的年纪打起架就动真格,两个人一身伤,郁闵之没办法直接回家,花累就说他哥忙得很,很晚回家,把郁闵之带回自己家。

  两人小狼崽似的互相乱七八糟把伤处理了,点了外卖准备填报肚子。

  门厅有响动声时,花累正在换衣服,郁闵之以为是外卖到了,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厅,一抬眼与花辞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那时候花辞接受花氏没几年,浑身被磨砺地如薄锋冷剑,远没有后来深藏于下的不漏锋芒,打眼看人第一下时总带点睥睨审视的味道。

  郁闵之就被这一个眼神定在原地,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口密密麻麻的震颤。

  陌生得让他恐惧。

  之后花辞怎么一边训他们两个初中小屁孩一边温柔地重新给他们包扎伤口,怎么自告奋勇给他们做健康的晚餐却把厨房弄得一团糟,怎么在灯下认真看着他语气温和地和他说话,郁闵之都不记得那么清楚了。

  在一遍遍回忆里,印象被磨损。

  唯有那个初见时的第一眼,从打量到知道他是谁后的笑意渐出,历久弥新。

  花辞并没有陪他坐很久,他解答了他的问题,大概也是弄明白了自己,自然没什么理由。

  郁闵之没有跟随他站起来,这已经是他的失态,他只是……现实与记忆交错,让他有些痛苦,但他面色上一丝也没有泄露,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想自己得体面一点,等花辞离开吧,离开再破碎个彻底。

  可为什么发上传来柔软触感?

  连他的母亲也未曾这样温柔地抚摸过他。

  一如十多年前初见,花辞揉了揉小郁闵之的发顶,皱着眉道:“打个架还能把自己弄成这样?不是赢了吗?赢了还不开心?”

  十多年后,他在绿树丛荫下,再次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语气依旧缓和:“小郁,别看眼前,别管身后,只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只看着这一点往下走。”

  郁闵之不敢动,他浑身僵直着不敢动,看着花辞朝自己笑了一下后离开,然后觉得周边的温度一下子冷却下来。

  他在这一刻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一点了。

  什么狗屁的心理研究实验,什么狗屁的观察对象,只是他不敢。

  不敢看看自己的心。

  花累确实比他强。

  郁闵之高抬起手,然后缓慢地落在自己的发顶上,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丁点触感。

  他看见了自己错过的一生,即使从来不曾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