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迢迢如果谢珺来了,我就原谅他。否则……(1 / 1)

回到驸马黑化前 清欢慢 904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2章 .迢迢如果谢珺来了,我就原谅他。否则……

  怀真猜到了其一,却未猜到其二。

  皇帝召她回京,的确是为了和亲,但对象不是突厥,也不是雍家,因为局势已然失控。

  西北大军溃散后,各地驻军只得自行设防阻拦叛军东进,奈何缺乏统一调度和指挥,最后都纷纷败退。

  雍州叛军虎狼之师,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加之还有突厥铁骑与之共进,所以势头竟无人能挡。

  叛军自武威郡修整后,取道安定郡,后绕过左冯翊,先占领河东郡,再经河东进入弘农郡东北,在渑池止步。

  因突厥之前曾在杨昌手中吃过大亏,且损伤数员大将,为了泄愤竟引兵入洛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杨氏经营世代的基业全都毁于一旦,族人更是惨遭屠戮,侥幸逃生者寥寥无几……

  而雍伯余军容整肃赏罚分明,一路斩杀贪官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安抚流民,打着替天行道为民做主的旗号,所到之处颇受百姓欢迎,甚至有的地方竟出现箪壶提浆以相迎的盛大场面。

  雍州军行军途中吸纳了无数自愿追随的义军,所以一路壮大,势如中天,大有踏平洛阳活捉卫帝的豪气,朝廷哪里敢同他议和?

  而突厥与皇帝的外祖杨家结下了血海深仇,议和更是天方夜谭。

  迎春殿中,帝后同坐,皆愁容满面,皇后更是悲伤憔悴到不忍直视。

  皇子李绗侍立在侧,呆头呆脑,木讷无言,甚至不如身后的鎏金仙鹤衔烛宫灯灵动。

  皇后满面悲苦,几不能言。李绗更是畏畏缩缩,参拜过怀真后,便退到原位,盯着脚尖一言不发。

  皇帝只得开口,虽到了穷途末路,可到底是天子,即便求人也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

  先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说教,让怀真明白若叛军攻入洛阳,宗室子弟谁都别想活命。

  见她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皇帝心中忐忑,这才放缓了语气,和声道:“如今洛阳强敌环伺,庆阳崔氏、叛贼李昀和王世宁、雍伯余和突厥,还有个拒不奉诏立场不明的赵王。皇妹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怀真神色淡然道:“朝臣们怎么说?”

  皇帝面露怒容,满眼苦恨,“郑宜那个老匹夫,竟提议与李昀谈何,迎他入京,共抗外敌。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倒是不出她所料,的确像郑宜的作风。

  奈何在皇帝眼中,帝位重于社稷,所以这样的提议是大逆不道。

  “臣妹倒觉得此计一举两得,”怀真平静道:“不仅能解燃眉之急,还可免去后顾之忧。您想啊,庆阳崔氏背后有王家支持,一旦六皇兄入主洛阳,他们便可和平相处,到时两军齐发崤函,定能将叛军打退。”

  皇帝愕然半晌,苦笑道:“若为社稷故,朕这皇位不要也罢!奈何李昀狼子野心,德不配位,只有篡权之心却无安天下之才。届时群龙无首,恐怕只会招致大乱。朕在九泉之下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那么,皇兄有何对策?”她耐着性子道。

  皇帝望了眼皇后,皇后神情呆滞,默然无语,他只得望向李绗,奈何李绗低垂着头,压根看不到他的眼神。

  “阿绗?”皇帝沉下脸,唤了一声,李绗这才抬起头,诚惶诚恐地望向他,呆问道:“父皇有何吩咐?”

  皇帝蹙眉,满脸恨铁不成钢。

  李绗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恭恭敬敬地呈到了怀真面前。

  暗红烫金封面上有崔氏的印信,怀真心头猛地哆嗦了一下,脸色微微一白,她望了一眼皇帝,吸了口气接过来,硬着头皮一字一句看完了。

  “皇妹觉得如何?”皇帝推衣起身,走下玉阶,迫不及待地问道。

  怀真心中酸涩,忍着泪意没出声。

  皇帝再次追问,她无奈苦笑,依旧没做声。

  一直默不吭声的皇后突然起身,厉声喝道:“你早年同他有私,宫中谁人不知?如今国难当头,却又装出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你对得起自己的姓氏吗?”

  皇帝微惊,回头瞪了眼皇后,沉声道:“闭嘴!”

  忙又安抚怀真道:“皇后惨遭家变,悲痛难耐,这才会失态,你莫要同她计较。怀真,朕知道你向来最明事理,应该知道这种时刻该作何打算。庆阳兵强马壮粮草富足,若他们能和朝廷结为一心,共抗雍伯余,那胜利指日可待。”

  怀真冷笑着望向他,满心悲愤,银牙暗咬,恨恨道:“你与崔氏早有勾结?当初阻碍我的婚事,便是为了这个吧?”

  皇帝面有惭色,并未否认。

  “好个崔晏,他怎么……他怎么这般无耻?”怀真恨恨攥着那封信笺,指间金粉簌簌而下,飘坠满地。

  她将揉邹的信笺掷到了皇帝面前,像是赌气又像是真的恨之入骨般,瞪着眼睛道:“我去亲手宰了那个狗贼!”

  皇帝大惊失色,正欲劝说,她却转身拂袖而去。

  “父皇,姑姑……不会真的……”李绗满眼惊惧,怯怯问道。

  “她若真能杀了崔晏,届时庆阳必定大乱,对朝廷而言未必是坏事。”皇后笃定道。

  “糊涂,”皇帝斥道:“那我们就等着被雍伯余一锅端了吧!”

  **

  庆阳崔氏的据点原在北地、安定和上郡三地,此前刚趁乱吞并了西河和太原二郡,原本疆域扩充了不少,有笑傲群雄的实力。

  奈何雍州大军东进时顺便拿下了大半个安定郡,崔氏损失惨重,这才想到和朝廷休战,共同对抗雍伯余。

  双方就议和条款谈判许久,直到年后才确定下来。

  朝廷提出让崔氏大军将河东的雍州军驱至弘农,到时再与三辅都尉及河内守军一起围而歼之。

  但崔氏却提出要先接到和亲队伍才肯出兵,否则绝不轻举妄动。

  双方僵持之时,正好给了雍伯余修整布局的时机,而屯兵在豫州边境的燕王大军也得以舒口气,最后所有人都过了个安稳的年。

  崔氏老巢在北地庆阳,原本最近的路便是向西穿过河东郡,可如今河东大半在雍伯余控制下,便只得向北绕到上党郡,再一路向西穿过西河郡和上郡,最后才能到达马岭河上游的庆阳。

  怀真俯身在书案前,细白的手指在面前的舆图上沿着洛阳北门,一路往西弯弯曲曲划了长长的一条线。

  “怎么这么远呀”她暗自嘀咕道:“得走好几个月吧?”

  对面花鸟纹六曲屏风前坐着一个绯衣少年,肤如明玉,五官秀美卓绝,凤眸微微上挑,眸光阴鸷幽冷,眉梢微蹙,朱唇紧抿,袍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

  怀真实在受不了了,抬头道:“你能不能别摆出这副丧气样?你是去送嫁,又不是送葬。”

  李晄锤了把胸口,恨声道:“我的心都快碎了,你还开得起玩笑?”

  怀真差点笑出了泪花,起身走到他旁边,斟了盏清茶,亲手奉上,巧笑倩兮,“小妹失言,这厢赔罪了,还请韩王哥哥见谅!”

  李晄故意不接,她便一直捧着,不忘小声叫苦道:“快呀,快接呀,手都酸了,捧不住了,哥哥大人有大量,快原谅我吧……”

  李晄实在受不了她的软语撒娇,只得不情不愿地接过,啜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怀真依着他坐下,嗅到一股清幽的水仙花香,不禁赞道:“葭葭如今愈发厉害,什么奇特的制香手法都有,竟能想到做水仙花香饼。”

  李晄面色稍霁,神色颇有些赧然,垂眸含笑不语。

  怀真见他依旧袖着双手,有些不满地嘟嘴道:“你都不抱抱我吗?等明日上路了人多眼杂,想私下说句话都难。”

  李晄愣了一下,忙抽出手,侧头望着她愈发娇媚明艳的容颜,踌躇道:“现在……现在你都长大了,不、不太合适吧?”

  “好嘛,如今陆郎成婚了,萧郎和飞鸾打得火热,就连姮娘也有了心上人,你跟葭葭出双入对,就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走到哪里都遭人嫌,唉——”她正自怨自艾时,却感到那股幽香突然浸入心脾,不由得意地笑了。

  李晄将她拥至怀中,爱怜地拍了拍,轻声道:“胡说什么?哥哥怎么会嫌你?葭葭的身世你也清楚,她的罪籍未脱,连纳妾都是问题,遑论明媒正娶?我是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有我们陪着,你也不算孤单。”

  “有你这句话,我替葭葭感到值了。”怀真欣慰道。

  “她的事儿自有我管,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李晄没好气道。

  怀真笑着揽了揽他的腰,又捏了捏他的手臂,满意地点头道:“比以前壮实多了,倒是可以做人家的丈夫。这个女婿嘛,我承认了。”

  “你……”李晄放开她,恼羞成怒道:“你在说什么疯话?什么女婿的?”

  怀真笑嘻嘻道:“从你第一次见葭葭时我就说过,我把她当我的女儿呢!你想娶她,那不是上赶着给我做……哈哈哈……”

  “莫名其妙,”李晄皱眉道:“你自己都没成婚呢,一口一个女儿,羞也不羞?”

  “不羞!”怀真面有得色,挑眉道:“养出那样乖巧温柔的好女儿,我开心都来不及,为何要羞?要不是年龄差距太小,怕引人非议,我早就收她做义女了。”

  “你真是无可救药!”李晄见她竟是认真的,愈发难以理解,摇头叹道。

  怀真又贴了过来,拿过他手臂放在肩上,嚷道:“再抱抱嘛,别那么小气!”

  李晄只得重又将她拥住,听到她小声道:“哥哥身上真香。”说着还皱起鼻子嗅了嗅。

  “好了,就此打住,你总是口无遮拦的,再说可就逾礼了。”他提前警告道。

  怀真不由闷笑出声,“我还是有分寸的,如今就剩你一个亲人了,我可不敢惹恼你。天下兵马副元帅,多威风呀,我要把你惹恼了,以后你不理我了,那我岂不真成孤家寡人了?崔家欺负我的时候,都没人替我出头呢!”

  李晄不觉泪目,轻轻吸了口气,沉声道:“夜长梦多,说不定等我们到了北地,洛阳早就变天了呢!”

  他说罢紧紧抱了她一下,附在她耳畔悄声道:“我不会真的把你交给崔晏那样的禽兽的,他早就应该和抱善一起下地狱。”

  “抱善?”怀真有些恍惚地念叨着那个名字,疑惑道:“她死了吗?”

  李晄点头道:“早就死了。”

  “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死的?我还以为她逃到扬州了……”怀真惊讶道,正欲直起身又被他按了回去。

  “废后被鸩杀时她吓疯了,失足跌进太液池,淹死了。”李晄淡淡道。

  “可是……怎么从没听人说过?”怀真纳闷道。

  “当年咱们在姑姑府上时,宫里死了成千上万的人,谁会去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疯子?”李晄反问道。

  怀真不觉心头一悸,一个彻底失势的公主,的确什么也不算,她走到那一步算是咎由自取,但终究也是可怜人。

  她的舅父大权在握,是一方诸侯,亲兄长也威名赫赫,竟还能沦落到这种地步,想想实在唏嘘。

  李晄见她沉默,神色间似有些伤感,忍不住冷哼道:“你也别瞎感慨了,如果当年你摔下车被铁骑践踏丢了性命,她恐怕只会弹冠相庆。”

  “我没有……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我悄无声息地死了,谁会去寻我呢?”怀真叹道。

  “我肯定会去寻,然后定然把你好好安葬,再给你立个碑,花重金请人写篇墓志铭,就说这是本王的妹妹,她是笨死的。”李晄气不打一处来,鼓着腮帮子道。

  怀真哭笑不得,抱怨道:“那岂不太浪费了?我以为你要找人给我歌功颂德呢!”

  “我又不是谢珺……对了,他还没有消息吗?”李晄突然神色严肃,面无表情地问道。

  怀真犹豫着,小心翼翼道:“有……但我说了的话,你肯定会生气的。”

  “你不说我更生气。”李晄蹙眉道:“他还是不是男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人不错。现在想想,你还不如早点嫁给程循。至少朝廷不会强行让有夫之妇去和亲吧?”

  “那人家卢家岂不是亏惨了?孙女都赔进去了,还要再搭上一个外甥?别再拿程先生开玩笑了,我把他当老师呢,如今有他坐镇宛城,无论我将来……反正宛城定然无虞,但愿战火不要蔓延到荆州。”怀真道。

  **

  宋康隆的人并未找到谢珺,谢珺的消息还是皇后透露给她的。

  据说他和平襄郡主定了婚,如今是赵王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皇后原本想看她失魂落魄伤心欲绝,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张灿若春花的笑颜。

  因家族罹难而满心悲苦的皇后见不得那样明亮的笑容,心中愈发难受,忍不住恶言相讥,却始终无法刺伤对方半分。

  她只得取出了容娘的亲笔血书给怀真看,原来容娘被突厥俘虏后,是谢珺将她救出来的,并带着她一起投奔了汉阳赵王。

  怀真看过之后只是一笑置之,“这样的书信我一天能造一百封,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别说他只是和别人订婚,就算娶妻生子又如何?娘娘有这心思,不如好好替我置办嫁妆吧,否则等到了北地,崔家人耻笑的可不是我,而是您和陛下!”

  皇后自讨没趣,便再未提起过那事,怀真也没再问过。

  但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说服自己,他”应该和她一样,都有苦衷吧!等以后见了面,再好好问他。

  怀真于初春出发,车队行了数月,前面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一路所见,皆是她此生从未看到过的风景。

  高山湖泊,沙漠草原,还有山巅上的古城墙遗迹,那些以往只出现在古诗的景物一一呈现在眼前,她渐渐忘了此行的目的,只当是远游。

  而且送行的是李晄,平日亲近的葭葭和董飞銮也陪伴在侧,近卫里还有赵家姐妹和十武婢,甚至服侍的婢媪皆是府中旧人,所以并无多少不适。

  她平时在路上大都是骑马,偶尔有兴致了还会炫耀一下箭术。

  反倒是李晄身体较弱,又水土不服,大都是病歪歪地躺在车里,有时候车队停下来休息时,遇到风景好的地方,怀真会将他拖下来,强迫他去领略大好的北国风光,但美景美食都没能减轻他的症状,他依旧整日里苦不堪言。

  虽在崔家的地盘行走,但为了避免被雍伯余或突厥获悉,所以车队一直北边荒僻地带前行,不敢太过靠近繁华的城邦或村镇。

  好在前方一直有崔家军队探路开道,所以从未遇到半点风波。

  时至夏末,车队途径高奴。

  侍中梁进命人在高岗扎营,然后带人来请怀真和李晄等人进城稍作修整。

  李晄昏昏沉沉不欲挪动,怀真和葭葭将他扶起来,安抚劝慰了半天,他才勉强答应陪她们进城安置。

  他们一路甚少进城,只因过了高奴之后再行几日就到北地郡边界了,而怀真说过几次想看看边陲小镇,梁进这才破例停了下来。

  失去了树木花草壮点的黄土并无美观可言,高奴几乎就是一座土城,房屋低矮牛羊遍地,到处弥漫着粗犷野性的勃勃生机。

  怀真执意要去品尝当地特色,向导只得带他们进来了街边一座小店。招牌菜就是新鲜的手抓羊肉和野蔬汤饼,以及豆面饼。

  对当地百姓和来往客商来说算是美食了,可在见惯了珍馐美味的宫人面前,却是难以下咽。除了怀真本着猎奇的心理吃的有滋有味,其他人都在痛苦咀嚼。

  **

  门外是一条宽阔的大街,李晄蹲在路边吐得头晕目眩,葭葭又是递帕子,又是端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怀真时不时转过头,透过幂篱看看那俩小鸳鸯依偎在一起的样子,心情顿时大好。

  暮色将至,小店中客人并不多。

  门外时不时有路人经过,身影会投在被夕阳照亮的黄泥墙壁上,犹如走马灯般轮转不休。

  怀真和董飞銮一桌,董飞銮只吃了些自带的水果充饥,对于羊肉是半口都不肯尝,更别提苦涩的野蔬。

  “就算是粗茶淡饭,也比干粮强呀,你真就尝一口?”怀真劝道。

  董飞銮摇头,“我还是忍一忍吧!”

  “那你尝尝这个豆面饼?”怀真递过一只黄灿灿的点心模样的东西。

  董飞銮皱眉,摇头道:“别为难我了,看着就不好吃。”

  “就当垫肚子,梁侍中说还有两三天的路程,你不吃的话,到时只能天天啃干粮吃肉脯。”怀真固执地劝道。

  董飞銮正待婉拒,斜刺里伸出一只修长匀称的手,堪堪接住了怀真手中的饼子。

  怀真愕然抬头,呼吸蓦地一窒。

  面前站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锦袍高冠大袖飘飘,笑容清朗气质高华,正是许久未见的崔晏。

  他如今大权在握,身上再没了昔日的潇洒不羁,而是多出了几分沉稳和威严,往那里一站,不言不动间,却能散发出强大的迫人之气。

  不等怀真开口,董飞銮已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其他桌的侍从和婢女们皆围拢过来,赵家姐妹以为董飞銮在示警,两人忙跃过来挡在了怀真面前,怒瞪着那个不速之客。

  “怀真,久违了。”崔晏缓缓开口,语气中蕴含着难言的温柔和思念。

  “殿下,他是谁?”赵雪柏忙问道。

  怀真站起身,用帕子拭去指间的食物残渣,轻声道:“不用紧张,他便是庆阳王世子。”

  “怀真?怀真?”门外响起李晄担心的声音,怀真正欲出去,却被崔晏横臂挡住。

  “当年是我的错,我追悔莫及。怀真,你原谅我吧!自从回到庆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他殷切道。

  “你是在想念着算计我的滋味吧?”怀真不客气地打断,推开他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她迈出门槛才发现小店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黑甲武士,而李晄和葭葭正被隔在路的另一边,其他随行人员也都纷纷被制住。

  “崔晏,你想做什么?”怀真不由满面怒容,回头喝问道:“那是我七皇兄,你还不让人放开?”

  崔晏缓步从破旧简陋的店门走出来,淡笑道:“原来是天下兵马副元帅——韩王殿下?失敬失敬。”

  说着使了个眼色,示意那边的甲士让开。

  李晄牵着葭葭疾步奔过来,挽住怀真的手臂,关切道:“你没事吧?”

  他虽然依旧面有病容,但已不像方才那般颓丧。

  怀真摇头道:“我没事,他能把我怎么样?”

  崔晏好奇地盯着两人,纳闷道:“你们何时如此亲近了?我记得当年怀真遭受冷遇时,皇子公主们对她犹恐避之不及。她也跟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燃,和谁都处不到一块。”

  听到这话,忆及往事,兄妹二人都有些尴尬起来。

  **

  便在这时,怀真突然听到低低地啜泣声,不由抬头去看,却见身后的葭葭正呆呆望着崔晏,面上珠泪涟涟。

  李晄也觉察到了,忙上前询问。

  崔晏也觉得奇怪,忍不住上前两步,好奇地打量着葭葭,问道:“怀真,这孩子是谁啊?她怎么长得……跟你有几分相像?”

  怀真心绪烦杂,无暇理他,只将葭葭拉到一边轻声安慰。

  葭葭伏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道:“我看那个人……心里突然就好难受、好难受……殿下,我不能再看他了。”

  怀真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有些乱了方寸。

  天意究竟是什么?葭葭既然已经有了全新的身份,为何初次看到崔晏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

  当年葭葭见到谢珺时,也是反响平平,为何今日却这样奇怪?

  虽说崔晏是生父,但他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前世葭葭有没有见过他还不好说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老天甚为不公。

  一个转世后的孩子,对生母和养父毫无印象,却对一个在她生命中缺席的生父产生莫大的感触,实在太反常了。

  反常的何止这一件事?高奴距庆阳有六百多里路,崔晏为何要迎出这么远?身为庆阳的话事人,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时间?

  “你们兄妹俩皆对我有成见,”崔晏微笑着道:“肯定没法好好说话,咱们还是先和梁侍中会和吧!”

  怀真正有此意,众人只得重新登车,复又原路返回。崔晏骑着一匹白马,率领着黑甲武士们跟在后面,引得无数百姓围观。

  “他带了多少人?”怀真悄声问李晄。

  李晄皱眉道:“我方才粗略算了一下,约摸有五六百。”

  “你怎么算出来的?我打眼望去黑压压地一片,根本数不过来。”怀真纳闷道。

  “我好歹也跟过陆大元帅一段时间,没吃过猪肉还看过猪走路呢!”李晄无奈道。

  “我以为我能等到谢珺来带我走,”怀真面露惆怅,叹道:“没想到冤家路窄,崔晏竟然亲自过来了。”

  “别提那个姓谢的,我若看到他,一定要砍两剑泄泄愤。”李晄满脸烦躁道。

  怀真默然不语,李晄沉吟片刻,附在她耳畔悄声道:“要不就今晚,你趁着夜色跑吧!等天亮后两军会合,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我能跑哪去?”怀真苦笑道:“咱们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荒原,我一个人,还不得喂了野兽?再说了,我可不会抛下你们。”

  李晄面色颓然道:“如果谢珺来了,我就原谅他。否则他这辈子都别再想娶你。”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以为我真的嫁给崔晏了,所以他便娶了平襄郡主呢?咱们出来三个多月了吧,这么长时间几乎与世隔绝,所见到的都是崔氏的人,洛阳那边始终没有消息,你不觉得奇怪吗?”怀真道。

  李晄道:“这些我从离开洛阳时便想到了。咱们路线只有朝廷和崔家知道,朝廷那边再无音讯,要么是出了大变故,要么是报信之人被崔家提前拦截了。”

  一时间两人都是心事重重,再也无话。

  **

  待出了城,众人才看到和亲队伍安营的山岗下驻扎了不少帐篷。

  怀真大惊失色,忙扯了扯李晄道:“想来不止五六百吧,你快看!”

  李晄也有些傻眼,拨开帘子目瞪口呆道:“这回应该是上千了。”

  夜晚,怀真宿在高岗中央的大帐篷中,周围众星捧月般围着婢女和亲卫,外围是随行的羽林军等。

  而崔氏的铁骑便驻扎在高岗周围,据梁侍中推测,少说有两千人马。

  “若是迎亲的话,何故带这么多人?”怀真疑惑道。

  梁侍中忧心忡忡道:“其中肯定有诈,咱们得小心为上。”

  怀真望着茫茫夜色中的原野,问道:“我们为何要驻扎在这样显眼的高地?”

  梁侍中道:“自然是崔家向导的主意呀,殿下有何看法?”

  怀真转头望着风中飘扬的巨大的皇室龙旗,若有所思道:“崔晏可能用我当诱饵,在引诱着什么人。如今咱们身陷腹地,根本不知道外界如何了,更不知道崔晏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你想知道,问我不就行了?”身后传来温煦的声音。

  两人忙回转身,就看到崔晏负手而立,正含笑望着他们。

  “梁侍中,可否请你回避一下,我有话同长公主说。”他客客气气道。

  待梁侍中退下后,怀真立刻变了脸,退后半步道:“崔晏,我们之间早就无话可说了。”

  “怀真……”崔晏欲言又止。

  “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卑鄙,我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你为何还要破坏我的姻缘?”她忿忿道。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崔晏淡笑道:“当年你招惹我的时候,说要同我好一辈子,字字句句我可都记着呢!”

  “这便是你破坏我姻缘的理由?”怀真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说话的时候我才多大?崔晏,你做过什么龌龊事,不需要我提醒吧?你但凡有半点良心,就绝对做不出那样的事。”

  “都是抱善那个蠢货搞的鬼,怀真,你听我说,我不会那样对你的,我想要你,也会等你心甘情愿的时候……”

  “闭嘴,”怀真突然像被蜇了一般,嘶声打断他道:“崔晏,我这辈子都不想跟你扯上半点关系。”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跟我说清楚呀!”崔晏极为苦恼,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臂,逼视着她道:“我们之前好好地,你为何突然不喜欢我了?那日在素雪斋你莫名其妙发脾气,我想了很多年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怀真挣开他的钳制,冷冷道:“人心易变,这有什么奇怪?”

  “其中必有古怪,你若不告诉我,我死不瞑目。”他厉声道。

  “那你现在就死吧!”怀真说罢匆匆奔进了帐篷。

  崔晏犹豫了片刻,下意识地跟了过去,刚走到门口,突听‘嗖’地一声,一只羽箭狠狠钉在脚前的地上。

  “崔世子,请留步。”暗夜里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女声。

  接着又是‘嗖’地一声,帐中飞出一只箭矢,直直穿过了他的袍袖,怀真珠玉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帘后响起,“你胆敢再进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怀真,”崔晏禁不住失声喊道:“你为何对我如此残忍?我是犯过错,但那也是在你抛弃我之后。当年的事,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

  怀真缓缓放下弓,双腿有些虚软,葭葭将她扶到榻前坐下,忧心忡忡道:“那个人为何对您穷追不舍?”

  “我不知道,”怀真摇头道:“可能是前世的冤家吧!他是个无赖,我也拿他没办法。明明是他居心叵测,我提前断了他的念想,他却反咬我一口,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葭葭默默垂泪,揽住她的肩轻声安慰道:“您别难过,反正他很快就会死了。无论他做过什么事,等他死后,一切就都一笔勾销了。”

  怀真愕然转向她道:“你在说什么?”

  葭葭拭了拭眼角,声音苦涩道:“我看到他的时候,就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出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为什么?就在方才殿下射出那一箭后,我陡然明白过来,他……他快要死了。一想到他会死,我便觉得很伤心。”

  怀真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有些头皮发麻。

  但是连日奔波,早就疲惫不堪,她也不愿去想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便安慰她道:“你肯定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所以才产生了幻觉,晚上好好睡一觉,等明天醒来就不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了。”

  天微微亮时,外面突然起了骚动声。

  怀真匆忙更衣洗漱,葭葭正给她梳头时,董飞銮匆匆闯了进来,大惊失色道:“不好了,雍州大军打过来了。”

  怀真心头一慌,道:“上郡不是崔氏的地盘吗?雍伯余怎么跑这里来了?”

  葭葭急忙给她绾好发,用钗子固定住。

  董飞銮摇头道:“听外面的人说的,对方打着雍州大军的旗号,应该不会有错。”

  怀真忙奔出帐篷查看,就见一大片阴影从南面地平线上奔涌而来,铺天盖地般,正朝这边而来。

  “旗号哪里看得清?”她纳闷道。

  “崔家探子回报的,想必是近前看过了。”董飞銮道。

  说话间,李晄已经带着几名亲卫匆匆赶了过来。

  高岗下的崔氏部众正在迅速集结,组成方阵,准备迎敌。

  “太奇怪了,”怀真嘀咕道:“雍州大军怎么知道崔晏在此处?”

  李晄凝眉道:“别管了,咱们先撤吧!”说着一手拉住怀真,一手牵着葭葭,疾步往山下跑去。

  董飞銮便也忙着招呼其他婢女和侍从跟上,刚到半道上时,却撞见崔晏身披轻甲手持宝剑,正带着一队甲兵迎了过来。

  “怀真,我让人先护送回驻地。”他走到怀真面前,握住她的肩膀,郑重道:“那边有五千人马,一定能护佑你平安,等这边的战事一了,我便赶回去同你汇合。”

  “驻地?哪里?”怀真下意识问道。

  “雕阴。”他神色有些不自在。

  “为何会是雕阴?”怀真满腹狐疑。

  “你先别问这么多,等我回去慢慢和你解释。怀真,听话,现在到处兵荒马乱,你一定要乖乖呆在睢阳,过些天我们就成婚。”他说着突然出手,一掌推开李晄,将怀真抢到了手边。

  怀真迅速反应过来,反手便拔出了他的剑,怒指他道:“崔晏,你什么意思?”

  崔晏脸色阴沉,瞟了眼李晄,喝道:“拿下!”

  身边甲兵立刻上前,将包括李晄在内的数十人全都抓了起来。

  “怀真,把剑放下,我的人是你的十倍,真要动起手来,恐怕除了你,其他人都得死。”他冷冷道。

  怀真叹了口气,将他的剑插回了剑鞘。

  崔晏没有说话,扣住她手腕道:“跟我走。”

  怀真没得选,回头望了眼众人,跟着他往山下走去。

  日出之时,敌军几乎遍布原野,将高奴周围围得水泄不通。

  崔氏这边旗帜招招,甲胄鲜明,骑兵皆列阵齐整。

  可对方却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旗帜服色乱糟糟,打眼望去,既有雍州军的旗帜,又有义军的军服,也有山贼土匪装扮,甚至其中还混杂着突厥骑兵。

  怀真双手被缚,不得不坐在崔晏马前。

  待看清对方的军容后,忍不住大笑出声,回头调侃道:“崔晏,你不会要用我来要挟这些人吧?你觉得他们会知道我?”

  崔晏面色铁青,突然驱马上前,朝着对方阵营喊道:“怀真长公主在我手中,你们识相的话,便速速退开,否则……”

  对面先是呆了一下,接着便爆发出雷鸣般地咒骂声。

  “黄口小儿,废话少说,快些投降,或许可以保命。否则,等郎君一声令下,你怕是没命回睢阳了。”

  “手下败将,只会夹着尾巴逃,真他娘的没出息,崔老儿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孬种?”

  “姓崔的,别再溜了,老子天天跟你屁股后面,烦都烦死了。快把那个小娘们……小娘子放下,我们痛快打一仗。”

  ……

  对面还在扯着嗓子骂,怀真身为旁观者听得都臊的慌,转头去看,果然看到身后的黑甲武士各个勃然变色,拼命隐忍。

  “世子,请您下令突围吧!”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的命比他们的命值钱,”崔晏神情肃穆道:“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做牺牲。”

  他说罢打马向前了十余丈,突然抬手撕掉了怀真半幅衣袖,冲着敌军阵营喊道:“我数三声,你们若再不让开,我便将她剥个精光,让你们仔细瞧一瞧。”

  怀真血往上涌怒不可遏,有些不敢相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怀真,对不住了。有人实在将我逼得太紧,我只能出此下策,委屈你了。”他竟还是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丝毫未觉得自己有多无耻。

  “一。”

  “二。”

  还没数到三,忽听得敌方阵营一片骚乱,接着骤然向两边分开,竟然真的让出了一条足够十匹马通过的道路,与此同时,两边的人通通转过了身。

  崔晏面露得意之色,载着怀真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怀真从马上转过头,拼命在人群中搜寻,可是根本看不到那个熟悉的面孔。

  可是她知道他一定在,除了他,没有人会因为她而受制于人。

  眼看就要走出地方阵营的包围圈,怀真心急如焚,用尽力气嘶声喊道:“三郎、三郎、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