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1 / 1)

思浩荡 佶野 2190 汉字|22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七十六章

  雨渐渐停了,但还是冷,陈东群没待多久就走了。

  那画挂在墙上,白的纸,黑的墨,深深浅浅的色。

  陈安东立在那画前良久,心情有些复杂。他自此可算知道了,穿着补丁衣裳的不一定真穷,拄着文明杖走路的也不一定真文明。

  许长宁凑过去看,“这是用舌头画的画?”

  “是啊。”他感叹道。

  许长宁“啧啧”两声,觉得十分稀奇,她看了那画一会儿,忽然扭头看着陈安东,问道:“既然舌画都能加入这筹赈会,那陈先生…不如你考虑考虑,让我也加入吧?”

  陈安东扭头打量了下这位小姐,落在她空空的手上,笑道:“刚才那位郭先生带了自己的作品来,那小姐你呢,你拿什么参加?”

  “等着。”许长宁神秘一笑,紧接着跑去东南角,抽了张纸,拿起一杆毛笔,在上面一阵忙活。

  陈安东看她很认真的样子,也跟着凑过去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让他傻眼了。

  “呃…这是…”

  “现代书法。”许长宁一本正经道。

  陈安东看着那幅字,久久未语。

  墨迹未干,亮汪汪浸在纸上,那字娟丽秀气,只是……写的是英文。

  “To Those Who Are Reading Me…”

  好熟的字,陈安东愣了一下,随即骤然抬起头。

  许老愚!

  这这这…

  他后退了一步,拽了何聿秀过来。

  “怎么了?”何聿秀问道。

  陈安东指了指那张纸,说:“你看看。”

  何聿秀沉默了,他看着上面的英文字,道:“这涉及到书法的定义问题,用毛笔写纯英文字能不能称为一种艺术呢?”

  谁跟你说这个了…

  陈安东扶了扶额,指了指上面的字,疯狂给他使眼色。

  何聿秀皱了皱眉,觉得他有些奇怪。

  陈安东叹了口气,忽然有种挫败感。

  许长宁看着他们两个,歪了下头,以为他们两个就这个问题有了些分歧,就着何聿秀的话问道:“怎么了?写英文就不能算是艺术了吗?”

  陈安东刚想开口,何聿秀忽然笑了一声,道:“你这个问题,前无古人,后面或许有很多很多的来者。学外文的越来越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问,为什么书法只能写汉字?汉字,是先进入实用领域然后再进入审美领域的,先有了书,后来才有了对于书的法。书法是中国的艺术,观众大多不懂外文,他们就像我一样只能看看表面,你说对不对?”

  许长宁迟疑了下,认真思考了下这个问题,然后点了点头。

  她倒是没有想过受众的问题。

  何聿秀的劲儿上来了,他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所以一种外来文字要走进我们的传统书法,首先会面临水土不服的问题,它势必要有段抛弃内容纯粹谈形式的时期,但等这时期过了之后,大家的素养提高了,内容和形式都能理解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许长宁稍一思索,说:“百花齐放吧。”

  “还有呢?”

  “我想不出来了。”

  何聿秀不再调笑,正色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随着这种文字的进入,中国书法会被一点点被吞噬,直至消失?”

  许长宁心一提,突然觉得他说的有些大了,小声说道:“不至于吧…”

  “只是一个设想,”何聿秀说:“书法的中心地是中国,当外语涌进书法中且被我们承认的时候,书法中民族的东西就被稀释了,这个词也会被重新定义,到那时,书法不再是一国之粹,因为如果我们想要占有这个词,别人就会说我们是狭隘的民族主义,打开书法的大门,也就意味着动摇书法的中心,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没有中心,就没有坐标和方向,坐标和方向没了,书法就很难生存下去了。但比这更可怕的是,去中心化的结果很有可能不是无中心,而是从一个中心到了另一个中心,那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许长宁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人也不傻,稍稍一琢磨,就知道何聿秀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丢失话语权。

  她设想了一下那场面,沉默了。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许绍清抱着胸,看着侃侃而谈的何聿秀,眼中一开始的玩味的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担忧。

  何聿秀谈的是艺术,可他却听到了政治。

  把权力让渡给他人是非常可怕的,艺术是,政治也是。

  一种危机感涌了上来,他摸着下巴,有些出神。

  何聿秀意识到了这一点,试图缓解气氛,忙道:“只是一个设想罢了,大家听听就好,如今摆在面前的,还只是宁宁的几个小字而已。”

  宁宁笑了笑,松了口气,说:“对嘛。”

  何聿秀点了点头,接着笑了一声,看了眼窗外的天,道:“何况啊,什么法不法的,我算想明白了,执着于这个词本身其实没什么意义,佛语有云,‘法非法非非法舍非非法’,法门万千,万千法门,走便是了。”

  陈安东叫了声“好”。

  他这一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紧接着他忽然笑了一声,在桌上放了一块钱,说:“许小姐的这幅字,我买了。”

  许长宁愣了愣,抬头看了眼他,脸一点点变红了,嘟嘟囔囔道:“才一块钱,太少了吧。”

  何聿秀抱胸,戏谑地看着陈安东,笑道:“陈兄今日慷慨解囊为的是哪般?”

  陈安东指指桌子上那字,暗示他道:“好诗。”

  许长宁忽然眼前一亮。

  何聿秀思绪卡了一瞬,紧接着通畅起来,他这会儿咂摸出味道来了,看了眼陈安东,又看看那张纸,凑在许长宁耳边说:“完了,怪我,你暴露了,先前我请他翻译过你的英文诗。”

  他指了指桌上那张纸,说:“不巧,正是这首。”

  许长宁顿时脸通红通红,她抬眼看了下陈安东,明明很好奇对方对自己的诗的看法,但还是强作镇定,眼珠子转了一圈,问道:“陈先生英文很好?”

  陈安东咳了一声,说:“一般。”

  何聿秀点点头,说:“是挺一般的,也就是出口成章吧。”

  他说完这话,一直沉默的解知文也忍不住笑了一声:“那看来是极好了。”

  “哪有…”陈安东拍了拍何聿秀的肩膀,问道:“何先生向来这么夸人吗?”

  许绍清闻声,满头乱糟糟的思绪散开,他抬了下头,视线集中在何聿秀身上。

  那眼神十分不满。

  何聿秀听到他说:“是么,我怎么没见识过。”

  他看了许绍清一眼,耳朵尖悄悄红了,咳了一声,搜刮了半天脑中的词汇,蹦出来一句:“许少爷自然也是……人中豪杰。”

  “那是,毕竟许少爷为了你,可是豪掷万元。”解知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

  何聿秀被解知文看得头皮有些发麻。

  他隐隐约约觉得解知文已经知道了他和许绍清的事,但又不敢确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一点多,大家都饿了,陈安东请大家去吃饭。

  浩浩荡荡不少的人,他们几个相熟的坐在一桌。

  吃饭的时候,解知文一直在观察他们两个,别的没看到,净看到他们两个眉来眼去了。

  解知文觉得他这一趟可是来对了。

  前些日子他父母催婚催得紧,他便想搬去教员宿舍,结果教务一多,再加上搬家的事让他有些分身乏术,去何聿秀那儿的时候就少了,谁料这回在这筹赈会上,不光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还能看见何聿秀和许绍清眉来眼去!

  他们两个,肯定有鬼。

  一场饭吃了许久,起身的时候,解知文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从实招来,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陈安东:咱这一块顶一万块……