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何安顿这个归来的亲人
饭后,我打算留在家里过夜。反正孤绪路不远,我早起一点就完全不会耽误进程。
迟雪自然表现得遗憾万分,但没当着宋蔚然的面说骚话。
“有时间来剧组玩啊,平时也常常有人来探班的,你不来都没人来看阿程。”临走前,他主动邀请道。
宋蔚然连连点头:“本来之前周末就想去的,有事情绊住了,下次一定去。”
迟雪望向我,眼神变得有点可怜巴巴:“那我走了。”
“嗯,明天见。”
“你不送我?”
“……”
宋蔚然推我:“你快去啊,我们小区这么大,万一迟雪迷路了……”
拉倒吧!鬼话。
我鄙视宋蔚然毫无立场的样子,但这点小事不值得计较,还是下楼送了迟雪一程。
从电梯到小区门口,我们一直没有说话,气氛却不错。这得益于他的好心情。助理已经开车停在路边,送他上了车,我返回家中。
推门而入,没看到宋蔚然,只有茉莉抱着毛绒玩具坐在客厅看电视。
“然然呢?”
“打电话。”茉莉话音刚落,就听到书房传出宋蔚然的声音,“你休想!”
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听到宋蔚然这么愤怒失控的语气了,心下一惊。转头看茉莉,她也有些被吓到,目光愣愣地望著书房方向。
我蹲下来平视她:“你知道然然在给谁打电话吗?”
茉莉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一个叔叔……”
男性?我不记得宋蔚然最近有接触过什么可能产生深交的男性啊。何况如果有,她一定会告诉我。
可现下这个口气,又绝不是对普通朋友或工作对象会用的。
我有些犹疑,追问茉莉:“你认识吗?”
茉莉摇摇头:“不过那个叔叔好像认识我。”
“你们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高高的,瘦瘦的,长胡子了。他想抱我,我害怕,然然叫我不要怕,帮我骂了他。”
这个世界上——至少现阶段,可以抱茉莉的男人只有我。那个“叔叔”能让宋蔚然态度好到只叫茉莉不要怕,不用说,一定是孩子的父亲了。
算算时间,那败类好像也确实到了出来的时候。
我拍拍茉莉让她安心看电视,起身走向书房。门只虚掩着,我稍稍一推就开了。
宋蔚然听到动静,扭头看出来,神情有一刹那慌乱。
“我不跟你说了,你也别再给我打电话。”说罢,她按下屏幕上的红点,将手机撂在桌上,冲我摊摊手,“是许冠如,上星期提前出来了。”
这个名字这个人,我都不认识。
三年前我回阳城的时候,他已经进去了。宋蔚然后来也不怎么细说往事,我只知道一个狗血味浓重的梗概。
过去的事,她不多说我就不问。但当下人来了,就不能不问。
“他不是津城人吗,关是不是也关那边,怎么跑这里来了?怎么找到你的?他想干什么?”
“想认女儿。我没给他那边留过任何联系方式,不知道他通过谁找来的。来就来了吧,他提任何要求我都不会答应他,下半辈子我不想再和他搭上关系。”
她看上去态度坚决,话语果断,不像犹有余情的样子,我心里稍安。
“需要我做什么吗?要不要给你假扮一下什么?”
“你?”她睨过来,嘴角撇了撇,“算了吧,之前还能想想,现在我可不敢,迟雪肯定会不高兴的。”
“他不会计较这些的,反正是假的。”
宋蔚然听了,眼神一变,满脸无语,长吁短叹:“我都不知道是该笑你怎么默认情势了好,还是该跟你较真。”
“不默认也这样了,我管得了自己管不了他,又不是我一个人不认事情就清白了。他虽然偶尔任性,有点疯癫,但人是讲道理的,犯不上为假的计较。”
宋蔚然翻了个白眼:“我就说你一定会从了他的,已经初露端倪了。”
“……”轮到我无语。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没完没了,她大概也并不想多提姓许的,既然这样我不好过度替她操心,两人便各退一步,默契地换了话题。
进组以后,我都没再亲自管理春风不醉的经营,全部甩手给她。她果然扛事,展云鹏的两百万都规划好了用途,一分钱也没浪费。
短短半个来月,不仅招了新人,还火速联系策划了两场活动。其中一场下周举行,是作家签售。
人是一位很少露面的网络作家,请来破费了些功夫和周折。由于对方太少露面,这一场签售会备受瞩目,限人入场。
“你别小看这一场签售会,这会奠定我们在年轻人心中的形象的。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那个作家那种类型的作品,请到她我们在读者心中的份量就上去了。”
“我们又不是只卖那一类作品,人小时候读书还是应该多读点更有厚度的书,给自己积淀点东西。所以我们还是要推经典,你别把中岛柜上的类型换了啊。”
“知道啦,向老师!你真应该去做中学老师,每周给学生布置一本经典读物,还要指定版本。”
我笑笑,没接这话,心里生出一丝怅然。
“芳妈要是在,也会这样的。她虽然一直放养我和迟雪,但其实心里最怕我们走歪了。她总说要多看点好书,多理解人,多理解复杂。对人对复杂理解得多了,就不那么容易人云亦云,对世界保持最大程度的善良。”
宋蔚然听了沉默少顷,然后轻轻地回“我明白”。过一会儿,又“唉”一声叫我。
我看过去,她的表情有几分规劝的意思。
“你都和迟雪相处那么久了,是不是应该告诉他芳妈怎么死的了?还有书店的事,先前你不愿意平白问他要钱,现在你拿也拿了,他总有权力知道这个店是芳妈的遗志吧?”
这确实问到我心里来了。
退一万步说,向美芳都是迟雪的养母,我是他兄弟。他回来了,彼此相处这么一段日子,我也实际上接受了他的归来,确实应该告诉他一些家里事。
可我不知道怎么说,时机和方式都没有头绪。
见我不吭声,宋蔚然又问:“你不会真的觉得,共事一个月你俩就又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吧?你看看他今晚的样子,他要是跟你煽煽情,你舍得轰他走?”
句句点死穴,我无可反驳。
“再说吧,拍完再说。现在每天见面都是工作,没有精力处理私事的。”
宋蔚然不置可否,只道:“你们自己家事自己处理,我是做好搬出去的准备了。”
“瞎说什么呢!”
有些事情如果不提,也就那样,提起来了便难免不挂在心上。
我了解自己,既然已经默许迟雪来家里,其实就是重新接纳了他的家人身份。
在我们家,家人之间都是坦诚贴心的。向美芳的教育根深蒂固,我做不到再对迟雪拒之千里冷若冰霜。
宋蔚然也说得对,他那个样子——那个对一个家充满眷恋、小心翼翼享受,小心翼翼高兴的样子,我根本无法忽视。
所以,戏拍完之后各走各路,全然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话。现在我真正应该要考虑的,是如何安顿这个归来的亲人。
好几天,我只要看到迟雪,就忍不住发愁。
“向程——”一本本子叩打在我手上,抬头望去,对面令我发愁的人正皱眉瞪眼。
“你在走神什么?今天这段戏这样改,你看怎么样?”
“哦……”我低下头看手里的本子,里面整整一页是新打印的。
这两天我们俩的对手戏多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是真觉得那些桥段细节该改,还是以权谋私,差不多每一场都在之前的本子基础上进行了调整。
“我没什么问题。”浏览罢他指出那一段,我表态道。
“那说说你的理解,两版都说说。”
那是一场关山视角的戏,他与濒死的父亲、年轻的恋人共同相处已经有相当一段日子。父亲越来越虚弱,他们守在他身边的时候更像是独处。
一个暴雨午后,天气疯狂而压抑,顾白明显很烦躁,在伺候完父亲换药之后就去洗澡了。
老房子,不太完好的浴室门,恰好能望见半个身影的缝隙。关山坐在远处,全程盯着顾白洗完一个澡。
原版剧本上,顾白不知道自己被窥视。
修改后的版本,顾白知道。
非但知道,还故意洗了很久,洗得又清纯又轻佻,把本来属于一个人的悸动和自省,变成若有似无的相互勾引。
从故事角度看,这无疑更具戏剧张力,矛盾冲突也更强。这场戏要是拍得好,必然成为全片名场面,引人无限遐思,收获无数讨论。
但我很难不去想,这难道不是迟雪的私心吗?我要在里面光着洗多久,洗多少次,供他以拍摄之名窥探、臆想?
“我的理解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在这场戏里怎样都是一个工具,只看你想让关山觉醒和理解,还是想让关山迷失和沦陷。”
我说完,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缝,眼睛定定看着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目光重得像某种沉重的实物,整个压在我心上。
我几乎承受不住与他的对视。
“轰隆——”忽然间,外面打了个雷。
安排今天拍这场戏是看准了天气预报的。迟雪要实景,要实情。现在,实景实情猝不及防地来了。
他终于缓缓移开目光,视线越过我,抬手对场务问道:“都安排好了吗?这场不排练了,准备直接开拍。”
我的心蓦然揪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星期五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