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决堤之雨
叶珩一回家就一头扎到床上,饭也不要吃了,话本也不要看了,非常用力地生了闷气,招财连劝了一个时辰也不好使,只好退出卧房,在门口守着。
叶珩气得简直快要落泪,觉得身边人都不是知音,只是给他爹当眼线的,还不是个好当,把事儿歪着传,瞧他爹那理直气壮又满嘴流油的模样,真是猥琐极了!
“都怪你!害得我被误会成这样!”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叶珩就对着戒指使劲儿,用牙去磕了好几下,“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
他连番闹了几天,人都瘦了,心里也觉得没意思,可是又不肯轻易放下架子,把这件事情给了了。幸而高嘉义忽然来访,说要同他结伴去赏花,他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出了门。
待到梳洗后出门上了车,叶珩才想起来:“眼下七月,是要赏什么花?”
“傻兄弟,花就非是大朵的牡丹芍药吗?”高嘉义一揽他的肩,拖长声音笑他,“岂不闻,人比花娇?”
“啊?”叶珩惊了,连忙摆手,“我可不想睡人!”
白龙那家伙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不准喜欢别人,他心中笃信,自己敢睡一个,白龙回来就敢往茅厕里扔一个。
“知道你心里只有那个白龙,不要你睡,不过找了些漂亮的小子姑娘,一起弹琴唱曲儿,喝喝酒,做做游戏罢了。”高嘉义拍拍他的胳膊,“今天你就什么也别想,只顾玩儿个痛快就好!”
叶珩恍然大悟,坐直了身子:“哦——难怪你不给我发帖传信儿,说!谁让你把我拐走的?”
高嘉义哈哈大笑,跟他说了实话:“就是你们家那个招财啊。老弟,你也别怪你那班仆从,他们担心你才找的我。至于其他事,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家里人都在大宅伺候呢,要是全被赶出去,怎么维生呢?”
叶珩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道理我也知道,可我就是气不过他们乱传,说什么我把人做跑了……这不是荒谬嘛!”
“好了好了,吵架的时候免不了要讲几句荒谬话的嘛。要我说,你干脆趁此机会奋发图强一回,待到考取功名,进了朝廷,有了俸禄,这些事儿都不算事儿了。”
叶珩知道他一早就准备入朝为官的,这上面考量自然多些,所以点点头,又问他:“你已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考?”
“下月可不就秋闱了?过了秋闱,明年春试结束,吏部就能发来文书。”
“这么快?”叶珩嘻嘻笑了,“那我可要好好谢谢兄弟你了,特意拨冗送我去赏花呢。”
高嘉义“嗐”了一声:“我那是武试,技艺过关就行。前两年我在西北天天纵马,那刀剑骑射功夫不说能考上状元,进二甲还是没问题的。”
“那小弟就预祝你早日登科啦!”
两人一路欢笑,在郊外一处花园下了车,那儿果然已经有好些清倌伶人之流在那儿候着。
叶珩在高嘉义撺掇下和他们下双陆,推牌九,簪了花唱了歌,倒也挺快乐,只是曲终人散后,那快乐也跟着消失了,不似以往他去瓦市看白龙,能喜上大半天。
不过他还是很乐意同高嘉义聊聊,所以之后几日,他带了些自己认为的好玩意儿去高府走了几遭,说是要和高嘉义同时备考,其实半天也没看几页,光顾着看高嘉义舞剑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到秋闱之日。
叶珩特意陪同高嘉义一起去了考场,顺便一起看看着秋闱的大场面——以前他不曾想过功名仕途,不曾留意,现在他恍然觉得和自己有了那么一点关系,就也萌生了几许好奇。
绕着试场走了半圈,他决定去附近茶楼里坐坐,等到高嘉义考完,再过去迎接人,谁知脚还未踏进茶楼一步,就迎面碰上了大宅的管家。
“少爷,老爷这几日腿痛得很,您快回家看看吧!”
“可是风湿犯了?”叶珩有些紧张,可转念一想,以前叶老爷曾拿身上一点小病小痛骗他回家待客,就又冷了神情,“大夫可瞧过了?开了药没?”
管家点头:“膏药都贴满腿了。”
“那便行了,要是还疼,吃点安神药睡一觉就是了。”叶珩朝他一挥手,“我在这儿等高公子呢,明天再回大宅看他。”
“不是啊少爷,这回痛得厉害,从腹部一直痛到脚底,连坐起来都难,大夫开了一味延胡索,可药效又不明显……哎,总之,您还是回家看一看吧!”
见他讲得真真儿的,叶珩“唉”了一声,转身下了台阶:“行行行……招财,你留下等高兄,跟他说清情况。进宝,咱们走。”
车马匆匆驶往大宅,叶珩跟着管家快步往叶老爷的住处走。
穿过庭院时,他几乎没见到什么人,只有两个扫地小厮在清扫地面的花瓣,看着竟有几分萧瑟之感。
行至叶老爷卧房前,还未开门,叶珩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膏药气味,心头终于警觉起来,知道这回管家说的是真,不等管家敲门,径自就闯进房里,直奔床榻而去。
叶老爷果然躺卧在那儿,身旁还坐了两名姬妾,一个站在床脚边上给他换药,一个坐在床头给他喂药,见到他来,勉强点头打个招呼,手上又忙了起来——没办法,两边的活计可都拖不得。
叶珩知道自己帮不上这些忙,故而拿了只凳子坐到床边,轻声道:“爹,我来看您了,这几天没见,您怎么病成这样了?”
叶老爷哼了一声,倒是管家上来回答了他:“前些天老爷去赴宴,因为主人家盛情难却,便饮了些酒,又吃了鱼脍,回来第二天,腿就肿了起来。”
“哪个盛情难却?这是逼他吃了,还是他自己意志不坚?”
叶珩坐不住,起身凑到过去看那双病腿,就见那条还没贴上新膏药的腿又红又粗,像根大红萝卜。
转头再看叶老爷的脸,黄里透青像是秋天的枯草一般,当真是一副虚弱的模样。
叶珩一时心情复杂:“爹,少喝几口又如何?他们都是您的老相识,您还怕他们不体谅您么?”
“哪儿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叶老爷伸手推开勺子,嘶哑着声音道,“真正的朋友有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不是好像与的,那就不要凑得那么近嘛,我们家又不缺钱,非得把世上买卖全做了不成?”叶珩叹了口气,“我看您自己也想偷着喝。管家!”
管家立刻应声上前:“少爷?”
“爹在家里藏酒了吧?”
“呃……”管家支吾了一声,偷瞄了眼床上的叶老爷。
叶珩一见,心里就有了数:“那就是藏了。去,把府上所有的酒搬出来,全都送到我那住处封起来。”
“你敢!”叶老爷再度推开姬妾的勺子,这次是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惜才一动,就牵着了全身痛处。
“都这样了您还舍不得!”叶珩蹙了眉头,趁机对着管家继续发号施令,“你不去,我今天自己一个人也要把家里的酒全都翻出来,到时候可不是放我院子了,我全部倒进荷花池里喂鱼!”
能被叶老爷藏着偷喝的酒,想也知道是珍稀佳酿,叶老爷不肯暴殄天物,管家自然也不敢任他毁掉,瞬间便妥协了:“老爷,您这阵子就先保重身体吧!”
解决了酒的问题,叶珩接下来在屋里屋外忙成了一个陀螺,一时遣人去街上买了不少燕窝、山药、木耳、肉桂等补益食材,交给厨娘让他们研制食谱;一时让人把自己幼时住的那屋收拾出来,又叫进宝回去拿自己随身之物,准备在大宅住一阵子;一时又回到叶老爷跟前,同他聊些高嘉义、科举相关的话题,试图把他的注意力从疼痛上分散。
这办法起先行之有效,然而到了次日,便不堪大用了——应着叶老爷两条腿的预知,外头开始下起了大雨。
叶珩想尽办法给亲爹灌了补药和滋养的汤、粥,膏药也是一贴一贴地轮番上阵,那双伤腿一日之中竟是难得见一次光。
然而屋外大雨一下就是数日,从早到晚,竟没有片刻停歇,耳边无时不刻荡漾着哗哗的雨声,台阶前都积了一层水。
这样的天色自是让叶老爷更痛苦了,叶珩没有办法解决晴雨,只能安慰他:“往年这时候也要下两天雨的,您再忍忍,马上就能见大太阳了。”
他说完这话的第二日,天上的雨下得更大了。
倾盆大雨已经不能形容这雨大的程度,它像是决堤,像是洪水自天而降,砸向屋顶,那声音密密麻麻,已经达到了令人烦躁疯狂的程度,而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也尽数被雨声吸了进去。
五天之后,叶珩已没什么新鲜事可以再吸引叶老爷,为了哄他开心,便拿了些书来读给叶老爷听。
然而他读了不到几页,就看到管家鬼鬼祟祟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地看向了他。
叶珩把书往边上一放,借口去茅房走到了外间:“什么事?”
管家一脸苦涩:“少爷,这雨要是再下下去,染坊的布干不了,就要影响交货了!前一阵我们收了好多订单,这事可出不得差错,但我实在不敢跟老爷说,要不您替我开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