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洋洋得意。家长之间的交流更是虚与委蛇,表面一团和气,内里互不相让。
我没经历过,但能猜出大概。
人潮褪去。
裴雁来和他母亲保持着不亲密的距离,并肩走出,没有交流。两人走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旁,他母亲上了车,背影很无情。
随后是发动机轰响,车屁股很快跑远了。
——和裴雁来家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座城市的冬天是很冷的,被炭火烘着也暖不热。
我企图跟上裴雁来,朝他的背影奔去。期间嘴边吐出一串串滑稽的白雾,他的身影埋在并不明亮的路灯下,像是被浓霭裹缠。
我的眼里只容得下这些。
“裴雁来。”我的开场白很干瘪,通常都只有他的名字。
他没答,沉默着,听到了也装作没有听到,大该不会等我的下文。
在这条路上,这还是我头一回明目张胆地贴他这么近,多不过一米五的距离。
他没穿厚重的棉服,从来不怕冷似的。
我看着他的肩背,舌尖被牙齿咬得发痛,说话都打哆嗦。
“打个商量。就今天一天,让我跟到你家楼底下…行吗?”
他不做回答,在重合路段的最后一个路口被红灯逼停了脚步。
信号灯在十几秒后变了颜色,我往前迈一步,不知道该继续直行,还是该向左转回家。
“……”我有点尴尬。
祖宗,是生是死你倒是给句话。
城市主干道上喧嚣浮躁,夜景被车灯打散,不远处的便利店店门开开合合,在对谁说欢迎光临。
裴雁来就在车来车往的路口,身侧行人神色匆匆。他格格不入,眼睛很空,又很满,没什么情绪打量我一眼,打发小猫小狗都比这丰满。
“……” 得意忘形成性,一朝被打回原形。我手指僵了一下,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
我心里忐忑,在原地踌躇不前。
但没时间细想,信号灯变绿,裴雁来已经踩上了斑马线。
两秒后,他一脚踩碎了下水道口的蜗牛壳。远看一小滩,也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
碎裂的声音很小,噼啪连成片,像一种奇特的信号。
我就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裴雁来并没开口轰我。
妈的,赌一把。
我跟了上去,光明正大第一次。
11 我的立场
11 我的立场
裴雁来住在安保极好的高档公寓楼区里,没人带着,我不可能进得去。
我在他身后两米外停下脚步,他从兜里摸出一片掌心大小的蓝色小卡。
骨节分明、线条流畅的一双手往感应器上轻扫,LED小灯闪两下,由红转蓝。清脆的“滴”声响,高大冰冷的铁门缓缓敞开。
保安是个中年男人,本来在屋子里坐着抽烟,空调打着二十七度的暖风,把玻璃笼上胡乱的雾。看见我,他掐了烟,打开门把头探进寒风。
我离裴雁来不近,脸又生,神情带着股奇特的忐忑。保安估计是将我当成了什么图谋不轨的小贼,企图将我阻拦在外。
他皱着眉,面色不善:“一卡一人。”
风很大,这时应景地呜呜吹了起来。
我看他,又去看裴雁来的背影,心虚又怕说错话,干脆闭嘴。我心里局促,只像个傻子似的把手从兜里拿出来,蠢笨地做出一副冷静而坚定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怎么好,裴雁来多少显得冷漠。
“你好。”他指向我,“我带来的。”
我胸口“嘭”得一震,心率有些不齐,激得我喉咙发紧。
他带来的——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我们”,也像是在说我和他是“一起的”。微妙的快/感和荒诞的自得缠住神经的触手,让我战栗。
保安却相当恪尽职守,听了这话,还是犹豫地从手边抽出统一发放的牛皮本,夹着黑色中性笔,要朝我递过来。
他坚持:“那你得登个记。”
“未知来访者登记表”的列数很多,要想填写完整得费点功夫。
我打算接过来,但我对裴雁来的目光十分敏感。
他的目光没处着落。
和母亲的交锋应该耗尽他表演的兴致,连样子都懒得再做。他没再和保安多话,单手拉住我外套的帽子,把我拖拽着扔进门内。
很粗鲁,很蛮横,很不讲理。
保安手还僵在那儿:“哎,你这……”
我被迫倒着走出两步,面朝一脸错愕的保安,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尴尬地挤出一个不熟练的笑容。
跨过铁门。
“这位是我的客人。”裴雁来重复,“我带他来的。”
短短几分钟内,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笨重的心脏几乎跃起,被扯住的后颈也开始发麻。
半拉半拖着走进小区,他才松手。
我自觉衣冠不整,假模假式地整理后,问:“登记簿不填没有问题吗?安保既然有规矩,不听是不是不太好。”
我不觉得问题很蠢,但裴雁来不理我。
这条路很长,我就这样落半步跟在身后。
差一刻钟到八点钟,一些家庭晚饭吃得晚,这个时候还在炒菜,油烟和辣子的味道飘出来,呛得我又想流眼泪。
他走得快,我步速被迫提高。
“裴……”我边吸鼻子边改口问:“你家住哪栋?”
谁家在做辣椒塞肉,我没忍住伸手抹了一把眼角。
没人应答。
路灯下敞亮,但光后的阴影晦涩难明。我低着头,地上并排的两只影子却相距甚远。
“被住户带进来的访客不用填,少操点心。”
我本以为他今晚不会开口了,心思早不在那张表上,我愣了有几秒,才慢半拍应了声哦。
估计看起来不太聪明。
“你也一个人住?”大概因为境遇相似。我想起他妈妈那辆开往相反方向的车,心里冒起这个猜测。
“嗯。”裴雁来回答得倒是爽快。
他带点儿难见的散漫,垂眼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经意哈出一口热气,在空气里凝成团模糊又易碎的形状。
我识趣没再接话,只在心里替他补了个“独居万岁”。
停在一扇单元门前,裴雁来转过身,意思十分明显。
到地方了,我该滚了。
我本就没奢求能登堂入室。对裴雁来这种生物来说,允许我这种杂碎侵犯他的领域,那才是天方夜谭。
“那我走了。”我说。
他很短促地笑一声,像听了笑话,“那我送你?”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反唇相讥。
裴雁来不冷不热地撩了撩眼皮:“林小山。”
要了命了。
他叫我名字叫得格外性感,像是从天堂叛逃的路西法在召唤他的信徒,即便明白这是魔鬼的低语,我也无法抵抗。
嘴巴先过脑子,我下意识脱口而出,怂得活像在床上阳委的丈夫:“我错了。你上楼,我待会儿就走。”
裴雁来没说话,只抄着兜,歪头看着我。
我吞咽口水,往后趔了两步:“……马上,我马上就走。”
裴雁来瞥我一眼,转身开完密码锁,楼道门关上,连个背影都没留给我。
半分钟后,楼上某个房间亮起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