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王八之气
罗越也很泄气。三次被叫停，他对导演的怒气是有的，他自觉完美发挥，绝对可以满足挑剔的镜头。
但是与此同时，他内心最深处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并不好，他在演的时候，完全没有自己是明浩的自觉。
他在演戏，但这只是多年职业素养堆积下，下意识的一种举动。
导演要他哭，他便能有一百种哭法，要他笑，他也能笑得春风十里，但是这个笑还是哭，都是毫无意义的。
甚至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观众，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茫然得看着自己的躯壳像提线木偶一般，扮演着明浩这个角色。
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罗越疲倦地靠在张季安肩膀上。幸亏这是他的独角戏，拍摄的时候没有其他演员在场，不然外面通稿不知道要夸张成什么鬼样子。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够他喝一壶的了。杨成则对剧组的掌控力是挺强，但肯定做不到面面俱到。
不知道外面会怎么写他，耍大牌？演技差劲被导演几番呵斥？还是沉浸美色，荒废技艺？
想到后者，罗越笑出了声。张季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没发烧啊，你被骂傻了吗？”
“什么鬼。”罗越拉下他的手，却没有放开，直接抓在手里。
“很累吗？”
“有点儿。杨导演和安图两人不愧是师出同门，虽然题材完全不一样，但是拍摄手法很相似，他们对人物情感和微表情的刻画特别注重，所以拍起来会很累。”
张季安摇头：“我觉得你刚才拍得很好啊，电影不就是拍给观众看的，观众满意还不能过关？”
“不是这样的，票房很重要，观众满意度很重要，但是拍摄的时候，没有人是以观众满意为指标进行拍摄的。”
罗越很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一百个观众满意必定有一百个观众不满意，不满意的理由有上百种，拍摄到最后，你会连自己的故事都失去了。强势的导演，甚至连编剧，副导演的意见都不会听。”
罗越顿了顿：“杨导也不是在为难我，这一段我确实拍得不好。”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剧组等不起。”罗越起身，道：“我去外面走一走。”
“陪你？”
“不用了……”罗越摇头：“你昨晚也没睡，你去睡一下先吧，今天的戏都不危险。”
“行，有事找我。”张季安也不纠结，低头亲了一下罗越的额头，便自己回去了。罗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也出了摄影棚。
摄影棚外是大片的松树林，没有下雪，但是针叶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阳光一照，水晶一般的晶莹剔透。
罗越一脚踩了上去，落在地上的针叶便发出轻微的破碎的声音。
罗越觉得好玩，在原地踩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觉得无聊了。
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罗越也在思考，一个演员，演技高得骗过了镜头，但是绝对骗不过自己，他进入不了状态。与以前相比，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罗越靠在一棵树上，这一次拍摄之前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先后经历了陈芸背叛、和武敬合作，跟公司几乎解约，心态上的变化也是难免的。
但这么多年，他也并不是一直一帆风顺，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进组前，他已经很好的调整过自己的心态了。
还有一个变化：张季安……
他和张季安恋爱了，被张季安爱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安全。
是这种幸福感麻痹了他的感知，让他变得迟钝，没有办法感受人物的情感吗？
不，和张季安在一起后，罗越有了和这个世界更直接的情感交流，他的感情其实是变得更加丰富细腻了。很多事情上，他也更加自信。
就是这个！
罗越猛地站起来，他更有自信了。
陈芸曾经就埋怨过他没有自己的性格，戏外一点不突出，一大群明星要是聚集在一起，他绝对是会被忽略的那个人。
他不自信，跟外面世界的交流也少，所以戏外，他就是一个扁平的无趣的人。
但是当他接触到一个感兴趣的剧本，他可以毫无阻碍地吸收那个角色的情感，让他的喜怒哀乐填充自己的心灵，再由自己表达出来。
而现在，他更加自信更加独立了，「自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
于是，在接受角色情感这一条件上，他遇到前所未有的阻碍。
简单来说，他内心深处开始拒绝，再次扮演其他人。
想到这里，罗越有些焦急，保持自己的个性这样的演员，他接触得也不少，武敬就是自我风格极其强烈的人，就连楚天豪也不是任人挫圆捏扁的，但是他不是，这种演戏风格，他适应不了，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自己的风格。
“越哥，老板喊你。”他的小助理吭哧吭哧跑了过来：“杨导让你准备呢。”
“我知道了，谢谢。”
“越哥，你别气馁，今天的拍摄，我们都看到了，大家都觉得你拍得好。”
“别胡说，你这话说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罗越训了他一句：“我现在就过去，你帮我约一下武敬，让他这两天尽快来片场一趟，我有急事找他。”
罗越顿了一下：“让他把楚天豪也带过来。”
“诶？要安排探班吗？”小助理问，安排探班一般就是要找记者来拍点花边什么的。
罗越想了想，道：“这事儿，你和秦慕商量着来，我没有意见。”
罗越当初和秦慕约定的就是，公司愿意放他走，但是《尖刀》这部戏拍摄期间，罗越不得解约，且一切宣发交给星光。
秦慕这人还是挺大气的，人是留不住了，索性也不强留，在罗越底线内，尽可能的利用他的名气。
既然秦慕这么好说话，罗越也不愿意为难他，说到底他对星光还是有感情的，并不想闹得太僵。
他也愿意最后配合秦慕，因此，就连探班这样的小事儿，罗越都愿意去支会秦慕一声。
第四次拍摄，杨成则依旧不甚满意，但是眼看着也折腾不出什么好的效果来，再反复拍摄这么一个场景反倒会彻底破坏大家的情绪，他也就不勉强了。
他倒是没有因为罗越拍不好这一场戏，就彻底否认了这个演员。
当导演这么多年，演员什么状况他都遇到过，也能帮着调整，导演很大一部分责任，就是帮助演员将状态调整到最佳，他甚至没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他只觉得罗越状态不好。
但是有些人却不这么觉得。剧组还在封闭状态，外面唱衰的通稿已经满天飞了。
什么小鲜肉耍大牌怒而离场，大导演怒斥小鲜肉。标题一个取得比一个惊恐，观众正好厌恶小鲜肉，闹出这么一出来，简直是喜闻乐见。
配上模糊不清的图片，不指名不道姓，但是效果和指着人鼻子骂没什么两样。
离场是有的，怒斥也是有的，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啊。看吧，炒作最高境界，就是拿真的来炒。
杨成则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他把八卦拍在张季安的桌子上，怒道：“这些东西，你看过了没有。”
张季安：“……”
“你不是那什么什么的吗，自己老婆被人骂成这样了，还能忍？”
张季安瞥了他一眼，拉过八卦杂志翻了翻，犹豫地道：“好像也没怎么样啊？”
杨成则简直恨铁不成钢：“就你这样的还当人金主呢。”
“哦，我不是他金主，他是我金主。”
杨成则：“当真？”
张季安满脸严肃地道：“当真。”
“所以你真不管这个？”
“这一看就是八卦，信的人脑子大概都是进水了的，我怎么管。”
张季安叹了口气：“你让小牙牙找我来，是拿我当颗原子弹镇压着，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让我爆炸了吧？这有点，杀鸡用牛刀啊。”
“你既然知道我找你来，不是让你来白吃白喝的，就应该做点什么了吧。”
“做什么？”
杨成则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不敢置信地道：“你当真？”
“当真不太懂。”
“拿出你开国元勋之孙的王八之气，吓死那一帮憋孙，让他们不敢再来找你老婆茬啊。”
张季安双手环胸，挑了一下眉毛：“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骂我。”
杨成则叹气：“难怪安图这么不喜欢你，剧组里面搞小动作的人太多，你也看到了，作为导演，我不能直接出面，太过厚此薄彼，会让其他人产生逆反心理。
而且，各个来头都不小，我想就是你爷爷亲自出面，也不一定所有人都给你面子。
但是什么都不做，有些人未免蹦跶得太欢快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得做些什么，起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警告作用，但是又不能做过头了，你懂吗？”
“哦。”张季安不答反问：“我家牙牙，出什么问题了吗？”
杨成则皱眉：“你看出什么了？”
“啧。”张季安笑：“那就让我爷爷来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