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大结局(下)当然是做皇夫呀。
谢珺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背过身,将双手浸在清凉的湖水中,哑声道:“只要你想要,我随时都能给……只是……只是这里不合适。”
怀真撇着嘴,笑嗔道:“这么多年了,官倒是越做越大,可惜胆量却不见长。”
谢珺转头望着她,淡笑道:“泱泱,激将法对我没用的。”
待身上燥热逐渐退却,他才将手拿了出来,怀真取出帕子帮他擦拭手掌上的水渍,摇头道:“真是个榆木疙瘩。”
他偷瞥了她一眼,微红着脸支支吾吾道:“你昨晚……为何不碰我?我想你想得……硬了一夜,一直在等你……后来熬不住才睡着了。”
怀真懊悔地瞪着他,帕子在他面上轻甩了一下,“我哪里知道?你整晚都摆着一张臭脸,还要我怎么样?”
她越想越气,狠狠戳着他的胸膛道:“如今可没人敢给我脸色瞧,你下回再这样,我可就真不管了。”
“那你得向我承诺,和别的男人要保持距离,不要动手动脚,纵使你无意,焉知对方无心?若不是有我挡着,你知道有多少家伙想打坏主意吗?”他满面烦躁,愤愤地咬牙道:“老天若是有眼,就该降下一道天雷,劈死那些成天惦记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的人。”
看来是气疯了,才会连最无用的口头诅咒都用上。
怀真暗中吐了吐舌头,连忙道:“我保证,今后一定会行止有度,端庄得体,绝对不碰有妇之夫……”
“不止有妇之夫,单身的也不能碰呀!”他皱着眉纠正道。
“我饿了,你快划船吧!”怀真捂着肚子惨兮兮道。
宣光殿建于水上高台,风生户牖,云起梁栋。前面有巨大的石刻鲸鱼,背负莲台,以飞阁廊桥与寝殿前的槅门相连。
他们晃晃悠悠过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寝殿中的帘幔、茵褥、锦被、坐具等皆焕然一新,晚膳也已备好,只等开席。
**
怀真沐浴毕,任由婢女侍候擦身更衣绞着湿发,自己则目不暇接地看着凤凰台送来的奏报。
今秋多地丰收,喜报连连,却也有个别地方因受蝗灾颗粒无收。她拈起笔写了张便签,命人送去给魏舒,叫她调出案卷计算一下赈灾所需的人力物力,等明天/朝堂议论时她心里好有个底。
安排完诸事后,发也干了,夜也深了,她才想起问谢珺在何处,婢女说是在寝殿。
她起身披上外袍,在婢女的护送下沿着廊庑上了楼上寝殿。
可殿中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怀真提了盏琉璃灯,推开槅门,穿过悠长的飞阁廊桥,到了水边莲台上。
月朗风清,水天一色,台上灯火点点,映在水中璀璨如星。
谢珺仅着中衣,坐在石桌前自斟自饮。
怀真翩然而至,笑道:“你喝酒也不叫我?”
他闷声不语,别过头不看她。
怀真只得讪讪走到一边,俯身去看水中的灯影,忽然想起一件怪谈,便提灯去照,喃喃道:“《晋书》上说,温峤回武昌时,行经牛渚矶,见水深不可测,时人传说其中多怪物,他便燃犀去照。看见水中怪物前来掩火,奇形怪状,还有乘马车穿红衣之人。是夜,梦中有人对他说:‘与君幽明道阁,何意相照耶?’其后温峤中风,未几卒,时年四十二。你说,世间真有这样的奇事?”
谢珺推开杯盏,转过身面向她,拍了拍膝头。
怀真将琉璃灯放在栏杆上,欢快地蹦过去在他腿上坐下,伸臂勾住他的脖子,主动送上了香吻,品咂了一番,笑道:“桑落酒?”
经过一番拥吻抚慰,他身上的冷硬外壳早就消解了,遂乖顺地点头。
怀真伸手拿过玉盏,仰头一饮而尽,只觉入口绵甜,回味无穷,便提起酒壶猛灌了一口,低头哺给他,趁势深入,像猫一般逗弄他的舌尖,渐渐唤起了他的热情。
不知是激情难耐还是酒意上头,他渐渐有些失控,手掌攥地她生疼。
“三郎,该就寝了。”她软软唤了一声。
他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将她一把抱起,穿过长廊疾步往回走去。随着槅门关闭,袍服、裙衫、衣带、鞋履落了满地。
契合的瞬间,罗帐深处传出快活至极的吟哦。
他用疾风骤雨般的攻势让她无法开口,也无法思考,只能闭目承受,用心体会他给予的热情和快乐。
他抱着她在枕席间翻来覆去,吻得她头脑昏沉口干舌燥,在她意乱情迷之际,伏在她耳畔一声声倾诉着不变的相思和爱慕。
在她想要回应时却蛮横地重重吻她,让她挣扎哭泣无法出声,最后将满腔热情和爱意涓滴不剩地交付给她……
直至月上中天,寝帐中的动静总算平息下来。
怀真支起身子想去擦洗满身的黏腻,却被他横臂拉回了怀真,紧紧箍着道:“泱泱,别走。”
怀真轻轻挣了挣,嗓音绵软无力,娇声道:“满身汗味,臭死了,我洗洗就来。”
“忍一回吧,我想多抱抱。”他吻着她额角的香汗,低声恳求道。
“好,就依你。”她此刻四肢酥软,正懒得动弹,就势蜷在他怀里,抱着他横在胸前的手臂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又缠着要了几次,缱绻入骨,温柔旖旎。
怀真早上醒来,看到近在咫尺的恬静睡颜,顿时心情大好。纤指拂开他鬓边乱发,在他俊挺的眉目间吻了吻,这才抽身而起,给他盖好锦被,出去洗漱了。
不一会儿,她又坏笑着进来了,手中拈着一支细细的朱笔。
**
谢珺醒来时,怀真早已离去。他的衣物整整齐齐叠放在枕畔,上面用发簪压着一张花笺。
昨夜的激烈欢爱让他心头郁气尽皆散去,此刻神清气爽通体安泰。
他伸手取过花笺,待看清她留的字迹时,不由得面红耳赤。忙起身掀开薄衾,低头瞧了一眼,正对上一个颤巍巍的圆脑袋,瞪着两只绿豆大的红眼睛,朝他咧嘴笑……
她这一身画功,从来就不知道用在正经地方,只会变着法子的捉弄他。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上嗅着她的气息,心底泛起无尽的柔情蜜意。
在他心中,她永远只有二十岁,所以无论做出多幼稚顽皮的事,都不会太意外。
每逢除夕,宫中最盛大的节目当属驱傩逐疫。
即选中黄门子弟十岁以上十二岁以下,共百二十人为侲僮,白衣赤袴元衣朱裳,在除夕夜的大傩礼中配合方相氏,以桃弓苇矢将灾疾恶鬼逐出禁中。
其次便是封井祭拜、赐屠苏酒、终夜守岁等。
怀真在大傩礼结束后,和李晄一家用过年夜饭后,便出宫回了将军府,结果到了门口才知道谢珺去城外军营慰劳官兵,几个孩子都去陪母亲过年了,所以偌大一个府邸,竟然只剩下她一人。
“殿下,要不要派人去给大将军传话?”回内院的路上,贴身婢女问道。
“大晚上的,就不必折腾侍卫了。”怀真伸了个懒腰道:“难得有个清闲的时刻,我独个儿呆着,你们也不用侍候,自己回去守岁吧!”
和往年一样,前堂已经设好了祭品,龛上奉着三座神位,分别是帝妃和葭葭。
每座神位前皆附有一副小像,乃逝者昔日形貌,然而葭葭面前所附的却是一个总角幼童的模样。
负责整理擦拭的都是她身边的心腹,众人自然知道她供奉葭葭的缘由——因为葭葭救过她的命,可是谁也不明白为何那画像是何用意。
怀真在神龛前焚香告祭罢,又默默陪了一个多时辰,刚走出来就看到桃枝在等候,见她出来忙上前禀道:“玄鹤道长请您去庭中。”
说罢给她披上斗篷,又塞了只手炉道:“下雪了。”
“那明早可以堆雪人了。”怀真笑着接过来道。
“恐怕堆不起来,洛阳哪有雍州那样大的雪?”桃枝笑着摇头道。
怀真穿过前堂,刚走到檐下,便听到静夜中响起铮然琴声,妙音泠泠,荡气回肠。又听得一声清叱,就见细雪纷纷中,寒光炸裂,一个身披鹤氅的修长身影拔地而起,手中剑芒吞吐,如白虹贯日。
她深吸了口气,只觉心旷神怡,不由怔怔地走到了阶前。
雪光、月光与剑光交织,天地间为之一亮。
沉郁旷远的琴声如地底暗流般奔涌过来,漫过了她的双足。在彻骨的清寒中,飘坠的雪花却是极温软柔和的。
怀真有些神思恍惚,眼前鹤羽翩跹,她仿佛看到漫天大雪中,群鹤在高山之巅婆娑起舞引吭高歌,其声清越直达云霄,有种无以言表的悲怆和孤独直击心底。
她满头大汗四肢发颤,挣扎着醒过神来,一脸茫然地望着庭中,这才发现琴声已经消失,面前站着一个高瘦少年,清冷的眉目间闪耀着平日所没有的热切光芒。
他发髻散乱,脸上满是水渍,身上的鹤氅也已濡湿,神容狼狈,再也看不到半分仙风道骨。
“殿下曾说过想看玄鹤舞剑,”他轻咳了一声,呼吸急促,声音沙哑,有些局促地握着剑道:“您可还满意?”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刺客夜袭,众人只见清光一闪,刺客便身首分离,她对左右开玩笑说从未见过玄鹤使全招,不知哪天有眼福能看到他舞剑。
原本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她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平息着心头的激动和颤栗,尽力做出惊喜而真挚的样子去夸赞。
但他的眼神却黯了下来,低垂着头抱剑不语,水滴顺着下巴滴答落下,脚底下也湿了一片。
玄鹤追随她多年,虽寡言少语清冷淡漠,但对她的忠心却是无人能及,怀真一直将他当做弟弟,可就在此刻,当她拿出帕子给他擦脸时,他却鬼使神差般握住了她的手。
怀真抱了半天的手炉,她的手是温软的。玄鹤在雪中舞了半日剑,他的手冷如寒冰。
肌肤相触的瞬间,怀真心底蓦地敞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将帕子塞到了他手中,温声道:“大冷的天,湿衣服穿着会生病的。”回头唤来婢女带他去厢房擦洗,又翻出一套簇新的袍服让人送了过去。
玄鹤梳洗更衣毕出来谢恩,怀真笑着打量他,对陪侍在侧的桃枝道:“怎么样?合身吧!”
桃枝掩口轻笑道:“这衣袍驸马还未上过身,倒是可以做小道长的新衣。”
“他嫌颜色嫩,说穿不出去,就一直压箱底了。”怀真道:“我刚才想起来,咱们府上不是有年轻人嘛?”
“您快别样说了,驸马听到又该闹别扭了。”桃枝无奈道。
怀真急忙噤声,一回头却见身后空荡荡,方才站在那里的玄鹤已经不知所踪。
“真是神出鬼没。”她起身追了出去,只见外面风雪弥漫,不远处的廊庑上站着一个抱琴而立的娉婷身影,她正待细看,那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青羽回来了?”她转头问桃枝。
“是呀,方才在对面屋顶上弹琴呢,您没看到?”桃枝反问道。
“这对师兄妹,真是一个赛一个古怪。”怀真摇头苦笑道。
“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儿有大朝会。”桃枝提醒道:“您就无需学别人守岁了。”
“我家父母皆已离世,”怀真叹道:“的确是不用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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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珺整日里往军营跑,怀真政务繁忙,两人除了偶尔一起用膳,并无过多交流。
初五这天,怀真正和董飞銮聊天,听她说魏简每年进京上计都会来找她,怀真问她作何打算,要重修旧好吗?她摇头说打女人的男人可要不得。
正说话间,突听婢女禀报,说是尚书省左仆射贾伏求见。
董飞銮忙起身回避,怀真命人带了进来,正要询问何事,却见对方神色焦急,郑重地呈上一本批阅过的奏章,骇然道:“大将军上书,愿解印绶,请往西北戍边,陛下已经批复了,这么大的事,您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怀真大震,忙定了定神接过来看。
“您真的不知道?”贾伏额上冷汗涔涔,“按理说臣下的奏章都要经过中书舍人之手,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跳过您直接送到陛下面前?”
怀真面色渐沉,扬声道:“来人,传中书舍人。”
“这……微臣该怎么做?”贾伏请示道:“按理该送还给大将军……”
“兵权交接哪有那么容易?他真是疯了……”怀真握了握拳,将奏章还给他道:“此事都有谁知道?”
“这年还没过完,大伙儿都在休沐呢,今儿恰好轮到微臣当值,因此,尚书台暂时无人知道。”贾伏如实道。
“这么重要的折子,陛下竟然想也不想就批复了……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留中吗?”怀真沉吟道:“你先设法扣下来,哪怕多一个时辰都行。”
“是。”贾伏接过奏章放下袍袖,匆匆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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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循来的时候,怀真正在看中书省的记档。
他倒是坦然,气定神闲道:“您不用看了,大将军请辞的奏章的确经过微臣的手,也是微臣转呈给陛下的。”
怀真将案卷徐徐放下,用冰冷的眼神审视着他,“你这是何意?”
程循直挺挺跪下,肃然道:“您若想在这个位子上坐稳,迟早有一天得踏上这一步。驸马终究是外姓,他会成为您掌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你在胡说什么?”怀真愕然道,“若是没有他的支持,我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外人看不到你们情深似海恩爱不疑,只能看到他大权独揽,在军中说一不二。放眼天下,有谁能在百废待兴之时,仅用一年的时间就重组五军?又有谁能身先士卒,一举捣毁徐/州刺史部活捉叛贼阮则?殿下,总有一天他的威望要么毁了自己,要么毁了您。”程循忧心忡忡道。
怀真不禁沉默了,垂眸望着书案上的墨玉笔洗,眼中满是挣扎。
“庆阳崔氏惧怕他,扬州王氏也惧怕他,殿下请深思,若您是他们,会怎么做?”程循语声殷切道:“您真的不怕有朝一日,别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进洛阳吗?庶人李昀当年仅仅凭着一个女官的指控,就敢带兵杀进洛阳,打着为母报仇的借口弑君。”
“宫女的指控?”怀真深思微动,问道:“什么指控?”
“听说是长秋宫的女官,曾受命于废帝,鸩杀了废后王氏,嫁祸给哀帝陛下。”程循道:“这么荒谬的理由,哪怕是老百姓都难以信服,可是却足以让人起兵造反。而大将军可是实实在在的掌握着兵权,若是有心之人指控他挟制殿下把持朝政,谁又能说得清呢?”
“你的意思我名表,”怀真忽觉无力,抬手按着眉心道:“可我们毕竟是夫妻,我不能这样对他。”
“夫妻恩义固然重要,可是重地过社稷和万民吗?”程循陡然扬声道。
“陛下……陛下是何意?”怀真抬起头,涩然道。
“陛下想要赌一把,”程循道:“他想要赌驸马是大局为重之人。”
怀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哑声道:“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应该和我当面说。”
“您要去哪里?”程循追上去道:“陛下一早就起驾,去了北邙山妃园,说是祭奠董昭仪。”
“大过年他跑去上坟?”怀真怒急,扯住他衣襟喝问道:“是你出的主意吧?程循,你究竟是谁的人?你怎么可以和别人串通一气算计我?”她激动地双目通红,就连声音也带着哭腔。
程循心头一酸,忙跪下叩头,声嘶力竭道:“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此生绝无二心。”
“你们……当年阿媺也是这样,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差点把命丢了。你如今……你就不怕真的逼反了谢珺?”怀真按着心口,颤声道。
“殿下多虑了,没有人逼过驸马,是他主动请辞,微臣不过顺水推舟罢了。”程循面色泰然道:“若真的生变,只能说明他心怀不轨,在做试探。”
怀真心头微微一沉,顿了一下道:“他何时递地奏章?”
程循道:“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怀真沉吟道:“那天他去了萧府拜年,晚膳也没回来,径直出城去巡营……”
“殿下,您去哪里?”程循见她行色匆匆,忙追上去问道。
“回家。”怀真急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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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过阊阖门时,贾伏的亲随过来禀报,说谢珺派人去尚书台拿走了皇帝批复的奏章。
董飞鸾见她脸色惨白,急忙追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和程先生一个比一个奇怪。”
怀真有些茫然地咬着手指,摇头道:“我不知道……先回去再说。”
董飞鸾没有再多问,只是伸臂搂住了她的肩。
阊阖门离将军府不过一里地,转眼即到。
谢青阳领着弟弟们在门口相迎,怀真见他们个个神色惊慌,忙问道:“怎么了?你叔父不在家吗?”
谢青阳摇头,低声道:“军司马带着两名校尉在前厅相候,说是有要事要见您。侄儿正欲派人去找您……”
他话未说完,怀真已经匆匆迈上了台阶。
军司马为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大将军直属部队分五部,每部设校尉一人。
这三人同时造访,怀真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殿下,大将军解印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军中人心惶惶,末将特来见您,就是想问一声……朝堂究竟意欲何为?”
“是呀,如今还没到马放南山兵器入库之时,怎么就开始过河拆桥了?殿下,您倒是给句话,为何要罢免大将军……”
“别瞎说,不是罢免,是大将军自己请辞……”
“好端端为何要请辞?定然是朝廷有人使了什么诡计……”
“先别吵了,大将军人呢?他不在营中吗?”怀真抬手制止他们喧哗,沉声问道。
“今儿早上离开的,交代我们有事找您商量。”军司马冯源道:“您得赶紧设法稳住军心,否则怕是会出乱子。”
怀真眼前发黑,急忙狠狠掐了把掌心,迫使自己定下心来,安抚道:“我这就派人去找他,你们先回去稳住各部人马。”
她眼神锋锐如刀,一一扫过三人,冷声道:“希望诸君记住,谢珺是大卫的臣子,你们是大卫的军队,不是他的私军。而且——除了大将军的五部人马之外,洛阳还有南军、北军以及三辅都尉。”
“殿下……”冯源讷讷道:“您这是何意?”
怀真凛然道:“我的意思是,你们若真心效忠于他,就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真的出什么事了,我护得住他,未必护得住你们。”
打发走那三人之后,他一面派人去找谢珺,一面派人去传秦默和吕朝隐。
她没有找到谢珺,只找到了他的亲笔信,他将印绶和虎符放在她妆台下,自己跑去雍州赴任了。
她气得泪流满面,实在想不出他为何毫无征兆地撂挑子……可她没有时间哭,也没有时间去细想,只得抹干眼泪先去应付眼前之事。
偏偏李晄不在洛阳,可就算在也没用,难不成让皇帝亲自去安抚居心叵测的军队?
虽然程循等人极力相劝,怀真还是决定冒险一试,等到李晄一回宫,立刻便带着虎符和尚方剑出发,于天亮前到了五军驻地。
倒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她坚信他训练出来的人马不会对她下杀手。她也不想赌,可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谁都可以死,但李晄不能死,否则局势必将大乱,待从头收拾,不知要过多少年,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朔风凛冽,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中军帐中,五校尉围炉而坐,皆各怀心事。冯源在帐中疾走数遭,忽然听到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忙停了下来。
“长公主……长公主……定国长公主来了……”一名军士疾步冲进来,大声道:“已经到了山前,离辕门不到三里。”
冯源忙上前问道:“大将军呢?可有相随?”
“据探子回报,只看到长公主的旗帜,并未见大将军踪影。”军士回报道。
“冯公,这可如何是好?”校尉们纷纷站起身来。
“各部人马准备,先去迎吧!”冯源道:“先不要慌,等会儿见机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交恶。”
“若她带兵来围剿,该当如何?”东军都尉陈常面有忧色。
冯源道:“同室操戈,何至于此?切记,莫要冲动。”
**
开明四年正月己巳,大将军谢珺离京,部属生变。定国长公主持虎符亲往安抚。东军都尉陈常疑有诈,违令,被诛,余者皆服,军司马冯源欲奉长公主为至尊。时南军随定国出城,驻军龙门山下,卫尉少卿萧祁与之呼应……癸酉日巳时,帝于温德殿禅位,长公主承袭大统,临朝称制,改元凤始,大赦天下,赐酺七日。戊寅,降皇兄为雍王,令迁长安。
二月,丁卯,扬州王世宁起兵,帝遣卫将军陆琨与东海郡守崔易共拒。辛未,嗣赵王李肃举兵呼应,为雍州刺史谢珺大破,肃死之。庚寅,天象大吉,五星连珠,扬州军溃败,南越王遣使朝贺,尊帝为正统……
三月,乙酉,进卫将军陆琨为大将军,封东海郡守崔易为卫将军,崔夫人王氏入中书省,为通事舍人。进程循为中书令。驸马都尉、雍州刺史、原大将军谢珺为安定王,召其回京,免雍州租赋一年……
《卫史·卷九·本纪第九》
凤始元年,四月中旬,函谷关前。
一队人马风尘仆仆自西而来,守将沈郓伏在女墙上极目远眺,问身侧副将道:“这个是不是?”
副将手搭凉棚探身去瞧,见为首男子虽是独眼,但相貌堂堂不怒自威,身侧跟着名独臂老将,与洛阳传来的讯息颇为吻合,激动地一拍城垛道:“八九不离十了,末将这就命人去传话。”说罢一溜烟跑了。
沈郓好奇地俯瞰着那队人马入关,寻思着这就是本朝第一位皇夫呀,似乎也没比寻常男人多点什么,反倒少了只眼睛。
那女皇陛下究竟看上他哪里了?用兵如神还是战无不胜?可是传言新任卫将军崔易年少有为,率千人队大破敌军六座城池,打得王家军丢盔弃甲。
还有大将军陆琨、南北两军统帅皆是智勇双全的名将。按说本朝也不缺善用兵之人,女皇陛下应该用不着以婚姻来笼络将帅吧?
正思忖时,那人正打底下经过,冷不丁抬头瞥了一眼,沈郓心头一悸,忙朝他拱了拱手,正欲下去拜见,那队人马却并未停歇,递过文书之后便呼啸而去。
过新安城时,宋友安驰马追上去请示道:“三郎,前方离洛阳不到百里了,赶了这么多天路,要不要在此休整一番?”
谢珺放缓马速,回头望着他,神情复杂道:“老宋,你……你一点儿都不记得她吗?”
宋友安疑惑道:“您说谁啊?”
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前世他派宋友安为怀真守了十几年陵,可如今的他什么都不记得。
城西道边有一株古桑,枝条横绕接天蔽日,形如羽盖高不可攀。
树下站着两名小黄门,看到众人经过忙招手去拦。
谢珺忙勒住马,那两人奔过来纳头就拜,喜道:“可把您盼来了,殿下快请下马,至尊在前方路口等候多时。”说罢亮出了腰牌。
至尊?
众人听到这两个字皆神色大变,接二连三下马,探询似地望向了谢珺。
他有些茫然,僵坐在马上不知所措。
宋友安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三郎,别愣着了,快……”
谢珺这才翻身下马,回头望了眼众人,示意他们放心,随后转身跟着两名小黄门走了。
不远处有座小帐篷,小黄门先带他进去梳洗更衣,谢珺一眼认出盘中叠放的正是昔日旧衣,想到当初不告而别的原因,心底不觉溢满了酸涩。
“殿……陛……陛下近来可好?你们……可知她召我回京……所为何事?”他四肢僵硬舌头打结,磕磕绊绊地问道。
“小人是宫奴,外边侍候的,哪里知道至尊的事?您呀,过会儿问王娘子吧!”
两人嘴巴都很严,一问三不知,将他打理整齐后才带了出去。
谢珺满心忐忑,惶惑不安地跟着小黄门往前走,行了约摸一刻钟,看到前方路口停着几辆马车,周围环侍着十多名羽林卫。
他看到了中间那辆华盖高车,突然心跳如狂汗流浃背。
等会儿见了面得下跪吧?车里就她一个人吗?会不会还有别人?若是男人怎么办?她会当着外人的面羞辱他吗?她如今可以正大光明地另结新欢了……
他为何要回京?
他又为何要离京?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一切都在反复证明着一件事——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颅脑深处泛起,他忙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御前失仪。
他想,从古到今千千万万人,没有一人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不过是赌气离家几个月,妻子就做了女皇帝,而他名分未定。
眼前有些模糊,他跌跌撞撞地走着,猛然发现领路的小黄门不知何时悄然退下,周围侍立的羽林卫全都隐去。
高车旁有一个女子,立在晚霞中,素面朝天,梳家常发髻,着旧时衣裙,正定定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温柔似梦,在与他目光相接时,启唇微微一笑,颊边泛起了浅浅的梨涡。那一笑如同无形的利剑般,倏然洞穿了他的心房。
他想起了在高平旧居思念她的日日夜夜,也想起了梦到前世抚她画像凭吊时惊醒过来的痛彻心扉……
“我准备去找你,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娇甜而宛转,那是独属于他的记忆。
“我准备回来了,我怕你再也不找我……”他局促地攥着袍袖,胸口酸胀难受,像是要裂开了一般。
“你为什么要走?”她缓步走了过来,带着令他窒息的压迫感。
他鼓起勇气望着她,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说!”她咄咄逼人道。
他闭了闭眼睛,硬着头皮道:“除夕夜,我看到你摸玄鹤的脸……并把我的衣裳给了他……我当时就疯了,我只想永远离开洛阳,我再也不愿出现在你面前……”
他哽咽着唤她的名字,“泱泱,泱泱,”,任由泪水划过脸庞,“你看不见我,你眼里没有我了,你当时要是……要是用刀剥开我的胸膛,就会知道我有多伤心。我什么都不想管了,一切随你处置,哪怕天下大乱,哪怕改朝换代我也无所谓。”
“你就是为了那个离开我?”她轻轻吐了口气,拍抚着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怕我难过才悄悄离开的。”
“我……”谢珺噎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玄鹤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情同姐弟,我为他擦脸并不为过。他一时糊涂起错了意,我将你的衣袍给他穿,是为了点醒他,让他记起我的身份。他明白我的意思,第二天就离开洛阳了。”她平心静气道。
谢珺愣了半晌,看到她近在咫尺时,才想起来还未参拜,忙撩袍跪下。
怀真上前一步,俯身捧住了他的脸,问道:“你回来就是为了拜我吗?”
他仰望着她,眼中满是迷惘和忐忑,茫然道:“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还会走吗?”她避而不答,反问道。
他拼命摇头,扁了扁嘴道:“不走了。”
“就算你走了我也不怕,”她弯腰吻了吻他的额头,莞尔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你走到哪里,我也能把你找回来。”
“找回来做什么?”他凝望着她美丽的脸庞,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当然是做皇夫呀,”她喜笑颜开道:“你愿不愿意?如今倒是可以补办一次婚礼。”
“在回答之前,我想先抱抱你。”他站起身来,朝她张开手臂道。
“准了。”她笑着投入了他的怀抱,补充道:“赐你恩旨,随时可以抱。”
“泱泱,你想听你唤我三郎。”他紧紧拥着怀中温软的身躯道。
“三郎!”怀真依在他胸前道:“跟我回家吧,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谢你,泱泱!”他吻着她光洁的额角道,“我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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