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高处不胜寒(1 / 1)

听说叶公子好龙 两百斤道长 214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1章 高处不胜寒

  叶珩说完,杜奇衍白眼一翻,直接倒地,得亏叶珩眼明手快拉了蒲团过来垫在他脑袋下方,总算是没教他摔坏。

  叶珩舒了口气,细看了他的脸色,又用手指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发觉他并无异样,这才松弛下来,瘫坐在了草席上。

  然而身体放松了,他的脑袋却没有因此停止转动,仔细回想上神的话,他忽然琢磨出一件奇怪的事来——上神对自己拥有记忆一事竟不感到奇怪,难不成自己本该带着记忆降生,就像麟绣和贞月一样?

  但是有些事,自己有了记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那段自己常常受罚的日子里,到底是哪个同僚捉弄的自己,对自己动了手脚?还是自己因为咒术犯了糊涂,才犯下了错?不止一次地犯错,为什么没人觉得奇怪,难道就因为麟绣对默默无闻的自己高看一眼?

  离开九重天前一刻的心灰意冷重新鲜明起来。

  如那位附身神所言,他记得自己成仙前的修行生活非常枯燥艰苦,但那时他心中信念不短,因为他笃信自己飞升之后,能够获得永恒的平静喜乐,能帮助更多人过上能吃饱饭的好日子。

  迎来飞升的那一刻,他满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然而等他真正到了九重天,成为了他所知道的“神仙”,他才发觉,自己只是迈过了第一个槛,甚至是同僚都觉得最微不足道的槛。

  一切都跟人间不一样了,却好像又和人间没有区别。

  天界无处不是光鲜亮丽,只有芳香的花,洁净的水,没有饥寒,没有酷暑,可是永恒的平静喜乐并没有降临。

  这里依然有着阶级,有着比人世律法更为严苛的天条。越是修为强的神仙,越是被众星捧月,而他这样的小神多如牛毛,连称呼都要同人共用,只有打杂的份儿,若是侍奉的上神脾气不好,受指责乃至受欺负也是常有的事。

  为此,许多小仙拼命地挣香火,提高修为,就连他也是如此,因为修炼惯了,更因为做凡人习惯了,对上仙的话深信不疑,觉得止步不前是堕落的表现。

  然而,他本不是一个生性好强的人,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志向,又了却了俗世牵挂,日子久了,他开始思考自己来仙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的。

  他是为了成为天地间最高贵的人,才做神仙的吗?

  不,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无尽的修行对他而言到底有何益处?在其位时,好好谋其政,不就够了?做人时都将功名利禄当作迷津,为何成仙后反而拾起来逼迫自己呢?

  他看开了,他不争先了,于是他的日子又变得好了些,因为他比较幸运,财神爷是个好脾气的,只要手下人按时完成分内的事,一切都好说。

  与此同时,叶珩正好空出时间,去逛一逛天界每一处美丽的所在。

  自鸣的钟鼓,瑰丽的宝树,金砖砌出的浴池,五色琉璃的宫殿,羽翼华丽的珍鸟,毛发光润的瑞兽……单看景色,确实胜过人间千万倍。或者说,路过的神仙本身其实就是风景的一部分,在这九重天之上,选择显女相的神仙无不是雪肤花貌,满头珠翠,显男相的神仙无不是衣带莲香,玉树临风,且众仙各个身光赫弈,昼夜昭然,简直是行走的霓虹。

  除了珍鸟瑞兽美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以外,几乎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了。

  那天他照例择了一片树林休息,看往来的仙人仙兽打发时间,忽听一声清亮的笛音,竟发觉树上有人。

  那位仙人穿着一身带暗纹的白衣,广袖垂坠,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知对方气度不凡,因为那笛声中蕴含的意境深远,美如画卷,他听着听着,不自觉就融入笛声中,从织锦绚烂,听到高处不胜寒。

  仿若见到一座神像塌陷,头顶鲜花先失了颜色,随即头目手足渐渐粉碎,慢慢掉落,美丽如金箔剥落,在风中蹁跹,四散远去。

  听过之后,他满心怅然,所以才吟咏了那首《点绛唇》。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吟咏完毕,他发现自己被发现了。

  他局促不安。毕竟在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里,怅然和忧伤是不该有的,如果有,那就是一种矫情,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没想到麟绣并没有责怪他,反而答应经常来这里吹笛给他听。他很欣喜,在九重天上,他终于找到一个能产生共鸣的对象了,而且对方是那么的和气,那么的谦逊,任谁有这么一个上神朋友,都会感到高兴的。

  更何况,寂寞的九重天上,最缺的就是交流,演奏乐曲,倾听乐曲,是最好也最美的交流方式,如果可以,他愿意天天去听。

  可惜的是,他忘记了,在这天界,受瞩目的人多的是听众,脾气差的神仙都有人不厌其烦地去跟,更何况是这般温雅的麟绣。

  不过几日之后,他自己就挣不到最前排的位置了,要靠麟绣亲自将他从人堆中刨出来。

  或许麟绣是想要表达自己看重他,希望众人善待他的意思,可是他的噩梦却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原先他孤身一人时,只不过是无人同他一起进出罢了,见了面总还要寒暄几句,可那之后,他就时常受到冷遇。

  若只是冷遇,其实也没什么,修行本就经过无数寂寞的考验,于他而言只是少说几句可讲可不讲的话罢了。

  偏偏有人传他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准备跑去抱麟绣仙君的大腿双修——根本是无稽之谈,他身为人时便只一心求仙问道,又怎会选择走这条路?

  再后来,他身边就发生了许多怪事,他开始频频受到责罚。财神虽然有意为他主持公道,但是财神的香火比麟绣的更为旺盛,所要处理的事更多,人间天界两头跑,又有多少日子是顾得上他的?于是只要财神和麟绣不在九重天,叶珩就会有难临头。

  叶珩惹不起躲得起,反正总要被整,不如直接下界去找江浔痛痛快快地玩几天。他越被罚,越想和江浔黏在一起,到后来,他不知怎的,竟然被查出了天大的疏漏。

  天界,容不下他了。

  仅仅为了他跟麟绣的关系近一些,无形之中,抢了别人双修的机会。

  哪怕麟绣早就表示过,他坚决不会走双修的道路。

  “这样的天界待着有什么意思?”

  “将弱者视作蝼蚁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去拜的?”

  “可惜……来不及告诉江浔……”

  他连讨回公道的力气和愿望都消失殆尽,望着云层之下的京城,他不等行刑人动手,自己纵身一跃。

  洁白的梨花连连飘落,笛声鼓声钟声并鸟鸣声齐鸣。乌发和广袖随风飘舞,势若江河滔滔,太阳自指间悬浮,光芒似过栅栏一般闪烁着经过他的眼前。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具塌落的神像,他所追逐的自由将他彻底切碎,像金砂从斜坡上无尽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