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1 / 1)

幸存者偏差[无限] 稚楚 8670 汉字|15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 132 章

安无咎孤身站立于黑暗之中, 面前是一张巨大的虚拟显示屏。

怪异扭曲的光将他笼罩其中,像一张巨大的网,怎么也逃脱不了的网。

尽管沈惕和加布里尔消失不见, 但这里出现了很多的人,有的是从同一栋大楼里出来的,有的是从其他地方,短短时间里,这条街道上就站满了人, 男女老少,每个人都不明所以地抬头望着这块巨大的屏幕。

屏幕里的兔子灵活地扭动着,似乎正为他们的惊惧而狂喜。

“不要紧张,别紧张,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而已。”

“只不过……”他那长长的耳朵动了动,嘴角咧着,始终保持着他的微笑,“这一次参加游戏的朋友们多了那么一些, 所以我们把场地也变大了。”

兔子张开双臂,“就是这座美丽的都市!”

安无咎冷漠地看着兔子,忽然觉得天空中有什么不太对劲,于是抬起头。

他惊讶地发现,天上竟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月亮!

“怎么会这样!”

“两、两个?有两个满月!”

“这是什么, 我好害怕, 这是发生什么了。”

大家都开始因这诡异的事件不约而同地感到恐慌, 因害怕而聚成一团, 甚至有人远离了这里, 快步回到自己家中。

究竟这里是被圣坛侵蚀的现实,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圣坛。如果是后者, 那么现实中的所有人都被圣坛纳入系统之中了吗?

这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安无咎不能确定这个系统能自发展到这样的程度。

“这个游戏其实很简单,你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活下来。”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般引爆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

“活下来?”

“为什么我们要参加这个游戏!我不要参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先报警,我们先报警吧!”

“现在就要开始害怕了吗?”兔子咧开的嘴角收回些许,转了个圈,“刚刚的话准确一点说呢,就是保证你自己是那一个活下来的幸存者。”

安无咎皱了皱眉。

这样的说法好像别有深意。

“好了,现在你们每个人都有两个参数,朋友们自己看看吧!”

兔子说完,头顶上出现了两个血条。兔子自己指了指,“看到了吗?一个是绿色的,

安无咎抬头,看到自己头顶上也出现了这两个,不仅如此,他现在的视野右上角同样是这两根不同颜色的血条。

绿色的上面标注着[生命值]。

蓝色的上面标注着[理智值]。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头顶都出现了同样的参数条,且现在都是满格状态。

“这是你们在这场游戏的两个重要参数,记住咯。顾名思义,当你遭受

袭击的时候,”兔子自己给了自己一拳,那根绿色的血条减少了些许,“你的生命值就会降低,如果清零了,你就死了。”

“至于这个蓝色的理智值嘛……”兔子把手放在嘴边,小声说,“你们可能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不能形容的东西,当你们直视他们的时候,理智值就会降低,一旦清零,就会变成可怕的污染物呢。”

他刚说完,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怪异而巨大的声音,像是介于野兽和人之间的一种嘶吼。

这一声吓到了在场的许多人,有的小孩已经哭了出来,被妈妈抱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

“啊,看来我们的污染物已经出动了呢。”兔子笑了笑,两手一摊,露出无奈的表情,“真是的,好啦,干脆就直接介绍给大家吧。”

突然,一个巨大的触手从贫民窟的建筑之中高高扬起,轰得一声落下来,将一栋楼的顶端狠狠劈下来。

“啊!”

“怪物!怪物!”

在大片大片散布开来的恐慌之中,安无咎独自愣在原地。

这是……

“这就是我们的污染物,还记得那些在堵塞了街道的教徒们吗?这些可爱的恶朋友成为了第一批的污染物!别小看他们,这些家伙可能一下子就要了你们的命哦。”

兔子说完,“希望你们现在明白,头顶上这两个参数都缺一不可。”

“啊对了,差点忘了。”兔子突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们看我的记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哦,看看你们右手的手腕吧!”

安无咎抬起手,拉开右手的袖子。

雪白的手腕上赫然显示着一串静止的数字——01:00:00

“看来你们应该都看到了,这表示的是你们目前所拥有的时间,这一点恐怕不用我说吧。”兔子抬起手腕,指了指,“不过呢,现在它看起来是静止的,但一会儿就不是了。”

倒计时。

“好了。”兔子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又在大大小小无数个屏幕中抛给他们一个飞吻。

“我的朋友们,幸存永远只是暂时的,只有死亡才是永生。”

“游戏开始咯。”

就在这一瞬间,安无咎手腕上的数字发生了变化。

00:59:59

果然是倒计时!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沈惕,还有其他的同伴。

安无咎凝神思考,但这个时候同一条街道上的人显然太过恐慌,四周围变得拥挤。

不远处的一个男子伸手指向天空,说话都不禁结巴了,“那、那是什么!”

人潮之中,安无咎也抬头看过去。

那是刚刚那个巨大的触手!

它正扭曲着挥舞过来,安无咎回头看了一眼,那触手的目标不是人,而是他们身后的这栋大楼!

“快离开这里!”安无咎立刻在人群之中大喊,“往这条街的两边跑!要快!”

身边的人还慌得不行,几乎听不到他的指挥,安无咎抓住了最近的男人。

“不想死的话就带着你的老婆孩子往外面跑!”

对方被安无咎震慑住,呆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好,好。”

“快离开这栋大楼,这里要塌了!”

“快跑啊!”

安无咎跑着,对身边的人群不断地喊着“快离开这里!快跑!”,但这里的人都乱成一团,有人还在担心他的钱财,他们的身家性命,还有人不愿意走,想等一等他们的亲人和朋友。

“你们快走!不然一定会死的!”

“我……”对方望了一眼大楼,“我……”

来不及了。

安无咎看了看周围的人,还有大楼上尚未清楚形势还躲在家中的那些人们,就算他现在能一个个通知,这些人也不一定会领他的情,离开这里。

这种时候,他的同伴生死未知,他的爱人也不知去向,安无咎没办法留在这里做个普度众生的圣人。

触手已经快要来到他们的头顶,黏腻的蓝色液体淌下来,落到地上。安无咎这才发现那是有腐蚀性的,地面都被侵蚀了。

“啊!救命……”

一滴巨大的粘液落下来,落到了一个正要骑车离开的人的头顶!

一瞬间,他的头没了。

这个不完整的人倒在了路边,蓝色粘液还在持续性地腐蚀着他的身体,周围的人都吓得躲开,但安无咎走了过去。

他跨过那人,趁着粘液还没有流淌到手腕的时候弯腰伸手,从他手里拿走车卡,然后跨上他身边的那辆摩托车,塞进去扫描。

系统音出现,“您好,摩托车已启动。”

安无咎俯下身,手握摩托车的手把两端,转了转,开着车,在大楼倒塌的前几秒离开了这里。

“请设定终点。”

摩托车一直提醒着他,“即将为您规划路线,请设定终点。”

他现在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沈惕会不会回到之前的地方去找他?

不,安无咎想,既然他消失了,应该是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以沈惕的角度来想,他说不定也会认为自己也和他一样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安无咎脑子里忽然冒出今天上午他与沈惕的对话。

[这么喜欢这里,那明天再来?]

[好啊,明天再来。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儿。]

酒店。

安无咎立刻对摩托车的系统语音输入当时他们落脚的那间酒店,显示器上立即出现了系统规划出的路线。

“好的,正在按照导航驾驶,请注意行车安全。”

摩托车自动地发生转向,整个车身都倾斜过来,几乎要贴到地面,转向之后,猛地往前飞驰而去。

呼啸的风从耳边掠过,安无咎在疾驰的路上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这个曾经繁华的不夜城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化成人间炼狱,那些怪物隐

匿在建筑的角落,大大小小,有的地方血流成河,有的地方满是滑腻的粘液和残肢断臂,还有的地方已经燃起熊熊烈火。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区别于安无咎之前进入过的每一场游戏,眼前每个陌生人惨痛的尖叫都令他揪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圣坛的目的吗?

让所有的人都陷入无间炼狱,收集整个城市乃至整个世界的极端情绪,作为祭品,献祭给那个邪恶的神。

就在思考间,一个巨大的触手横插于眼前,最令安无咎意外的是,触手上竟然不是普通的鳞片,而是金属一样的结构。

就像是……人的义体。

没错!

安无咎看着那个变成怪物的污染体,他的身体膨胀得巨大无比,有三四根长而粗的触手,皮肤变得皲皱,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光泽。

而他作为人类的头颅并未消失,而是长在了后背上。

怪物的身形不太敏捷,但延伸出来的触手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去路,它瞄准了安无咎,触手直接伸向他!

也是在这时候安无咎发现,这个污染物的触手长度是有限的。

自动驾驶系统出现了问题,“前方路面有障碍物,请注意!前方路面有障碍物,请注意!”

只能手动驾驶了。

安无咎注意到路边建筑旁伸出来的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以及广告牌右下方的一排自动贩卖机,心生一计。

他侧了侧身,将摩托车开向那里,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污染物也注意到,触手伸了过来,抢先朝安无咎前方的那个广告牌击去!

安无咎却在这时候刹住了车。

广告牌轰地落在地上,一侧落到地上,而另一侧则按照他的预判落到了那排自动贩卖机上,形成了一个斜向上的上坡平面!

安无咎立刻启动摩托,以最快的速度往那个巨型广告牌上驶去,最终连车带人一起跃至空中,沿着一个巨大的抛物线飞起。

“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

在两轮满月的清辉下,摩托车最终以极大的冲击力和速度落到地面。

好在安无咎稳住了,没有翻倒。他回头望了一眼,污染物的触手没有伸到他,但还在往他的方向跑着,于是安无咎立刻加速,离开了这片危险区。

风吹开了他的袖口,手腕上的数字显露出来。

29:46:12

时间已经过半了。

安无咎的心开始焦灼,他以最快的速度驶向那里。

“预计还有五分钟到达目的地。”

“预计还有三分钟到达目的地。”

快了!

他在心中祈祷沈惕在那里,否则他可能花完所有的时间都不能和他见上一面。

“即将抵达目的地,请注意车速。”

远远地,安无咎看到了之前那间餐厅,餐厅上原本完好的霓虹招牌如今已经被破坏,半吊在顶上。

到处都是慌忙逃窜的人,安无咎差点撞到几个,他四处寻找沈惕的身影,也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突然,他的车猛地一滞——

下一秒,安无咎还没来得及开,他就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摔上了半空。他看见了,他的摩托车被一只巨大的触手卷起,同他一样被扬在半空。

“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车身离开地面,请注意!”

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他始料未及。

麻烦了。

安无咎能感觉=到自己在极速地下落,危险闭经,一只巨大的触手猛地伸到他的眼前,似乎要洞穿他的身体。

猛烈的重力加速度作用下,安无咎难以无法思考。

现在他只有两种可能,不是重重地摔在地上,变成一个残废,就是被这根触手贯穿。

“沈惕……”

第三种可能,出现了。

“无咎!”

安无咎猛地落进了一个怀抱中。

他惊异的双眼对上那双熟悉的绿色瞳孔。

“你终于来了。”沈惕将他放在地上,然后迅速歪头持枪,瞄准了眼前的怪物,连续多下,将眼前的污染物击倒了。

“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沈惕挑了挑眉,将枪往背后一靠,拉起安无咎的手离开这里。

“还早得很,我还没见到你呢。”

第130章 地狱曙光

第 130 章

夜晚, 加布里尔的夜店一如往日,热闹非凡,活色生香。

和之前一样, Lucy在门口值班,今天她没有涂指甲油,而是坐在窗户边看着没营养的搞笑直播,笑得前俯后仰,间隙瞥了一眼, 竟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关掉了直播,把窗户推开,“又是你们,这次来也是找加布里尔的?”

安无咎点了点头。

Lucy是个在常年混在声色场所的人精, 一眼就看出安无咎的脸色不太对,于是连忙笑着起身给他和沈惕开了门,待他们进去之后,她又坐下来提前给加布里尔通电话。

果不其然, 他们这一次的造访是没有事先预约的,但加布里尔听了她说的话也并没太当一回事儿,表示来了就是客人。

挂断电话没多久,两人就进入了加布里尔的办公室,加布里尔起身对他们笑道, “好久不见啊。”

他从身后的一整排酒柜里抽出一瓶酒, 打算打开, “我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你们一看就是能活到最后的人。”

“不用倒酒了, 加布里尔。”

听到安无咎这句话,加布里尔手上动作一停, 抬头看他,察觉出了不对劲。他放下酒瓶,对安无咎和沈惕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坐到另一边,“怎么了?你们来找我,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吧。”

安无咎长话短说,“是我妹妹的事,她失踪很多年,我在找她,现在有一个疑似是她的女孩儿,据她们说,她最后登记的地址是这里,你这里。”

加布里尔听到这番话的第一反应是皱了皱眉。

“我这里……”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安无咎想,和他猜的一样,加布里尔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向加布里尔复述了那个女孩通话时告诉他的内容,加布里尔听完,沉默了片刻。

“无咎。”

他有些沉重地开口,“这么说,她可能是我这里的……性偶,对吧。”

性偶这个词说出来,像是一把刀子捅在安无咎心里,沈惕能感觉到,光是这个词,就可以让安无咎联想到无数中数不清的折磨,每一种好像都惩罚在他的身上。

安无咎低垂着眼,“应该是这样,所以我想……”

他还没说完,加布里尔就站了起来,“走吧,别说了。”他抿了抿嘴唇,从口袋里磨出一包昂贵的香烟,抽出一根来,“先去看看,现在她们应该都在宿舍,挨个儿问问吧。”

“谢谢。”安无咎的声音低哑。

加布里尔叼着烟,拍了拍安无咎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前往地下二层。

在此之前,安无咎都不知道,原来这里有专门给性偶们提供的集体宿舍,这里称不上多好的环境,但不算太差,空间不大,但干净整洁,只是很暗很暗,蓝紫色的光线,好像这个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紫外线消毒箱,没有阳光,没有新鲜的空气。

性偶绝大部分都

是女性,她们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会在这里休息,或是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但不能离开。

加布里尔虽然并不是性偶这一群体的始作俑者,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受益者,是踩踏着她们的人权在挣钱的恶人,所以他始终保持沉默。

反倒是那个也来巡查的所谓“经纪人”,他看到了加布里尔,还有他身边两位气度不凡的男人,以为他们也是重要的潜在客户,所以十分殷勤地主动介绍着她们,这些悲剧的女性,悲剧的商品。

就像是一个可以被客户选择的服务项目,她们必须具有足够大的适配性,能够让每一位客人感到“满意”,所以几乎所有的性偶都被强制性地安装有洗脑功能的芯片插件,这样一来,她们在服务时不会反抗,同时对方还可以选择为她们植入任何的个性,像个定制的玩偶。

“经过我们的调试,她们绝对百分之百地服从,我们之前的客户都是满意度最高的。”

安无咎的手紧握成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一拳揍倒眼前这个口若悬河的男人。但他何尝不清楚,吞噬掉这些女孩的不是他一个人。

不是一个小的群体,而是一个大的社会体系,一个习惯了牺牲她们的体系。

而他的妹妹,其实就是这些堆砌成山的牺牲品中的一个,小小的一个而已。

她们被消解了人的意义,被异化成一个彻底的附属品,没有了自我,没有了所谓人生,牺牲于这个商品拜物教所操控的世界。

沈惕拒绝了这个男人的推销,“你不用说了,我们想问一些问题,就不麻烦你介绍了。”

说完,他带着恍惚的安无咎来到这些女孩的面前。

世界上大概没有比现在更残酷的酷刑了。

沈惕知道,所以全部都由他来问。

第一个女孩子的神志看起来是完全清醒的,第二个也是,但她们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们没有哥哥。

第三个甚至笑着告诉他们,“是我的哥哥把我卖到这里来的。”

第四个女孩有很严重的毒.瘾,连说话都很困难,加布里尔告诉他,“她是从另一个经纪人手里转来的,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后来才发现不对劲。原来是之前的经纪人为了控制她们,故意给她们注射毒.品。”

正说着,面前的女孩忽然间扑下来,两只干瘦的手抱住安无咎的腿,祈求他能给她“打针”。

安无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另一种极端的、黑暗的价值观正在复辟。

这个世界的确不需要救世主,因为已经烂透了。

沈惕弯下腰,将女孩扶起来,对加布里尔说,“这样的情况不可以送去相关的机构吗?”

“她支付不起。”加布里尔说出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我也不是慈善家,我能做的就是给她吃饱穿暖。”

没有哪个沾点皮肉生意的,把自己的性偶送去戒毒改过自新,说起来都很黑色幽默。

“我出钱。”安无咎说

,“我给你,你帮我找一所。”

加布里尔叹了口气,经过上次的事他就已经知道安无咎是个什么样的人,劝是肯定劝不动的。

“好,我给你找。”

在他们走向下一个女孩的时候,加布里尔拉住了安无咎。

“你听我说。”他取下叼着的香烟,“我这里有五十多名,现在才四个,一个个问下去,你确定你吃得消吗?”

安无咎抬眼,蓝色的光线将他的轮廓衬得极为阴郁,“我可以。”

沈惕抓住了他的手,“不行。”他和加布里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说得对,你先去休息,你们的事我都知道,我来问。”

“你确定我现在能休息得了吗?”安无咎看向沈惕。

“那你在外面等我。”沈惕很坚决,“门外就可以。”

双目的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安无咎便垂下了眼,对沈惕他总是心软的。

“好吧,我就在门外等你,有什么事要叫我。”

“好。”沈惕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后背,“放心,相信我好吗?”

安无咎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的确哪儿都没有去,就站在关闭后的门外,这里很黑,只有一座楼梯,楼梯的上方有光,白色的,看起来很像是阳光。安无咎靠着门坐在地上,望着那束透进来的光,整个人被一种莫大的恐惧所包裹。

在这一刻,妹妹好像与他重合在一具身体中,他感受着妹妹那时候的痛。

她会不会也在这里望过楼梯上的光,想着有一天能逃出去,重见天日。

悔恨折磨着安无咎的神经,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

而当初摆在他面前的两个选择,也都是地狱。

而此时此刻他的眼前,依旧是妹妹趴在通风管道时那张哭泣着的稚嫩脸庞。她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地不哭出声音。

那时候的安无咎也很小,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一遍遍对妹妹重复。

[不要哭,爬出去,一直要爬到没有人的地方,想办法出去,找写着Police的小房子,去请那些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叔叔们帮你,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妹妹始终不肯一个人离开,小声地喊着“哥哥”。

[哥哥会去找你的,很快,好不好?]

在她努力地鼓足勇气离开的时候,安无咎仰着头,那时候的他猜到自己应该出不去了,心里很害怕,害怕妹妹会活不下去。

[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南南,要等我啊。]

沈南,妹妹的名字。

他们两兄妹的姓氏来源于父亲,名则都来源于母亲。

安无咎总算想起来,似乎对他而言越刻骨的记忆,就会被刻意地埋得越深。

父亲是个不擅长在名字上大做功夫的男人,他爱母亲,所以无论有了多少合适的备选,他都觉得母亲的名字是最好的。

沈南又谐音胜男,是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的宝贝女儿会比任何男孩儿都要优秀。

天意弄人。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沈惕看到落寞的安无咎,很难过,胸口好像被什么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安无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出来了,也站起来,“怎么样?”

看到他眼底的期待,沈惕于心不忍。

加布里尔告诉他,“这里的都不是。”

安无咎下意识后撤了半步,像是在逃避事实,但下一秒,他又抬起头。

沈惕知道他要说什么,“无咎,如果那个女孩提供的信息没有错,那妹妹可能就是那个被你救过一次的莉莉丝。”

加布里尔连连点头,“有可能,有可能是她。”他心下有些庆幸,立刻告诉安无咎,“你上次给我那笔钱,我给她了,但是你知道的,这里的人报复心都很强,所以我还派人去盯了她一段时间。”

“她先是在F城的东区呆了一段时间,现在好像是搬到西区城郊的一处贫民窟了。我把地址发给你。”

说着只是发地址,但加布里尔还是自己驾驶飞行器,载两人一同去了。

在飞行器上,安无咎内心忐忑,他望着窗外渐渐淡去的光,看着飞行器朝着黑暗的、破败的建筑驶去。

途中,加布里尔询问起他耳后的植入口,“你买了公民芯片?”

安无咎说是,“没有芯片太不方便了。”

“那你也得看看对方芯片的底细,一般这种都是犯过事儿的。”加布里尔在飞行器上翻了翻,似乎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低声骂了一句,“早知道刚刚在俱乐部给你扫一下,这样,你把编号调取出来报给我,我发给我认识的人查一下。”

安无咎按他说的做了,“谢谢。”

“不用。”加布里尔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夜空,和悬浮着的地图导航,犹疑了片刻,“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造成的。”安无咎低声说。

加布里尔从没遇到过这么巧合这么憋闷的事,他第一次感觉到懊恼。

“加布里尔。”

听到安无咎叫他的名字,加布里尔应了一声,“快到了,怎么了?”

安无咎想了想,“你…… 你妹妹的手术,做了吗?”

“还没。”加布里尔说,“医生给她安排在了下下周。”

“不要移植。”安无咎几乎是要求的语气,“我知道你可能等这一次的机会等了很久,但暂时不要做。”

“你是在担心最近发生的纳米机器人污染事件吗?”加布里尔大大咧咧道,“我打听过了,那帮残次品已经被销毁处理了,移植手术里不会用到。”

安无咎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他解释,毕竟他手里并没有非常可靠的证据,基本是推测,“你相信我一次,再等等,现在不是一个好的移植时机,太容易出现问题了。”

沈惕也应和了一句,“是啊,看看那些发疯的人,万一真的出岔子,后悔都来

不及了。”

加布里尔有些许动摇,他叹了口气,“真的等太久了。”

他最后悔的就是没能亲手杀了马奎尔那个畜生!

“据我所知,出现被污染的不仅仅是那些使用过纳米机器人的受害者,还有替换过二手义体的,源头已经很难找到了。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安无咎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这些应该都和沙文有关。”

加布里尔果然愣住。

沈惕问他,“你能保证给你妹妹做移植手术的医院和沙文无关吗?”

当然不能。

加布里尔自己都是沙文出来的人,他所掌握的许多人脉都来源于这所商业帝国。沙文旗下的医院就代表着最先进的医学技术和最好的治疗效果,他不可能不选择。

“我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一时间消化不了,没关系,你可以考虑考虑我说的。”

加布里尔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了。

他们在晚上的10点32分降落,从停泊处步行进入这座贫民窟。和喧嚣的城市不同,这里充满了死一样的寂静和黑暗,连保守诟病的光污染都因为贫穷而却步于此。

按照导航,加布里尔领着他们来到了一栋密密麻麻的旧楼下,这地方生活着许多潦倒的人,光是这里的窗户就密得令人心慌。

“我们上去吧。”

这里的电梯很不好用,里面的灯光忽明忽暗,电压不稳。他们抵达了13层,跟着加布里尔走出去,绕过两个拐角,来到了一扇门前。

门上有一个小眼儿,但被堵死了,窗户里是黑的,好像没有人。

加布里尔敲了几下门,的确没有任何回应。

“不会又搬了吧?”他有些心烦意乱,又敲了几下,但还是没有回应。

三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安无咎正打算问问隔壁左右的人,忽然看到黑暗的走廊深处走过来一个纤瘦的身影,身穿宽大的黑色连帽外套,连帽套在头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好像装着一些食物,整个人似乎有些失魂,一抬眼才看到远处的三人,而她的第一反应则是转身离开。

安无咎知道那就是她,他追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

莉莉丝的眼神是惊恐的。

这么近的距离,安无咎才发现,原来她的右眼是被换过的义眼,和她的原生眼瞳不一样,在月色下透着紫色的微光,是陌生的,不相似的。

沈惕很快回忆起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子时她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大概是刚结束洗脑,所以神志是不清醒的,恐怕也不记得当时谁救了她。

光看五官,她与安无咎也并不相像。

“不要怕。”安无咎用很温和的语气对她说,“你记得我吗?上一次在……”

“放开我。”莉莉丝打断了他的话,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向后退了一步,缩回黑暗中。

加布里尔连忙帮他解释,“莉莉丝,你总记得我吧,他是上次把你

赎回来的人,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别怕,我们今天就是想问你一些问题,不是要把你带回去。”

莉莉丝回避着他们的视线,半低着头,攥着袋子的手骨节凸起,塑料摩擦,发出窸窣的细小声响。

“那、那我们开始问?”加布里尔看向安无咎,对他试了个眼色。

安无咎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莉莉丝,他没有试图走近,给她以安全距离,“请问,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

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生怕让她难过,“比如……你有没有兄弟姐妹?莉莉丝,这是你的本名吗?”

他问出这些问题,空气静得好像半凝固的胶质,令他透不过气。

莉莉丝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告诉他,“莉莉丝是我的本名,莉莉丝·金,我没有兄弟姐妹,是独生女。”

她的眼神很直白、很空洞地望向安无咎。这一眼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蜇在安无咎心上。

“你没记错吗?”加布里尔走近些,试图让她再想想,“你应该是清醒的吧,再想想?真的没有哥哥吗?那个一直在找哥哥的女孩儿是你没错吧?”

莉莉丝摇了摇头,肯定确凿地告诉他们,“没有,我没有哥哥。”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莉莉丝说完,又看向加布里尔,“麻烦你,不要再找人盯着我了。”

加布里尔好似也被刺了一下,愣在原地。

“我其实是好意……”

但话还没说完,莉莉丝就从他们三人中间离开,沉默着与安无咎擦肩而过。

沈惕抬起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见她打开门,回到她自己的小房子里。

加布里尔很焦躁,“怎么办?这个也不是。”他瞥了眼安无咎,“要不你们先跟我回去,去我那儿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找找,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你觉得呢?”沈惕问安无咎。

安无咎静默了一会儿,同意了加布里尔的提议。

沈惕握着他的手腕,几乎是带着他在走。

事实上安无咎看起来还好,但就是因为看起来太好太稳定,才让沈惕担心。

离开这栋大楼,深夜的冷空气将安无咎裹住。

他忽然间感觉不太对,敏锐的预感令他转头朝着某个方向望了望。

“我去把飞行器开过来。”加布里尔说。

沈惕却突然开口,“虽然长相上不太像。”他转过脸,对安无咎说,“但我感觉就是她。”

那个脆弱又冷硬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或许她有不能说的原因……”

沈惕的预感非常强烈,一种强大的力量指示着他,告诉他,那就是与安无咎有着血缘的孩子。

“我们再上去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