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请求您为我争取最好的结果
迟雪是带着律师一起来看我的。
几天不见,他如同一个穿越千万里风沙归来的旅人,风尘仆仆,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粗粝的气息。
事实上他也真的穿越了千万里。
我发现不管是什么情况下,看到他,我就真心想笑。
“电影节顺利吗?那些苛刻的影评人有什么看法?”
敢这么直接地问,是因为我对作品有信心。归根结底,得相信自己作为观众的直接感受。
“还行,没有被骂得很惨。”
他目不转睛盯着我,眼神仿佛有了具体可感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我心口。
有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对方。我不确定自己想了什么,但有一股清晰的欲望在身体里掠过。
我猜他也是。
我们握住了彼此的手,他用拇指轻轻摩挲我的皮肤。后来像是忍受不了什么似的,低下头,垂落目光,眉心堆做一团。
“阿雪,”我隔着桌子凑过去,仰脸试图看到他的表情,“没事的。”
他点点头没说话,然后放开我,将自己的椅子挪开了一些,让律师面对我。
后者秉持专业礼貌的笑容,伸出手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林昭,是你今后的辩护律师。”
“我知道你已经在警方那边交待得很清楚了,我过来主要是想向你做一些确认,关于你个人那件事的部分。”
“我明白。”
林昭翻动手里的材料,问:“方便再陈述一遍当时的过程吗?”
我点点头,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到那一天。
那是我在那家酒店当“摄影师”的第二年了,展云鹏人大胆,擅社交,谈下了某个平台的独家拍摄权。
他们主要提供的视频类型是S/M,但当然要比正常人玩得要凶,有很多附加元素。譬如乱/伦、群体、血腥……
被拍摄的对象来源很杂,有为赚钱自愿来的,有被骗来的游客,有无亲无靠的流浪者,有因残疾或是别的问题被抛弃的人。
人们的兴奋点五花八门,我们的雇主极尽想象和所能提供满足。作为“摄影师”,我包揽过展云鹏接下的所有别人不愿意拍的项目。
有时候,拍摄过程很长,摄像机下的场面带来的冲击和压力很大,加上封闭的环境,人很容易在当中精神失常。
那一天,我拍的是一对母子。令人心底生寒又兴奋的组合,主题包含血腥。
我一般不关注被拍摄者来源,但这对母子从一开始就让我不舒服。
儿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状态非常暴躁,面孔上浮着赌徒们惯有的麻木阴狠的神色,想必被带来做拍摄也是因为在酒店赌多了赔不起。
他们显然不知道要拍什么,母亲唯诺迁就,还不时出口安慰儿子。
我在摄像机后面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个可怜女人,做好忍受接下来数个小时的恶心与冲击的准备。
果然,等拍摄内容被公布,且得知有网络直播之后,女人反应激烈,连连后退。
但进了地下城的人,绝没有逃跑的可能。
而儿子的反应与母亲截然不同,他非但未见抗拒,还有些兴奋,冷眼旁观酒店的人制服自己的母亲。
我记得很清楚,那场拍摄进行了七个小时。
那七个小时里,我见到了一个人……不,也许他已经无法被称为一个人——能对自己的生身母亲所能做的最恶劣、最残忍的事。
一直以来,我之所以能接那些的最脏的项目,就是因为我精神足够稳定。然而纵使是我,也有崩溃的时候。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
我握紧双手,盯着桌面,重复这几天说过不止一次的话。
“那个女人的名字和我养母的名字一样……也许只是同音,但念起来一样,所以我……我冲动了。我无法忍受一个人叫着那样的名字做那样的事,于是走进了摄影画面。”
这一段,迟雪应该已经从材料中看到了,但这是第一次听我说。
他伸出手臂横过桌子,重新攥紧我的五指。
我抬脸看看他,有点艰难地提了提嘴角,告诉他我没事,然后继续讲述。
从我走进画面开始,那一场拍摄变成纯粹的血腥主题。
我在那里见到过很多伤人而不至死,且具有“审美趣味”的折磨人的手法。我打定主意都对他用上。
那个时候,母亲早已被自己的孩子弄得奄奄一息,无力阻止我任何行为。儿子经历多次兴奋,精神和身体状况也已然达到一个极限。
酒店方当然是不会干涉我的,他们不在乎任何意外,他们能够一手遮天把所有“意外”变成吸引人的手段。
所以,我的所作所为全程未遭阻碍,直到对方咽气。
据闻,这一场直播的后半段在线观看量达到峰值,我的雇主对我大家赞赏。也因此,展云鹏得到与他们进一步合作的机会。
我们的“前途”,宽广深远。
而我,也酝酿好了与展云鹏的分道扬镳。
“你当时是清醒理智的吗?”听罢陈述,林律师提出一个我似曾相识的问题。
“是的。”
“你存心想杀了他?”
“是的。”
“那位母亲阻止你了吗?我是指任何形式上的。”
“当然有。”
“即使如此,你还是做下去了。”
“是这样。”
“向先生……”林律师叹了口气,合上材料,看着我。
“我想我能从理性的角度上理解你当时的心情和冲动,换作是我,我也不一定不会那样做。但你应该明白,你承认自己是清醒理智的,这会很难打,我们原本打算……”
“打算给我安一个精神疾病做开脱吗?”我接下他的话,笑了,心情一如这几天其他坦白过后那样轻快。
他也回以微笑,未置可否,看向迟雪。
迟雪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我,此时眼中流露无奈,又有些释然,手上惩罚似的捏了我一把。
“阿程啊,你这个人好不近人情,我们为你做尽了努力,你却从我身边跑开,从萧老师眼皮子低下跑开。我来之前萧老师还去找吴医生谈,要他为你开具证明,担心吴医生太倔不肯给你开,你倒好,直接替吴医生省事了。”
“他是为了他自己在做所谓的努力,我既不需要他帮助,也不想要他补偿。”
“那我呢?”他故作委屈,“你也不要我的帮助。”
“我要。”我望向林律师,恳切道。
“林律,我请求您为我争取最好的、正当的结果,因为我自认还有继续作为一个人好好在人世间活着的资格。而且,有人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